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郭運生趕出去,趙冠侯一行人湊在一起,開了個小會。這些人或是心腹,或者乾脆就是枕邊人,自然就不用隱瞞。
“開戰,自是萬萬不可,戰端一啟,山東一省不複為朝廷所有。不管怎麽樣,我都要試一試,爭取把人救出來。絕對不能讓官兵和孫美瑤他們開打,更不能讓人質死傷。實在不成,我自己摸上山去,也要想法子把幾個關鍵的肉票保住。”
薑鳳芝聽到肉票裡有那個普魯士姑娘,又看他如此上心,就有些吃味,一挺胸脯“師弟,要上山還是我去。我跟孫掌櫃認識,還是同門呢。我上去,跟她好好說說,讓她先把人放了,有什麽話再說。”
“得了,你要能和她好好說就怪了。再說,這麽多人都綁來了,光是管窩窩,也是上百斤的糧食,哪能你一說放,那邊就放了?沒有這個道理麽。這事光指望人情沒用,必須得讓她看見好處,我們才好說話。除了我去,你們誰也不能去。師姐,你留在這,替我保護一下簡森夫人,如果有可能,和練拳的人接觸一下,安撫一下拳民,不要讓他們再生是非。當然,這只是個額外要求,能做就做,做不了,就算了。”
霍虯道:“大人,要去匪巢,那便讓卑職跟您去。卑職好歹也有幾斤膂力,也學過些拳腳,到時候可以為大人當個幫手。”
“沒用,孫當家的身手我見過,你怕還差的遠。再說,人家山上幾百人槍,一兩個人去,不管有多好的身手,都沒用。這事不能動武,只能動謀,動之以情,曉之以利,總之要搶在毓賢那幫混蛋把事情徹底搞砸以前,把人弄出來。否則,就一切都完了。”
簡森夫人微微一笑,以卡佩語說道:“親愛的,漢娜小姐要訂婚了,你難道不難過?自己費盡力氣,去救別人的新娘,這可不是你的作風。”
“沒辦法,我不這麽做,整個山東就要亂起來了。一旦普魯士人動起刀兵,那就是不測之禍。且坎離二拳橫行不法,素無綱紀。一旦日久有變,真與普魯士駐軍發生摩擦,就無力回天了。至於新娘……只要沒成定局,一切皆有可能。這次的事如果做成,不但你能在李曼侯爵那裡落個交情,對於咱們將來在山東的生意,也大有好處。畢竟山東的區域遠比津門為大,如果在山東辦電廠,收益也比津門要高。”
兩人以卡佩語交流,不怕走漏風聲,簡森嫣然一笑“這才是我認識的趙冠侯,做事一定要有自己的利益,山東有豐富的礦藏,我們比利時,也很需要。所以這次,我一定要在山東拿下幾個礦,也要拿下路權,而你,要幫我。”
她拿了筆,為趙冠侯開了一張匯票“這是兩萬阿爾比昂鎊的匯票,足夠支付他們所需要的軍餉。人質裡包括兩名華比銀行重要股東,用兩萬鎊贖他們,是董事會批準的,反正將來會找你們的朝廷要回來。所以土匪如果想要錢,你就給他們,給多少都行。別充英雄,永遠別去冒險。”
甚至顧不上旁人在側,簡森就與趙冠侯擁在一起,一番唇舌舞弄,倒是讓一眾看客進也不是,退亦不是。趙冠侯隻好逐個安慰一番,又對簡森道:“我已經給直隸拍了電報,相信上面亦有安排,也有點事,請你幫忙,不過這事總得慢著點辦……”
山東巡撫衙門內,毓賢聽了郭運生那名長隨的回稟,冷哼一聲“你們老爺的差事,真是越當越回去了。好端端的一件事,怎麽就搞砸了?坎字拳的神通,是本官親眼目睹,怎麽會有假?他不懂!請神上身,要的就是一口氣,一懷疑神通不靈,就等於是泄了人家的氣,那還怎麽請神道護體?這事,壞,就壞在了他的身上。那些混帳話,我不要聽,也不要信,你回去告訴他,趕快設法補救,否則,我饒不了他。”
花廳內,一名中年漢子和一名高大僧人坐在那裡,這漢子頭上纏著紅巾,背後披著大紅披風,身後兩名隨從,為他捧著一口斬馬長刀。而僧人背後,則是兩個小沙彌扶著一條鐵禪杖。能在巡撫花廳裡公開攜帶兵刃,已是極大的無禮,等見到毓賢之後,二人的態度,亦無平民見一省疆吏應有之謙恭,反倒是甚為急躁。
“毓大人,自古來兵貴神速,我們怕是不能等了。洋鬼子在膠州,聽說已經整裝待發,部隊朝夕守備,戒備森嚴。若此時不動手,等他們器械糧餉補充齊全,便只有他來打咱們,沒有咱們打他的份了。”
毓賢素為酷吏,行事極為狠毒,平日裡官威亦重,即便是多年的心腹,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可是對這兩人,卻極為恭順,不停的解釋
“朱老師,心誠大師,本官也是沒辦法。我雖然忝為疆臣,卻也不敢無旨進兵,那是要殺頭的。朝廷電旨遲遲不到,端邸亦無指示,本官怎敢隨便就讓大家進兵?好在二位都是有大神通的,到時候只要做起法來,百萬洋兵也殺的盡,區區幾千洋兵,不怕他們能鬧出什麽風波。”
“話這麽說是沒錯,可是從來打仗與打拳一樣,都是講個先下手為強。咱們要是動手遲了,只怕多少要吃虧。這劫車案鬧到現在,不打,我看是不成。大人若是不能下決斷,在下就隻好親自去一趟棗莊,把事情先做下來再說。”
那僧人也道:“不錯,撫台進兵,需要朝廷電旨,可我們坎離二拳亮拳,並不需要朝廷節製。這一陣,朝廷不打,我們打。聽說洋妖頭目就在棗莊,先斬了那個頭目,朝廷想不打,也得打!”
毓賢思索片刻,略一點頭“二位老師說的極是,若是能斬了李曼老賊的人頭,那麽朝廷想不打,也由不得自己。只是他身邊有洋兵護衛,難以近身,二位可有把握?”
“料也無妨。”一僧一俗,皆是身懷絕技之人,兼之素受毓賢敬重,此時自是不能說一句軟話。兩人本想向毓賢討一批洋槍,可是毓賢張口閉口隻談法術神通,顯然是不怎麽信的過洋槍,自己總不好落自己的台,隻好咬牙告辭,出了巡撫衙門,前往棗莊。
看著兩人背影,毓賢冷笑一聲“想要洋槍,做夢去吧!我是不會讓你們要到那些東西。且讓你們與洋人鬧一鬧,等到你們驅逐了洋人,我再來殲滅你們,到時候一舉兩得,敢在我的面前放肆,絕對沒有好下場!”
他已經從端王那裡得到消息,朝廷要摘他的山東巡撫印綬,且要交部議處。其治山東時,殺伐過重,於錢糧上雖然禁的起查,可是在刑科上細致究起來,就有極大的關礙。更有他支持飛虎團,在地面大殺教民,所得財寶三家分潤之事。這種事落到朝廷那,就是一件大罪,一旦自己不是巡撫,這些案子發作起來,是可以要命的。
要想留任,唯一的辦法就是與洋人交惡,最好演變成刀兵相見。戰事一起,朝廷絕對不會易撫,也不會有人想過來替前任巡撫背這種鍋。同樣,只要跟洋人打起仗來,自己當初縱兵殺教民的行為,也可說是未雨綢繆,是整個戰爭的一部分,誰也翻不起風浪。
於山東動武,他得的是端邸授意,背後有京城王府撐腰,加之自己準備充足,以打擊教民所得的錢款購買武器槍炮,又編練大軍,勝算極大。可是他心裡有數,如果自己沒有朝廷明旨,擅自出戰,不拘勝負都是大罪。端王也不會替自己說話。現在需要的是借口,一個不打不行的借口。
坎離二拳這些愚昧拳民,就是現成的一口快刀。他們殺了李曼侯爵,普魯士朝廷必然會一怒興師,自來先下手為強,自己再動手殺人,就不為過錯。乃至於將來再行消滅凶手,殺人滅口,則山東之事,再無後患。
他思慮再三,這一條計策可稱天衣無縫,所關者,就是對於普魯士人作戰,能否取勝而已。不過對於這個方略,他已與幕僚商議良久,反覆推敲,不管怎麽想,都是有勝無敗的局面。現在自己就好比赤壁之戰的周公謹,只需要等李曼授首的東風一到,即可成功。
自到山東履任以來,山東三害,一水二寇三洋人,其中水患為天災,人力無可抵禦。匪患則與洋人又密不可分,只要平滅了洋人,山東三害,皆可蕩平,自己也可在賢良祠內入祀,將來的成就,說不定可比曾文正。一想到自己驅逐了洋夷,捍衛了華夏道統,乃至日後為萬民夾道歡呼青天的情景,毓佐臣不由露出一絲笑意。
就在他摩拳擦掌,準備著與洋人大戰一場的當口,一份來自棗莊方面的急電,送到了毓賢案頭,全權處置劫車案的二品候補總兵趙冠侯,離奇失蹤,下落不明。
紅日西垂斜照著在臨水鎮上,將整個鎮店染成一片金黃。秋風拂面,並無蕭瑟肅殺之意,反倒飽含著豐收季節的甜美與希望。雖然斷了鐵路,出了劫案,但是作為大鎮店,南來北往客商眾多,依舊熱鬧非常。由於火車不通,騾馬大車行,乃至趕腳的腳夫,也都變的繁榮起來。
時近黃昏,到了休息的時候,各處招商客棧的生意,也到了熱鬧的時節。這裡的店房不用跟人客氣,反正不管什麽態度,生意永遠都是那麽火暴。山東爺們脾氣衝,便是小二也比別處的氣粗。若是問的人不得法,便只會得到一個硬邦邦的回答“沒房!”多一句話也不肯說,反正店房不愁住,永遠不用擔心有閑房。
只是客人亦分三六九等,背包袱扛行李的,都是苦力或是逃難的,住店所費也有限,一晚上賺不到幾文。可若是遇到真正的闊老,那便要仔細應付,否則掌櫃的就先要用煙袋來教規矩了。
是以,看到一位年輕英俊的後生,一手牽著高頭大馬,馬上還放著沉甸甸的褥套時,四下尋找住處時,幾個店房的夥計,就都衝出來搶韁繩。“二爺,住俺們的店吧,俺們的店乾淨,另有頂好的上房,不管多晚,始終有熱水,灶上不封火。您想吃什麽,張羅一聲,小的就給您預備下。”
“二爺,俺們店裡有頂好的茶水,廚子的手藝,不比酒樓的差,收錢才只收酒樓的一半,住俺們這裡保證不吃虧。”
來人看了看,便選了一個最為強壯高大的夥計,將馬韁繩一交,“這牲口給我仔細著些,飽草飽料,夜裡多加點豆子,明個賞你二百個大子兒。”
“謝謝二爺的賞,您放心,牲口到了俺這,保證伺候的好。俺爹原來就是獸醫,伺候牲口伺候的可好。您這馬……口外的?怎生的這高啊。”
“哦,朋友借的,他從哪買的,我也不清楚,總歸是好腳力,不便宜。可好生伺候著,別讓別人牽了去。”
等到了店房裡,另一名夥計迎過來,直接帶他奔了上房。不比前面的大通鋪,一張大床睡二三十個爺們,臭腳丫子味能熏的人腦袋疼。上房是一明兩暗三間房,收拾的乾淨利落,牆壁刷的雪白,房間裡用了些香料熏過。住在這裡,只要肯出錢,就算是寫局票叫條子,也一樣可行。
來人先是要了兩壺好酒,八個上好菜色,隨後問了價錢,“這還真有點不巧,出來的挺急,身上沒帶著現洋。堂師傅,你看看,拿這個頂帳成不成啊。”
說話間,來人自靴子裡,抽出一柄雪亮的匕首,手捏刀頭,刀柄朝外,向著夥計手裡一遞。
見他拿刀,夥計的臉色先是一冷,可等看到刀柄上一個“孫”字,以及刀身上兩處暗記,他連忙雙手接過匕首,恭敬的回應著“爺,小的就是個跑堂的,這麽大的事,小的一個人做不了主。您等等,俺去和掌櫃回一聲,看掌櫃的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