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羅雷帶著隨從又轉了幾家展區,無論是美國製造商還是日本製造商,各家給他開出的價格都遠遠地出了他的心理預期。
在日本西乎公司的展區裡,負責介紹產品的職員對哈羅雷一行倒是表現得極為殷勤,向他們推薦了一大批最新的裝備。有些裝備本身聽起來不貴,可是,背後的陷井深得堪比東非大裂谷。一台報價5萬美元的數控機床,據說必須配上日本原裝的穩壓電源才能保證穩定工作,而這台穩壓電源的價格,是7萬美元。
“哈羅雷部長,為什麽設備會這麽貴?”卡拉比鬱悶地問道,“咱們省裡的鐵礦,一年的出產都不夠買一台豐床。”
“這就是技術的價值啊。”哈羅雷歎息著說道。
“那咱們怎麽辦?還繼續走下去嗎?”卡拉比請示道。
哈羅雷坐在一張供觀眾休息的椅子上,抬眼望著滿場的廣告。他隻覺得自己就像是一葉孤舟,在這汪洋大海中無找到方向。其實,豈止是他哈羅雷本人,就是整個北方省的萬百姓加在一起,在那些國際裝備大亨們的眼裡,又與草芥有何區別呢?
工業化的道路,為什麽會這麽艱難啊!哈羅雷悲哀地想到。他在巴黎理工大學讀書的時候,就曾經想過,非洲大6要想擺脫貧困,必須展工業。在學校裡,他比任何非洲來的同學都更刻苦,他一直希望有一天能夠用自己的技術去實現實業救國的夢想。
誰曾想,工業並不是光有一兩個技術人員就能夠建成的,建成一個工業體系,需要投入大量的資金。而非洲最缺乏的,恰恰就是資金。沒有錢,他拿什麽來展工業呢?
哈羅雷不由得想起了納勒在競選時候對選民們喊出的激昂口號:給我年,還你一個奇跡般的北方省!
奇跡,奇跡是這麽容易造就的嗎?
“算了,咱們回去吧。”哈羅雷頹然地說道,“這個地方不適合我們。”
“哈羅雷部長,你看,那邊有一個廣告牌,非常奇怪。”卡拉比指著前方某處,對哈羅雷說道。
哈羅雷不經意地扭轉頭,順著卡拉比的手指看去,只見在諸多紅紅綠綠的廣告牌中,有一條標語似的廣告十分搶眼,上面寫著這樣一句話:
萬美元能夠做什麽—一能夠誕生一個工業奇跡!”
萬美元,工業奇跡!這個數字和這個詞匯一下子激起了哈羅雷的興趣,他騰地一下站起身,向著那個廣告牌走近了幾步。
這一回,他能夠看到廣告牌下面寫著的全部文字了:
萬美元,在富人手上,不過是一枚鑽石戒指;在繁華都市,不過是一套狹小的公寓。在我們這裡,它就是一套完整的工業體系。
歡迎參觀中國展台,我們竭誠為展中國家提供量身定做的工業化解決方案。”
萬美元能夠建成一套工業體系!”哈羅雷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沒錯,在到蘭克福之前,他也曾經這樣幻想過,憑著自己兜裡的這萬,為北方省建成一套工業體系。然而,在走過aLk、通用。西乎等公司的展區之後,他這個幻想已經完全破滅了,他認為,別說是萬,就算有個億,他也不見得能夠做成什麽。
可是,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樣富於戲劇性,就在他準備放棄的時候,幻想又奇跡般地重新出現在他眼前了。
“請問,你們這裡寫的,是真實的嗎?真的只需要萬嗎!”哈羅雷如百米衝刺一般地奔到中國注區前,對裡面的工作人員大聲地問道。
朱晉文此時正貓在展台裡,翻看著幾本從其他廠商的展台上拿來的宣傳冊。他覺得自己真的很傻很天真,居然會被一個嘴上沒毛的年輕人忽悠著熱血沸騰,跑到蘭克福來丟人現眼了。
這一次,中國展團帶來的機床、化肥設備、電設備、煉鋼設備等等,都是在國際上已經淘汰的產品。這些產品以及部分照片、模型等往外一擺,倒是吸引了不少客商的目光。有一位頭花白的英國商人站在一台臥式車床前,叫孫女給自己拍了幾十張照片,然後意興遄飛地訴說自己年輕的時候操作這種機床的趣事,時不時還蹦出來一句“我不見它,已是多年”之類的話,懷舊之情溢於言表。
朱晉文一開始還有勇氣站在外面回答一些問題,到最後就羞得一頭扎進展台,不肯出來了。同來的其他一些廠商代表也是如此,大家在國內的時候還頗為自己的產品自豪,到了這裡,才知道落後是什麽滋味。
鶴立雞群是一種境界,雞跑到鶴群裡去,那就完全是自虐了。
幸好,機械委有先見之明,在組織這個展團時,沒有安排…齊重、太重之類的國家隊參加,而是找了一批地方級的中型企業。這樣做的目的,是讓中型企業先來探探路,即使被人瞧不起,丟的也只是這些中型企業的臉。
“丟人啊。”朱晉文對林振華嘀咭道,“你看看,哪有真正的買主來關注咱們的展台?都是拿咱們展台當成博物館的。咱們的設備,起碼比國外廠商落後了年都不止了。”
“這不是咱們早就知道的事情嗎?”林振華說道。
朱晉文道:“可是,你不是說有展中國家對咱們的設備感興趣嗎?你看看,那些非洲的、南亞的、中東的,不都還是往那些國際大企業的展台去了?”
林振華皺了皺眉頭,說道:“朱司長,我覺得吧,是不是因為咱們的廣告沒打出來,人家根本就不知道咱們在賣什麽。”
“打什麽廣告?就這麽幾台破床子,廣告上怎麽寫?”朱晉文問道。
“沒事,我來寫。”林振華說道。他找了:張大廣告紙,開始用排筆在上面刷刷地寫著。他的英語水平足夠高,寫出來的東西充滿了煽情的意味。
萬美元能夠做什麽—、能夠誕生一個奇跡!”朱晉文看著直搖頭,“小林,你這牛皮吹得也太大了吧?我下放到內蒙的時候,也放過牛的,照你這個吹,多少牛也得讓你吹死啊。”
林振華笑道:“朱司長,你放心,吹牛又不交稅,我還嫌吹得不夠大呢。”
可不是嗎,如果擱在年後,像這樣的廣告語,那屬於是最最謙虛的了。明明是河北的房子,廣告上敢分鍾直達國貿;有一個養五十條魚都嫌缺氧的小水池,廣告上就敢說是親水豪宅。林振華不過是寫了一個什麽奇跡而已,偉人說過,中國人民,什麽人間奇跡都敢創造。
其實林振華還構思了另外一條廣告:“距離工業現代化有多遠——只有區區米!”他準備過兩天就和主辦方談一談,把這條廣告刷到大門口去。從大門口走到中國展區,就正好是米遠。
朱晉文也懶得去和林振華磨牙,既然已經被林振華騙出來了,他也就自暴自棄了,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吧。林振華寫完廣告,弄了幾個圖釘給按在展板上,然後就坐在那條廣告下面守株待兔。他並沒有等太長的時間,僅僅不過分鍾,他就看到一位黑人帶著幾名隨從衝過來了,此人當然就是悲摧的哈羅雷。
“先生,你是對我們的工業化解決方案感興趣嗎?”林振華用英語對哈羅雷問道,他從哈羅雷的臉上讀出了一種激動的神情,那是苦大仇深的勞動人民見到親人解放軍的時候才有的神情。
“是的是的,我想了解的是‘你們這個方案,是真實的嗎?”哈羅雷道。
林振華正色道:“先生,你不能這樣懷疑一個中國人的信用。你應當知道,在歷史上,中國是唯一沒有欺騙過非洲人的國家。”
“呃”—”哈羅雷撓撓頭皮,覺得林振華說的似乎還真是那麽一回事。從大航海時代開始,世界列強輪番地欺負非洲,一開始是用宗教來侵略,接著是用武力,最近又改成了經濟侵略。掰著手指頭算一算,好像唯一沒有侵略過非洲的大國,就是中國了。不過,這和做生意有關系嗎?
“當然, 當然,我對於中國人一向是有好感的。”哈羅雷說道,“我是烏桑共和國北方省的工業部長,我叫哈羅雷。我對於你們廣告上寫的這段話很感興趣,尊敬的先生,你能不能向我介紹一下,你們說的工業體系是怎麽回事。”
“當然可以造神,既然你是工業部長,那我就請我們國家機械工業委的司長來回答你的問題吧,他叫朱晉文,請你稍候一下。”林振華說罷,扭過頭對朱晉文喊道:“朱司長,買賣上門了。”
林振華這些天與朱晉文在一起,已經混得很熟了。朱晉文是下放過的幹部,與三教九流都打過交道,現在雖然當上了司長,但也沒什麽架子。加上林振華在專業技術上頗有一些造詣,很得朱晉文的欣賞。現在林振華雖然在稱呼上還是一口一個朱司長,但說話的口氣已經越來越不敬了。
“小林,什麽情況?”朱晉文從展台裡面站起來問道。
林振華把哈羅雷的身份向朱晉文介紹了一番,朱晉文連忙伸出手去與哈羅雷握手,同時熱情地招呼道:“哈羅雷部長,快請進來坐吧,我可以造神詳細地向你介紹一下我們的工業化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