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劍前次突襲潼關車站之後,趙冠侯已經於沿途重新布置了防線,以江西張宗堯部一團並齊英部一團,兩團部隊布防沿線。齊英團素質雖然不高,可是比起刀客來,總歸是強一些。張宗堯部為北洋第六師老底子,戰鬥力極強,即使遭遇突襲,也完全可以憑陣地固守,直到援兵到來。
可是郭部竟像是天兵一樣,輕松打垮了兩個團的守軍,直接殺到潼關車站附近。其戰鬥表現前所未有,更為可疑者,就是張部即使擋不住郭軍,也該送個情報過來。可是在霍虯報告之前,根本沒有任何消息送達。
趙冠侯臉色鐵青,厲聲吩咐道:“來人,找到張部,命令他跑步到指揮部,我有事找他。其他人,準備,跟我去車站!”
槍炮聲響徹雲霄,煙塵蕩起,遮蔽天空,潼關車站再次陷入一片火海與硝煙之中。比起不久之前郭劍折戟潼關之役,如今的救國君已非昔日可比。洗劫長安之後,郭劍發了一筆橫財,自長安庫房內繳獲了足以武裝兩個旅的軍火,讓他的部下鳥槍換炮,除了長短槍械,部隊裡還有了十幾門火炮。
這些火炮雖然只有兩門六磅炮,其余都是兩磅輕炮,在陝西民軍中,便已經是極闊的裝備。民軍裡沒有像樣的炮手,步炮協同更是談不到,可有了這些火炮,終歸是有了一份底氣。擁有炮兵,就證明郭劍不再是過去打家劫舍的強盜,而是一支正規軍,救國君的招牌總歸是更響亮一些。
陝西民軍裡,有一些成員是軍隊出身,對於操作火炮一知半解,射擊技術算不上好,總歸是能把炮打響。郭劍手裡榴霰彈有限,又沒地方補充,舍不得用,對敵之時還是用實心彈招呼。兩排大炮擺開,一陣驚天動地的炸響之後,十數枚鐵球向著對面淮軍陣地轟去。
魯軍這次吃了啞巴虧,以戰鬥力論,兩個團的淮軍固然不敵郭部,但也不至於被打的那麽慘。可是事發突然,沒有任何情報傳來,部隊一下車就遭到襲擊,部隊吃了不小的虧。
所幸這兩個團算是趙系根本部隊,戰鬥意志頑強,且有小姐在車上,不需要動員,就知道拚命到底。,郭劍想要將兩團淮軍繳械的計劃並沒能成功,相反,淮軍舍死一擊,以白刃格鬥將郭軍逼退,並構築了一塊臨時陣地。
望遠鏡內,一襲紅衣在陣前出現,淮軍呐喊著,又將一波郭軍的進攻頂了回去。一個女人,居然能有這麽強的號召力,也是出人意料。郭劍不由想起了楊玉竹,如果她現在在自己身邊,一定會比這個女人更出色,不會讓她出風頭。
想到玉竹,眼前不由浮現出長安之夜,自己殺進督軍公署時,玉人衣衫不整,發亂釵歪的一幕。她到底和閻文相發生了什麽,還是像她說的,只是虛與委蛇拖延時間,沒真吃了虧,自己永遠也沒機會搞清楚了。
殺了閻,他並不後悔,可是因為縱兵放搶,以至於夫妻失和,楊玉竹負氣而去,這就是自己的過失了。說到底,還是自己心裡始終有一塊疙瘩,認為她已經不再純潔,所以才會借題發揮。固然她出身戲班,跟自己時,亦是身不由自主的浮萍,可是跟了自己之後,總該從一而終,怎麽能和閻文相……
可即使她真的被閻文相佔了便宜去,歸根到底,也還是為了自己。如果不是為了解決自己的困難,她何必行那險招。回想起來,他寧願依舊坐困羌白,旗倒兵散,也不願意看到她當時那副狼狽樣子。
她現在又在哪?兵荒馬亂的年月,她雖然有身功夫,可是沒什麽用。到底是躲在哪個山村裡,還是遇到了一群亂兵……又或者是,到了哪個男人的懷裡。
各種念頭紛至遝來,他隻覺得心裡一陣煩亂,一旁的部將許麻子上前道:“大哥,這娘們潑的很,我看乾脆找些好槍手,打死她……”
“住口!”不知怎的,郭劍把陣前那個女人,和自己心裡的楊玉竹合而為一,如果亂槍掃死她,自己的玉竹也會隨風而去。他厲聲道:
“堂堂個漢子,還想打娘們的黑槍,要不要臉了?通知弟兄們,這個女人,必須要抓活的。他是趙冠侯的姨太太,抓了她,跟趙冠侯可以談條件。誰傷了她,我要誰的命!”
“抓活的,抓姓趙的姨太太當婆姨!”大呼小叫的聲音,順著風飄過來,落到程月的耳朵裡,聽的很清楚。隨她在陣前指揮的楊福田怕程月臉嫩,連忙道:“小姐,您還是回車上休息為好,臨陣撕殺,小的就可以辦,不勞夫人動手。”
“你們是老爺子的子弟兵,老爺子帶兵時,可有遇到危險,自己躲到後面去的時候?”程月的臉繃的緊緊的,從山東到陝西,一路上她始終是這副樣子。楊福田明白,這不是說小姐對自己有什麽不滿,男女有別,她是通過維持自己的端莊,來提醒自己,與她保持距離。
攙扶小姐的手,就這麽僵在空中,訕訕的又收回去,程月手中提著兩把手槍高聲道:“弟兄們,淮軍是子弟兵,一代傳一代。雖然大金沒有了,改成了共合。可是淮軍,依舊還是淮軍,只要我家老爺在山東一日,你們的子弟就有飯吃,有錢花,有田種。報答他的時候,就是現在。今天陣亡的,家裡一定有典恤,有封賞。誰若是退縮投敵的,老爺不會放過他全家!為了你們的家人,也給我頂住,不能像匪人屈服!我會始終和你們在一起,哪也不去。如果你們讓匪人抓住我,我就吞藥自盡,不會給我的丈夫丟臉。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有沒有人心,就看現在了。”
楊福田一咬牙“大小姐的話,你們都聽見了,所有營連長官,都給我到一線去,跟他們拚了!”
兩個團的淮軍沒有攜行火炮,在火力上略微吃虧。可是民軍的炮術也一般,倒是不至於影響太大。隨著民軍方面嗩呐、腰鼓敲響,一支人馬舉著步槍,喊叫著向陣地撲過來。
抓魯軍統帥的小妾當婆姨,這個口號對於這些士兵極有煽動性,這些刀客本就是悍不畏死的性格,這時更是在美色的推動下,以兵力的優勢向淮軍壓過來。
這兩團淮軍中不乏有參加過扶桑鐵勒戰爭的老兵,經驗頗為豐富。可是眾寡懸殊,加上一開始就被伏擊,許多轉戰於白山黑水間,與外柔然叛匪交戰而無恙的戰士,卻含恨於秦川大地。
刺刀閃爍,刀槍交接,程月履行著她的諾言,並沒有躲到安全地帶,而是執旗前導。平日在家裡,恬靜文弱,安守本分乃至於有些木訥的她,此時卻化身成一隻瘋狂的雌虎。手中的軍旗成了武器,一連三名想揀便宜的刀客,都死在她的手上。
楊福田大喝著“警衛班,警衛班!快去支援小姐,保護小姐,別管我!”
刺刀戰本為魯軍看家法寶,尤其是對付匪兵,雪亮刺刀如牆而進,悍匪也招架不住。可是今天面對陝軍,這件法寶並沒發揮作用。郭劍所部,同樣注重白刃戰,雖然水準不及魯軍,可是勝在人多。以螞蟻啃大象的方式,一點一點,蠶食著淮軍的力量。
大批新近招募的陝軍被派為炮灰,擔任前鋒,他們不發給步槍,只有單刀。軍官隻指著淮軍手裡的步槍許願“誰搶到槍,誰就有槍使。誰搶到手槍就當軍官,誰搶到那婆姨,就先困三天!”
陝軍素來不缺乏勇氣,有槍為大帥夫人為誘餌,勇氣就越發的充足。這些穿著單衣手提單刀的男子,以胸膛迎向子彈和刺刀。淮軍被這種不要命的打法打的有些摸不著頭腦,支應起來,漸感不支。
卻在此時,陝軍後方不知誰高喊起來“開飯咧!”
隨著一聲呐喊,進攻的陝軍猛的停住腳步,聲浪一浪高過一浪。喊出的並非是衝鋒,而是更有氣勢的詞語:吃飯!
“吃飯,吃飯!”一向混亂不堪的陝軍,忽然變的紀律嚴明,不需要招呼,全部轉身,向著後方奔去。差一點崩潰的淮軍被這陣仗搞的不明所以,隻當是陝軍用的回馬槍,竟是連追擊都不敢。直到楊福田從望遠鏡裡看到,陝軍到陣地前,二話不說就去抓乾糧時才確認,他們真的是去吃飯。
雖然躲過一劫,可是程月明白,敵人越殺越多,越戰越厚,自己卻沒有後續部隊。淮軍雖勇,但久戰必疲,自己的胳膊,也越來越酸。她一咬牙,高喊道
“楊福田,打死我!快點,開槍!”
“太太!卑職……不敢犯上!再說,事情或許還有轉機……大帥會來救我們的。”
前線上,郭劍的臉色也氣的發白,只差一步就能取勝,誰那麽大膽子,在這個時候喊吃飯?難道他不知道,陝軍的風格向來天大地大吃飯最大?聽到吃飯兩字,天王老子叫也不好使,立刻就要回來吃了再說?可是現在不是找人的時候,還是先打掉這支殘兵要緊。
他吸取了上次被抄後路的教訓,在後方也安排了人馬殿後,鎮嵩軍馬隊一部。負責遮蔽情報,偵察信息。這些鎮嵩馬隊,雖然打過幾個敗仗,但是元氣沒受損失,在第四軍內,依舊保持著較為完整的建制。
不管怎麽樣,也是一支將近一萬人的隊伍,即使耗,也能耗上很久。再者趙冠侯部接連兩戰,部隊已疲,此時必然在休整,不可能來的這麽快。即使有救兵,兵力也不會太多,憑借鎮嵩軍完全可以應對。
當士兵們扔下飯碗,腰鼓再次敲響時,郭劍咬著牙發出命令“不過了,把炮彈都打出去!不要吝惜彈藥,先用榴霰彈!”
陝軍的火炮再次發威,淮軍剛剛修補完成的陣型,再次被打出無數豁口。由於戰場寬度限制,陝軍不能把所有兵都用上,就乾脆車輪戰。淮軍隻捅穿一層,馬上就會補上一層,層層堆疊,殺之不盡。
程月的軍旗被打落在地,身邊的警衛班已經死傷殆盡。一名匪兵狂笑著向她撲來“小乖乖,別怕,哥哥疼你……”
血光崩濺!
撲出的匪兵,變成了無頭屍體。程月手中,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口單刀。她冷著臉“程門之中,無可辱之女!”隨即回刀,即將向自己的脖頸砍去。
可是不等刀砍到地方,一旁猛的伸出一隻手,抓住她的手腕,在她一愣之時,已經將刀奪過去。
“小姐,先不要急著尋死,我想,救星就快到了!你看,敵人的後面……”
五色旗隱約出現在郭劍後方,程月身上一暖,竟似瞬間回力,大叫了一聲“老爺!”
鎮嵩軍的潰兵是和報信的通信兵,前後只差了五分鍾不到的時間。數千名馬隊,就像是雪崩一樣,鋪天蓋地的退下來,邊退邊道:“不好了,魯軍來了,弟兄們快跑!魯軍的馬隊,打不過……”
事實上,此時趕到的,只有孫美瑤、趙冠侯,外加大約一個營的兵力。由於全速行軍,部隊的建制已經混亂,這一營人馬,分屬不同的連隊,配合上還不算太默契。可是所有人心裡都明白一件事,被困的除了袍澤,還有自家大帥的太太。臉面相關,什麽都顧不上,只有拚命一搏。
作為第二梯隊布防的,是郭劍部下名將龔魁。他在陝西民軍體系裡向以一多一少聞名。領餉之時,兵山將海,手下能聚起幾萬人槍。可是等到打仗時,兵力多寡不定,多則三百,少則五十,神出鬼沒,堪稱戰場上最大變量。
他今天承擔的是留守任務,所以部下的人就格外多些,足有五百余人,這可是他龔師長臨陣時,少有的大手筆。不過,當幾千馬隊退下來時,幾百步兵當然發揮不了什麽作用。龔魁帶頭,領著部隊混在馬隊裡敗下去,邊跑邊喊“保存實力,一定要保存實力,拚光了就沒有軍餉了!”
他這句話的殺傷力,比起魯軍的十二磅野戰榴彈炮還大,友軍的步兵也開始加入逃散隊伍,向四下裡逃去。許麻子罵著祖宗飛馬過來,揮舞著鞭子,抽打著那些嘍羅。
“集合,列隊,都他娘的幹什麽呢……”
話音未落,魯軍的馬隊已經衝了過來,在他前方的步兵,甚至來不及放槍,就被馬刀無情的砍倒在地。許麻子大驚,撥馬待走,可是魯軍先頭的騎兵,已經揮舞馬刀,朝他頭上砍去。
這一營騎兵攻擊的位置,正是郭劍指揮部所在,郭劍大部在圍攻淮軍,留守部隊又被鎮嵩軍衝垮。數萬大軍,竟被三百馬隊攪動的混亂不堪。
郭劍想要找鎮嵩軍的人算帳,可是這些騎兵敗的太快,甚至沒人等他,已經衝向了那些圍攻淮軍的步兵。他身邊能掌握的,只有身邊的幾個頭領,外加指揮部的警衛力量,前後不到三十人,根本不可能和三百馬隊作戰。
他無奈的飛身上馬,招呼著部下“快走,整頓隊伍再戰……”
可是魯軍的騎兵,卻似認準了他,三百馬隊先是衝垮了民軍的炮兵陣地,把有限的炮兵踩翻在地之後,又轉頭衝向郭劍。一個連的步兵,剛要和郭劍會合,就被這些騎兵追上來。郭部步兵並沒有面對高頭大馬,舉刀列陣的勇氣。不等接觸,一連步兵先自四散逃去,郭劍只能繼續逃亡。
郭劍的掌旗兵,高舉著郭字旗,緊隨在郭劍的馬後,縱馬飛奔,竟是連個立旗之地也無處尋覓。追逐之中,又有十幾名警衛及頭目被斬,郭劍坐擁大兵,眼看就要被少數精銳騎兵斬首。
前線的步兵,此時只能再次撤退,向郭劍靠攏,驅逐魯軍馬隊,程月抬頭正看到趙字大旗,以及那匹雪白的泰西駿馬,周身氣力複振。猛的從楊福田手裡搶過刀,大喝道:“弟兄們,跟我衝啊!”
兩團淮軍雖然傷亡很大,可是見到主帥大旗,士氣複起,朝著面前的民軍發起猛擊。戰場上,打的異常混亂,民軍的預備隊援助郭劍,魯軍馬隊則專門追著郭劍砍,不給民軍整隊的機會。淮軍又在猛烈反撲,阻止其他民軍回防。
正在亂戰之時, 一陣激揚的號聲響起,一支步兵也出現在戰場上。這支步兵的人數不足一營,但是以步兵竟跑到了其他騎兵前面,也足見剽悍。帶兵官正是新近歸順的王斌承,其手中執刀,向前指道:“保護大帥,救出太太,天大的前程等著你們,還在等什麽?”
這一營步兵衝擊的地方,正是民軍的側翼。民軍忙著保護郭劍,防備側翼的兵力只有兩個排,一接戰,就被打的垮下來。隨即這支步兵如同鋼刀,直刺民軍軟肋,進出之間,就是成片的傷亡。
郭劍想要指揮部隊已經不大可能,相反倒成了部隊的累贅,他一咬牙,帶著掌旗兵向潼關廳外撤去,準備引著魯軍幾百騎兵離開戰場。哪知他剛一動,身後就有人喊道:“郭劍跑了!郭司令不要我們了!”
看了一眼郭字大旗,郭劍無奈的對旗手道:“把大旗扔了!當兵的還以為我跑咧,這不是寒磣我麽?”
旗手依言,將緞面大旗隨手一丟,隨即伏在馬上,隨著大帥向外衝,可是沒跑幾步,身後的聲音就更加響亮“不好了,郭司令死了!郭司令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