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懋卿對於第五鎮的控制力向來一般,雖然官居協統,可實際上,部隊的基層幹部的任免權,並不在他手裡。掌握不住人權也掌握不住財權,對部隊的控制力,就很難說的上。
趙冠侯前往松江期間,鎮守濟南的步兵標標統袁保山、袁保河兄弟,與賈懋卿成了好友。兩邊的交情,建立的很快。袁家兄弟曾經是趙冠侯的心腹,兩人對於部隊掌握的很牢固。兩邊的交情一建立起來,賈懋卿的地位,就有了明顯的提高。
關於兩人舍趙而就賈的原因,軍營裡議論很多,莫衷一是。比較權威的說法是,兩人對於趙冠侯早有不滿,對於自身的級別不滿意,更不堪忍受趙冠侯重用淮系軍官以及山東武備學堂軍官,輕視行伍軍官。所以想要另投高枝。有了兩人的協助,所以這個會議召開的很順利,軍官無一缺席,會議的氣氛,在緊張中,又帶有幾分難言的躁動。
“山東自製!”
會議一開始,賈懋卿就先扔出了一枚重磅炸彈。“根據消息,大帥傷重不能視事,恐不久於人世。刺客被捕之後,即已自盡,身份難以查明。但是根據他們貼身衣服判斷,應為京城裡某王府的下人仆役之屬,所以,我們初步判斷,對大帥行刺的,就是京裡的人。”
一言既出,會場嘩然。
“****的朝廷,居然對大帥下毒手。他們這是小看我們第五鎮,娘的,跟他們拚了!”
“沒錯,咱們現在集合隊伍,到京城去提兵問罪!如果大帥有個三長兩短,就架炮炮轟京城,讓他們給大帥陪葬。”
賈懋卿看了看身邊的參謀,下面的反映雖然很熱烈,但是跟自己希望的方向,顯然並不一樣。他咳嗽一聲“大家冷靜一下,大帥的身體……不容樂觀。我們現在如果貿然興師,準備並不充足,何況京城附近,有第一、第六兩鎮精銳嚴陣以待,我們這麽衝上去,沒有多少勝算。要想報仇,也要穩扎穩打,步步為營才行。現在,我們最擔心的,是朝廷派一任新巡撫來,又收走我們的兵權,這樣一來,我們的全部心血,就都劃為流水了。值此為難之機,我想唯一的解決之道,就是山東自製”
“山東自製?這是個什麽玩意?”
“就是我們山東,不再服從大金的管轄,而是將由山東人自己,管理山東。我們將在山東公推出一位民意代表,由其作為山東民政長,掌管山東民政,另選一人,為軍政長官,管理山東的軍務。等到未來,我們的兵力強大起來,或是找到了可靠的盟友,就可以揮師進京,吊民伐罪。”
下面的軍官不再說話,全都抬頭看著賈懋卿,似乎對於他的話理解不了,又或者是接受不能。一名參謀挺身道:
“這是泰西強國,所流行的治理模式。軍人不乾預地方民政,實現軍政分割。上馬管軍,下馬管民這種傳統的管理模式已經落後不適合現在的時代,該被淘汰掉。而且,我們山東也有一位資望足以服眾的老人家,由他老出面,一定可以迅速穩定市面,確保山東不陷入恐慌之中。”
一名管帶問道:“我不管山東恐慌不恐慌,至於時代不時代的,跟我也沒什麽關系。我就想問問,山東自製了,軍餉誰出?咱賣命當兵,這軍餉,可是不能拖欠啊。”
賈懋卿點點頭“這個問題,我也想過了,所以,我特意請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前來,協辦軍餉。”
會議室的門打開了,一身嶄新袍褂的鄒敬澤,昂首而入。他雖然已經過了五十歲,但是身體康健,精神矍鑠,聲音格外洪亮。
“列位弟兄,老朽忝為山東谘議局議長,自上任以來,未能為地方效勞,未能為百姓造福,實在有愧於大家的信任。究其原因,固有老朽才具不足之處,亦是朝廷中,一乾紈絝膏粱,愚弄民眾,假立憲,真毒才,以皇族內閣,行立憲之事。致使憲政不行,民志不伸。今天下動蕩,民不得生,究其原因,皆女真人倒行逆施,完顏氏逆潮流而動所導致……”
他的口才很好,站在上面洋洋灑灑,發言持續了二十幾分鍾,下面的軍官,眼神裡的疑慮卻越來越嚴重。那名討要軍餉的管帶忽然道:
“賈協統,卑職不明白,給大帥報仇,與山東自製有什麽關系?就算山東要立憲,那也與我們軍人無關,我們只是吃大帥的飯,聽大帥的命令。大帥要說自製,只需要跟我們說一句,我們跟著大帥走就是了。現在你們弄的這一套,大帥到底知道不知道,讚成又或者不讚成?再說,要選首領,我看也簡單,大帥的夫人,可以暫時代理民政長,瑞恩斯坦參謀長,可以代理軍政長。等到大帥身體痊愈之後,一切就都好辦了。”
“話不能這麽說,立憲,自製,是學習的泰西模式。泰西模式的要點,就是不能搞權力繼承。大帥的夫人一介女流,有什麽資格擔任民政長?至於瑞恩斯坦,他是洋人,更沒有任何理由,擔任山東獨立正府的軍政長。我們山東的命運,總歸要由自己來決定,不能委托外人。”
他看看鄒敬澤,鄒敬澤咳嗽一聲“等到山東自製之後,將由山東商會,向各位弟兄補助軍餉十萬元,作為獎勵和犒勞。請大家放心,以往山東地方與第五鎮的弟兄相安無事,今後,我們依舊是如此,不會對各位有什麽影響。”
會議室外,傳來軍靴踏地之聲以及喝罵聲,有人高聲嚷嚷著“取消帝製,構造共合,是現在泰西的潮流。往世界上看一看,哪裡有國家像我們一樣,還用這麽落後的制度,正因為制度落後,我們才會受人欺負,才會這麽弱小。現在誰還敢擁護皇帝,就是與我們為敵,就是****!”
“賈大人,你這是什麽意思?”一乾軍官見情形,便猜到了今天這是鴻門宴。武器被沒收,沒有反抗的力量,但是幾名軍官的臉上,卻沒有什麽懼意。一人挑釁似的扯開軍裝扣子,露出了胸膛
“兄弟我在宣化城外,見過鐵勒人的馬刀長槍,就外面那點人馬,還不放在我的眼裡。怎麽,想動武?那好啊,有本事朝這裡刺,我倒要看看,誰來動這個手!我的話放在這裡,沒有大帥的命令,我們無法承認什麽山東自製。再者,咱們軍營附近,就是洋兵營。那一千多洋教習一來,歸了包堆這點人,還不夠人家練手用。”
賈懋卿擺出這個場面,卻沒能嚇唬住人,反倒把事情搞的僵了,隻好看向鄒敬澤。後者尷尬的一笑,趕緊打著圓場
“大人,你誤會了。外面的弟兄,絕對不是有惡意,而是心憂國家,情緒太過激動了一些。武人都有血性,誰看到自己的國家被人欺凌,心裡都不會舒服。在坐的各位,誰心裡不是窩著一口氣,希望這個國家可以富強起來,不再受洋人的欺負?趙大帥的傷……據老朽所知很不樂觀,即使是洋醫生,也沒有辦法保證他的安全。如果趙帥有個三長兩短,朝廷再派出人來接任,到時候我們想要有所動作就很困難了。現在,我們山東自製,其實就是在為趙帥報仇。等到取消了帝製,那些親王也就沒了靠山,到時候自然可以派出專人,對槍擊案進行調查。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至於你所擔心的洋人,不用怕。他們是雇傭兵,見錢眼開,由老朽向商人貸款,支付他們報酬,這些洋兵,自然就會為我所用,不會向我們開槍的。”
那名軍官的臉色好看了一些“原來是這樣。要是像鄒老說的一樣,那我們沒話說。但是我們也有我們的條件,一旦趙帥恢復健康,則必須請大帥無條件回任視事,他怎麽說,我們就怎麽聽,任何人不能阻撓。其次,大帥的家眷和府邸,我們要派兵保護,禁止有人騷擾查抄。最後,我們的職務是大帥任命的,任何人不能變更。”
他這個條件一提,立即受到其他軍官的支持,自來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們自然先爭取下來,保住自己的位置再說。賈懋卿確實有趁機更換軍事主官的想法,但是此時如果繼續堅持這個想法,馬上就會嘩變。再者,這一標的正副標統袁家兄弟,已經答應投奔葛明,也沒必要把事情做絕。
他隻好點頭道:“這是理所應當的事,你不用擔心,我保證,咱們這個協,人事上不做變更。不過,將來這個協可能擴充成標,你老兄提拔成標統,可別說我不守信譽。”
他打了一個哈哈,那名管帶卻皮笑肉不笑道:“多謝協統栽培了。咱自己有多大膿水自己清楚,當個管帶已經是破格,當標統,咱還不夠材料,您就留著這標統另委他人吧。”
賈懋卿發現,趙冠侯對部隊的掌握力度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強,不管用升官,還是用恐嚇,都不足以讓部隊歸為己用。那就只能用一個拖字決,至於解決趙冠侯,也只能緩緩而行。
到了次日清晨,山東的報館驚訝的發現,山東巡撫、藩司、察院等衙門內,旗杆上的黃龍旗已經降下,取而代之的,則是幾面從沒見過的旗幟。山東巡撫衙門前,掛的是五色旗,藩司衙門掛的是一面井字旗,臬司衙門前,掛的卻是一面金瓜鉞斧旗。
到了濟南府衙那邊,旗子掛的就更為混亂,包括鐵血十八星在內,若乾種旗幟同時飄揚在城市上空,讓百姓恍惚間以為,在一夕之間,濟南被若乾股勢力瓜分一空。
濟南的官報今天沒有出,據說是報館被控制起來,報紙印不出。民報裡有一部分被漕幫的人收拾了,這幾天也營業不了,少數的幾家民報報館,也都開了天窗,隻說有重要消息,等待緊急排版。
到了上午九時左右,報童終於在大街上扯開脖子高喊起來“看報了看報了,山東自製,取消帝製!從此山東屬於山東人,不再屬於完顏氏!山東民議長敬澤公發表重要講話,驅逐韃虜,光複中華。”
但是此時,報紙上的內容已經無關緊要,濟南的市民,已經顧不上敬澤公到底說了什麽。行人停住了腳步,目光都集中在道路正中,上百名身穿勁裝短打的大漢,扛著步槍,昂首闊步走在街上,在他們手中高舉著寫有山東自製字樣的大旗。為首者,正是鄒家的護院大教習,這些年輕的漢子,也大多是鄒家的家丁。
濟南做為省城,已經享受了多年太平日子,看到這種場面,市民心裡大多有了定數,要出大亂子了。
鄒氏、柳氏,孟氏……濟南十家個大戶家中的武裝護衛,全部進入了城市,直到此時,他們才算是顯示出了全部的實力。這些大戶聯手,動員出來的武力居然超過兩千人,足足可以編兩個標。
雖然武器長短不齊,部分人裝備的是梭鏢之類的冷兵器,但是聲勢已經非常可觀。何況濟南的倉庫裡存有大批輕武器,只要打開武庫就可以提取軍械,武裝隊伍,藩庫裡,也有大筆的白銀,足以支付軍餉。
第一支趕到武庫的隊伍,是柳家衛隊的一支分隊。柳氏作為山東本地豪強,地廣人多,家中原本就有大批良田。等到山東修鐵路,得到大筆征地補償款的他,成了山東新崛起的大商人。手上的實力為最強,擴充的衛隊人數達八百人,其中絕大多數,都參與過山東的民團操練,具備基本的軍事素養。唯一欠缺的,就是裝備。
畢竟以柳家的財力,想要給八百人都配備快槍,是辦不到的事。其中擁有洋槍者不超過六十人,剩下的裝備的都是火繩或火門槍,乃至各色火銃,更多的人,則以大刀長矛為武器。
對於武庫,他們最為看重,只要掌握了武庫,有了軍火,就有了力量。接下來的山東勢力角逐中,自己一家,就可以取得更多的權力。
可是當他們興衝衝的來到武庫門外時,等待他們的,卻是一百余名武裝洋兵。這些士兵構築了街壘,防范的極是嚴密,在隊伍裡,甚至還有兩門二磅火炮,令人望而生畏。
帶隊的柳家隊長會說洋話,但是不大精,好在洋人帶兵官說得一口好漢話,交流無礙。
“我們受雇於華比銀行,接受指派,保護銀行財產。山東兵工廠,長久以來拖欠華比銀行的貸款, 約定以產品作為抵押。這些抵押物,在償還華比銀行的貸款之前,任何人無權挪動,否則將被視為搶劫。”
洋人的兵力雖然不多,但是一百多名洋人,對於經歷過拳亂的中國來說,依舊是一股讓人望而生畏的恐怖力量。柳家的衛隊長,也不敢承擔與洋人火並的責任,雖然手上的實力倍於洋人,卻是不敢動武,隻好命令部下道:“快去,給老爺送信,請老爺拿主意。”
藩庫之外,同樣是以泰西鐵將軍鎮門,瑞恩斯坦親自坐鎮,冷笑著“誰敢搶劫華比銀行的財產,那就是我們傭兵團的敵人。鹹魚們,如果你們做好了承受傭兵團怒火的準備,就可以來試一下。”
四恆銀行之外,擔任守衛的竟是賈懋卿本標的一個哨,哨官拿著手槍,頂著來四恆查封金庫的那名民軍隊長的頭“四恆幫我們第五鎮和第二混成協辦糧台,大家是過命的交情。今天我倒要看看,誰他娘的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打這的主意。誰敢來,我就崩了他!”
四恆的那位女經理,錦夫人。也不慌不忙的從銀行保險箱裡,拿出了一份契約丟出去,上面寫有中國卡佩兩國文字:華比銀行持有四恆銀行百分之四十九點五股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