隨著小阿鳳的離京,輿論便又有了一番可以做文章的題目。老百姓對於議員賣國這事的關注度,顯然不如小阿鳳、趙冠侯、蔡鋒之間的三角關系來的有興趣。畢竟扶桑很遠,小阿鳳很近,國際糾紛,哪有桃色新聞來的帶感。
隨著幾家沒有能力報道議員風波的小報發力,趙冠侯的名字,在京城裡再次被叫響。只是比起上一回的保國英雄,這回趙冠侯的形象有些分化。一部分人堅持認為惟大英雄能本色,另一部分人則覺得這只是個酒澀之徒,難堪大任。就連濰坊會戰的戰功,也要畫個問號。
單純為了趙冠侯的形象之爭,京城裡就爆發了幾場鬥毆,搞的江宗朝頭疼無比。流言如風,一路吹進春藕齋,袁慰亭聽到之後,隻搖了搖頭,吐了兩個字:胡鬧。
袁慰亭的狀態並不算好,自蔡鋒間道入昆明的消息傳來,袁慰亭就犯了病,而且病的很嚴重。雙腿無力,小解也變的很困難。雙腿浮腫,徹夜難眠。普魯士醫生加上屈廷桂共同施救,總算穩定了病情。但是醫生特意囑咐了,病人需要安心休養,也需要保持愉快心情。
大總統暫時只能進入休息狀態,把國事交由徐菊人代為管理,袁慰亭就那麽躺在床上,沈金英則陪在他旁邊,為他念著那本拿破侖傳。
之前的冷落,並沒讓沈金英生氣,反倒是主動幫袁慰亭物色年輕漂亮的女人。這一來,反倒是讓袁慰亭大為愧疚,兩人的關系,重又恢復到過去的狀態。等到沈金英念完一段書,袁慰亭道:
“我當年讀聖賢書,一心要謀個功名富貴,封妻蔭子,直到冠侯翻譯了這本書給我,我才明白,這麽多年的路,原來一直走錯了。聖賢書也好,功名利祿也罷,都不過是束縛人的枷鎖。帝王靠此來約束豪傑,好保自己的江山千秋萬代,世人多愚,被這些東西迷住了眼,卻看不到什麽才是真正珍貴的東西。男子漢,大丈夫,自當如拿破侖一般轟轟烈烈,不管是流芳千古還是遺臭萬年,都好過庸碌無為!”
“從第一次見你時,我就知道,你不是個庸碌無為的人。事實證明,我沒有看錯人,你現在,不是成了這個國家的人王地主,論起疆土,怕是比那位拿皇,還要大一些吧?你們兩個,都是起於行伍,都是到了這個位置,要我看,你比他強。”
袁慰亭搖搖頭“我何德何能,怎敢比卡佩這位英雄皇帝?他原本可以當總統,但是他還是選擇了做皇帝。你可知,這是為了什麽?”
見沈金英搖頭,袁慰亭笑道:“總統不過是盟主,而非共主,部下的那乾驕兵悍將,也有可能當總統,表面服他,心裡或許就有異志。當了皇帝,就不一樣。皇帝為萬民之主,臣忠於君,是天經地義之事。你看他最後一仗,手下的元帥寧可坐視他打敗仗,也不敢違抗節度,擅自出兵救應。這就是皇帝的威嚴所在,大總統,又哪有這份威權。沒有威權,政令難行,各省將領,都不過把你當成個大盟主。對自己有利益的命令就服從,沒利益的就不聽話。搞的現在這樣烏煙瘴氣,我一個大總統,卻連自己部下的主都做不了,這總統當的,又有什麽意思?”
他說話之際,又是一陣劇烈咳嗽,沈金英連忙把蜂蜜水喂給他,又賠著不是
“你還是在心裡怪著冠侯對吧?他這事辦的是不對,我如果見了面,也要罵他幾句,打他幾巴掌。跟阿爾比昂人定計,算計普魯士和扶桑,事先居然不和你商量,拿自己人當賊防著,這可怎麽得了?我這個做姐的,先代他賠個不是,
等將來他進了京,看我不收拾他?”“冠侯……算了,他現在是共合的大英雄,我的名氣,也有一半來自於他。你若是罵他罵的狠了,當心百姓不答應。這件事不管怎麽說也過去了,咱們不必再提,讓他今後不可再犯就是。倒是他現在的做法,讓我有些無可奈何。自汙……什麽時候,我們之間,也要搞這種手段了?難道他不用這手段,我就會加害他不成?山東廢除巡按使,把軍政大權都給他,這不就是我當初答應他的,現在哪個沒做到?大元帥的身份,除了他,就只有芝泉有,他還有什麽不放心?再不然,下一步我就調華甫進京,把整個兩江都給他掌管,他總該信的過,我這個姐夫,不是世宗爺那種反覆無常的刻薄之主。”
沈金英羞澀的一笑:“冠侯他人是不錯的,可是他身邊有個十格格,那是什麽人?從小見多了朝廷的明爭暗鬥,潮起潮落,難免把前金的官場手段,學到共合來。總歸是自己人,你不要怪他。咱現在民望,很多也是冠侯拉來的。對他,總該高看一眼。”
“我如果不是對他高看一眼,怎麽會替他拔了那些議員?這事由他做,少不了許多閑話,我這個大總統,就隻好出來當惡人了。”
袁慰亭苦笑一聲,微合二目
“我的身體,沒想到這麽快就垮了。阿英,你知道麽,我害怕。我不是怕死,我是怕,我現在走了,你和孩子不知道該怎麽辦。寒雲不是一個能掌的住財的人,你又嬌慣他。將來沒了權柄,他很難守的住自己那份家業。不管怎麽樣,我都得給你們留下一份吃喝不盡的富貴,一份萬世不易的權柄才算對的住你們。”
“容庵,你快別想這麽多。大夫說,要你好好休息……這病也沒什麽大不了,好好養養,就能好。”
袁慰亭搖頭道:“我自己身子骨,我自己知道。我們家的人,凡是出來做官,就沒一個活的到六十的。我的壽數,估計是不多了。趁著我現在還明白,事情得抓緊著辦,不能耽擱了……”
“呸呸!別胡說八道,我聽人說,天子有龍氣護體,我跟那邊,把玉璽要過來,請位神仙做個法事,沒有什麽病是好不了的。”
袁慰亭笑了笑“阿英,你還是太傻。那玉璽有一屋子,你借哪方?真以為說書先生說的,玉璽就那一方?玉璽是沒用的,但是天子龍氣護體……這或許是個機會。不管怎麽說,我也要搏上一搏。拿破侖縱橫天下,所向披靡,所以部下的將校都擁戴他。我現在收了天下兵權,接下來,只要打幾場好仗,練幾支強兵,我就不信,有人敢反對我登基?就算有,也不過是土雞瓦犬,不堪一擊!雖然蔡鋒到了雲南,但是我北洋六鎮虎賁,山東又剛剛贏了扶桑人,士氣正銳,我就不信,他一個小小的蔡鋒,還能翻天!這次,我要賭一次。看看我袁家的命數和天子鴻福,哪個更硬氣!你跟老大說一聲,讓他注意兩件事,一是扶桑的動向,二是各國的反應。尤其是泰晤士報,如果洋人不反對,我們的事,就萬無一失。”
扶桑,東京。
在災難發生前,扶桑恰好以山東為師,學習了先進的救災經驗,並整理成手冊。從常理上講,有了先進理念的指導,加上扶桑成熟的工業體系,豐富的救生知識,後續災害的死難人數應該大幅度下降。可是事實卻恰恰相反,在地震發生之後,東京一帶的死難人數,甚至比以往的災害更高。
火災、爆炸、哄搶乃至於極道分子對於市民的加害,無時無刻,不在製造新的傷亡。舊有的執法機構,在地震中基本陷入癱瘓,失去原有職能,新的機構沒能及時填補缺口,造成損害越來越大。
雖然陸軍緊急調動了部隊負責彈壓,但是效果並不十分明顯。甚至有證據證明,出身貧民的士兵,與非法分子勾結,有意識襲擊中產階級,搶奪財物。
救災物資不能及時送入災民手中,暴力團體依靠著軍人的包庇,在真空地帶為所欲為。普通的扶桑百姓,生活在恐懼與饑餓之中,男人被劫殺,女性被侵犯,即使是白天,罪案也層出不窮。警務部門有心無力,甚至有些罪案直指兵營,這根本超出了警查的能力范圍。
發生這一情況的原因,首先是正府內部,互相角力,以百姓為犧牲品,為了實現自己的目的,而故意為之。其次,則是扶桑正府,目前確實沒有精力,去過問這部分社會治安問題。對於扶桑來說,現在最重要的是建立內閣,先行恢復權威,再談秩序。
大畏重信遞交了辭職報告。他的上台,本就是山縣有朋扶植的結果,整個內閣被視為官僚軍閥的爪牙。當陸軍擴編及打擊政友會兩個任務完成後,本來內閣就已經岌岌可危。隨著地震爆發,經濟雪上加霜,天皇辭世,陸海兩軍劍拔弩張,大畏顯然沒有興趣繼續留下來收拾殘局,乾脆一走了之。
繼任首相的人選,山縣有朋屬意清浦圭吾。此人是山縣閥得力乾將,為了確保三笠宮親王繼任大位,又與華族進行聯盟,其閣僚名單除外相、海相、陸相外全部均出自貴族院,因此剛剛一遞交名單,就被批評為是不把眾議院放在眼裡的“超然內閣”。
議會中稱為護憲三派的政友會、憲政會與革新俱樂部聯手阻擊,對於清浦內閣實行堅決抵製。政客們並不介意百姓的死活,在扶桑這個階級觀念森嚴的國度,普通百姓的生命財產安全,根本就不是上位者所要考慮的問題。
長州閥與護憲派所考慮的,只是各自的利益與算計,或者名為皇國利益的大局,至於眼前掙扎求生的芸芸眾生,又有誰在乎?
清浦圭吾在議會的抵製下,組閣艱難,一度發出“聞到了鰻魚香味,卻吃不到美食啊”的感慨。幾乎已經放棄了組閣的希望,直到最後時刻,卻因為加藤友三郎以及維新元老的支持,死中得活,艱難組閣成功。
加藤友三郎的退讓也有自己的條件,自己擔任海相,對海軍加藤艦隊擅自回國的處理,就得按自己的章程辦,不能按照陸軍的要求實行。
東京混亂的治安,就是陸軍給正府施加的壓力,其目的,就在於打擊海軍。一部分軍刀組的軍官甚至表示“如果不能就海軍臨陣脫逃事件給出合理處置,陸軍將不再負擔維持治安的責任!”
繼岡市擔任陸相的大島健一,是山縣有朋的副官出身,在內閣中,被看做是山縣的傳聲筒,他的言論基本代表著議長山縣的意志。對於陸軍的表態,大島這個陸軍大臣的態度含混不清,最終說了一句摸棱兩可的話
“這種方式不可取,但是其言論也是愛國將兵的心願表達,剔除過激的部分,大部分意見,還是值得我們重視的。如果違背士兵的意願行事,強行讓士兵按我們的要求做,還有誰會為天皇陛下效忠呢?”
這個觀點,自然可以看做是山縣有朋的看法,也就是說,陸軍的騷亂,山縣有朋並不準備約束。要想盡快恢復東京的秩序,就必須從嚴從重處理海軍。 將山東戰敗的責任歸咎於海軍擅自撤退,處理加藤正吉,給陸軍正名。
加藤友三郎堅決反對這種處理方案,並不是基於派系利益。出身廣島的他,並非薩長派系中人,可以算做內閣中的正府派。他出面給加藤背書,將其行為定義為追擊普國軍艦,並非出於派系考慮,而是出於維護穩定扶桑秩序的角度,盡量避免兩軍的摩擦。
按照他的建議,加藤中將及加藤艦隊十四名主要軍官轉入預備役,但不用上軍事法庭。山東作戰不利的責任,由陸海軍共同承擔,不能單純責怪任意一方。
在下個財年的撥款中,削減海軍百分之二十的經費,改撥給陸軍作為擴充編制費用。海軍方面,必須放棄支持高松宮親王繼承天皇的主張,支持三笠宮親王繼任天皇。作為回報,海軍未來十年內,不會再額外削減經費,之前海軍造艦過程中的經費帳目,也不再核查。
這一系列交換,由加藤由三郎,西園寺功望以及山縣有朋等派閥大佬、維新前輩共同商定,可以看做最終定案。如果不出現意外,扶桑的大位之爭,以及海陸兩派的爭鬥,也將以這種方式,畫上句號。
海軍陸戰隊的數量遠少於陸軍,即使遠征山東的艦隊順利返航,也只能在海上形成壓倒優勢,於國內政局發揮的能力有限。這種結局,可以看做海軍必須接受的結果,不可能逆轉。
現在,山縣有朋已經在考慮,用誰來更換大畏,帝國接下來,又該采取何等戰略,挽回山東戰敗以及關東地震所帶來的損失,到底該以中國的哪個省份作為突破口,打開這條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