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恩元帶著林振華一行來到街上的一家小飯館裡, 分賓主坐下。飯館老板應當是已經做過無數次這種接待了, 過來與顧恩元咬了幾下耳朵之後, 便開始忙碌起來。
蔣滿慶和孫曉東都是帶著一些不好意思的心理來的, 一坐下就連聲說道:"顧書記, 咱們隨便吃頓便飯就可以了, 不用太麻煩。”
林振華卻大大剌剌地說道:"蔣經理, 曉東, 你們這就不對了, 顧書記說了要招待我們, 咱們就應當客隨主便嘛。我看咱們寒山鄉雖然經濟不發達, 但領導的熱情還是一點也不遜色的。”
顧恩元這才開始感覺到林振華話中有話, 他也不知道毛病出在哪裡, 於是只能陪著笑臉, 說著些閑話。
鄉幹部在鄉裡基本上可以算是土霸王, 尤其是像顧恩元這種書記、鄉長一肩挑的幹部, 那更是可以用土皇上來形容的。但這個土皇上的權勢是僅限於鄉裡的, 在上面來的幹部面前, 他僅僅是一個小芝麻官而已。
漢華重工雖然是企業, 但對應著的行政級別也有副廳級了。林振華作為常委副總, 級別相當於正處, 遠遠壓過了顧恩元一頭, 所以他在顧恩元面前擺擺譜, 耍耍橫, 顧恩元也只能是唯唯諾諾地聽著。
林振華當然不是一個會擺譜耍橫的人, 事實上, 他從來都不會擺什麽架子, 更不用說是在顧恩元這種五十來歲的老幹部面前。但這一回, 他實在是有些惱火了, 嚴仁軍向他說起的事情, 讓他對顧恩元的看法惡劣到了極致。
"對了, 顧書記, 其他的幾位鄉裡領導, 怎麽不一起來坐坐?”蔣滿慶對顧恩元問道。
顧恩元歎道:"唉, 這是我們鄉的規矩, 招待上面來的領導, 只能有一個鄉幹部作陪。”
"這是為什麽呢?”孫曉東好奇地問道。
顧恩元苦笑一聲, 沒有解釋, 只是拿起飯館老板剛剛送來的一個小鋁壺, 幫各人面前的碗裡倒著酒, 一邊倒一邊熱情地說道:"各位領導辛苦了, 來, 嘗嘗我們這裡的水酒。”
老板開始往桌上端菜了, 菜一上桌, 林振華等人就開始理解顧恩元說的規矩了。菜是按照林振華的要求上的, 有一碗紅燒雞, 一碗扣肉, 一條魚和一盤板鴨, 正好合上了雞鴨魚肉四樣。可是菜量實在是有些不足, 這一桌加上司機王擒虎在內一共是五個大男人, 這些菜也就是勉強夠吃而已。如果鄉裡再多來幾個幹部, 恐怕就要出現菜不夠吃的窘況了。
還是窮啊, 林振華在心裡暗暗地想道。
"來來, 各位領導, 我先敬大家一碗。”顧恩元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碗, 開始勸酒, "我們這個酒, 入口很甜, 可是後勁很大的。我們把它叫作三碗不過崗, 就是武松喝過的那個。平常人, 喝上三碗肯定就要醉了, 大家嘗一下看。”
蔣滿慶和孫曉東都端起了碗, 和顧恩元碰了一下, 然後喝上一大口。林振華雖然心裡對顧恩元有著種種不忿, 卻也不知如何才能出這口氣。他替那些農民工覺得不服氣, 但又沒辦法去改變這些。顧恩元在他面前一直都謙恭有加, 他要憑空發難也不行。看到顧恩元端著酒碗向他示意, 他也只能是舉起碗喝了一口。
酒一喝開, 大家便開始聊了起來。林振華沒太多的情緒, 只是自己慢慢品著酒, 不太吭聲。蔣滿慶是個有社會經驗的人, 與顧恩元聊得甚歡, 從鄉裡的經濟聊到國家形勢, 又聊到社會風氣等等。講到一些幹部吃拿卡要、墮落之類的事情, 顧恩元也是滿臉憤憤然的樣子, 讓林振華在心中暗自冷笑。
"林經理, 我昨天聽你說, 你們的招工指標還可以挪到別的地方去的, 是不是這樣?”酒到正酣的時候, 顧恩元似乎無意地這樣對林振華問道。
林振華當然知道顧恩元不會是無的放矢的, 也許他請他們吃這頓飯, 目的就在於此。他也不去點破, 只是點點頭道:"沒錯, 具體怎麽分配名額, 我們有一些權力。”
"林經理, 你看我們鄉裡這個情況, 能不能多給我們幾個名額啊?”顧恩元用央求的口吻說道。
"什麽理由呢?”林振華不動聲色地說。
顧恩元道:"林經理, 你也看到了, 我們這個地方, 經濟實在是太落後了, 農民生活真的很苦。你們能不能照顧我們這裡一下?”
"多給你們幾個名額, 你們鄉裡是不是也多一些好處啊?”林振華問道。
顧恩元臉上顯出了一些尷尬:"林經理說笑了, 我們鄉裡, 主要是為大家著想嘛。這些年輕人如果能夠到你們那裡去做事, 他們掙的工資, 就可以補貼一家人了。你看……”
"鄉裡經濟如何, 主要還是看幹部吧?”林振華話裡帶著刺, "如果鄉裡的幹部一心為農民做事, 總有辦法脫貧致富的。如果光想著自己撈錢, 那誰也幫不了你們。”
蔣滿慶聽出了林振華話裡的火藥味, 連忙伸手拉了拉林振華的衣角, 示意他不要多說。顧恩元也覺得了一些異樣, 不過還是硬著頭皮說道:"林經理批評得對。我們鄉裡的領導, 呃, 主要是我, 能力有限, 做得不好。你們是大企業, 能不能看在我這張老臉, 多給我們幾個名額?”
"林經理, 我覺得……”孫曉東也扭頭看著林振華, 有些想向林振華求情的意思了。顧恩元是個五十來歲的鄉幹部, 但長相卻比實際年齡起碼老了十歲。這樣一個老人, 在自己面前說著軟話, 孫曉東真有些聽不下去。
林振華嘿嘿冷笑道:"顧書記, 我們在你這裡多招幾個人, 也不是不可以。可是, 總不能憑你這一句話就招了吧?如果我們答應多招幾個, 你對此有什麽表示呢?”
顧恩元聽到此話, 一下子激動起來, 他站起身, 對林振華說道:"林經理, 你說吧, 有什麽條件, 只要我們能夠辦到的, 我都能答應你。”
林振華本想直接扔出一句話:你把跟農民工們收的管理費退給他們吧。但他畢竟不是一個傻瓜, 他想, 顧恩元這樣希望自己多帶幾個人走, 那自然是由於每個人都能夠給他創造出這些管理費。他讓顧恩元退還管理費, 這不是與虎謀皮嗎?如果大家為這事吵起來, 也是無趣, 這些農民工一家老小都在這個鄉長的管理之下, 自己想替他們爭取權利, 也是枉然的。
唉, 這種事情, 不是自己能管得了的。想到此處, 林振華指了指顧恩元手裡的酒碗, 說道:"顧書記, 剛才我聽你和蔣經理聊天, 說你年輕的時候很能喝酒, 可有此事?”
"那是當然, 我年輕的時候, 這樣的水酒, 我一次喝六七碗都沒事的。”
"那好吧, 咱們就以酒賭賽。你喝一碗, 我加一個名額, 如何?”
"小林!”蔣滿慶實在聽不下去了。這種酒, 蔣滿慶是知道的, 平時喝上一兩碗是很不錯的, 但真要喝上五六碗, 人非得醉倒了不可。林振華這樣將顧恩元的軍, 未免太過於欺負人了。蔣滿慶是個厚道人, 他怎麽能夠看著林振華這樣做呢。
"林經理, 你這話當真?”顧恩元卻是認真了, 他端著碗看著林振華, 等著他表態。
林振華說這話的時候, 本來只是一時衝動, 想惡心惡心顧恩元。但顧恩元這樣一反問, 林振華卻有些騎虎難下了。雖說是兩世為人, 他現在也不過只是一個24歲的年輕人而已, 少不得有些年少輕狂的毛病, 哪裡吃得住顧恩元這樣叫板。
"顧書記, 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心為這些農家孩子著想。咱們也不用一碗一碗算吧, 這鋁壺裡還有三四碗的量吧, 你如果能一氣喝完了, 我就再給你們鄉加10個名額。”
"小林!你怎麽能這樣說話呢?”蔣滿慶一邊埋怨著林振華, 一邊又扭回頭去對顧恩元說道:"顧書記, 你別在意, 小林有點喝醉了, 他開玩笑呢。 ”
沒等蔣滿慶說完, 顧恩元已經把鋁壺抄起來了, 一聲不吭地對著壺嘴就喝了起來。
孫曉東坐在顧恩元身邊, 見此情景, 連忙上前去勸阻。顧恩元騰出一隻手, 擋住孫曉東, 只顧往肚子裡灌著水酒。顧恩元年齡雖大, 但看起來像是做慣農活的, 手上的力氣頗大, 孫曉東一時還真沒法攔住他。
"顧書記!顧書記!”飯館老板聞聲, 連忙從後廚衝了過來, 伸手去奪酒壺。但這已經來不及了, 顧恩元已經把余下的半壺酒全部喝了下去, 他把酒壺往桌上一放, 睜著血紅的眼睛看著林振華道:"林經理, 你說話算數, 10個!10個!”
話音未落, 他身體搖晃了一下, 便向後倒去。飯館老板一把托住他, 聲嘶力竭地對著林振華一行大喊道:"你們這是幹什麽!顧書記有胃出血, 還有高血壓, 這樣喝會死人的!”
"啊!”林振華徹底傻了眼, 他的本意只是想懲罰一下盤剝農民工的惡鄉長, 真要鬧出人命來, 事情可就大了。
"咳!小林, 你這是幹什麽呀!”蔣滿慶憤怒地瞪了林振華一眼, 然後對王擒虎喊道:"小王, 快去開車, 送顧書記去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