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一句爭氣很容易,但要真正把這根軸加工出來,還是需要做很多扎扎實實的工作的。省輕化廳對此事高度重視,從其他企業調來了幾名工藝工程師,與范世斌等人共同工作,從頭開始編寫冰機主軸的工藝文件。 俗話說,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後世有許多神神叨叨的所謂“財經評論家”,動不動就把“中國人缺乏創新精神”這句話叼在嘴裡,事實上,這些人甚至於連工藝二字都沒有聽過。
對於外行來說,他們很難理解為什麽一根軸會那麽難做,在他們眼裡,這不外乎就是弄根鐵棍削一削的事情而已。甚至於有些人還津津樂道於某某農機廠仿造某某神器成功的事跡,似乎一輛車或者一架飛機能夠動起來,就意味著成功了。
在工業中,造出一個零件的形狀並不困難,最不濟的時候,讓工人拿著銼刀去銼,也能把一個形狀加工出來。困難的,是實現加工的工藝要求,以便使部件的各項性能達到最佳狀態。
以一根軸為例,它的毛坯可以是鑄造成型,也可以是鍛造成型,二者產生的毛坯形狀完全相同,但材料性能卻大相徑庭。
鑄造工藝,是把鋼水注入到模具中,讓它冷卻成型。這樣形成的工件,材料內部的晶粒體積較大,韌性有所不足。鍛造成型,則是把毛坯放在幾千噸甚至幾萬噸的液壓機下面,像揉麵團一樣地揉成預期的形狀。在高壓之下,材料晶粒細化,致密度提高,從而能夠變得更加堅韌。
如果大家不理解這種區別的話,就想象一下揉面的過程,反覆揉過的面,與沒有揉過的面相比,外形也許完全一樣,但其口感的區別,卻是十分明顯的。
在航空領域,大飛機的主梁是整個飛機中受力最多的部件,這類主梁都是在幾萬噸模鍛機中鍛壓成型的,唯有如此,才能經得起多次反覆使用帶來的疲勞損傷。如果沒有這樣的模鍛機,使用其他的工藝來製造這種主梁,飛機當然也能造成,而且還能夠“一飛衝天”。但其結構件很容易老化,也許別的飛機能夠用上幾十年,而這種飛機一兩年就報廢了。
工藝的進步,是外人很難看到的。財經評論家們一般只會關心你有沒有造出飛機,卻不管你使用了什麽樣的工藝,他們的眼睛不可能看到主梁材料中晶粒的大小。只有埋頭做事的人,才會知道,那些表面光鮮的東西其實並沒有什麽價值,衡量工業水平的標志,不在於汽車頭上的標牌,而在於一個個普通零件的工藝水平。
順便說一句,2010年,在蘇州昆山,一台10萬噸級的液壓模鍛機已經拔地而起,這是到那時為止,全球最大的模鍛機,它代表著中國至少在這方面的加工能力已經達到了世界一流的水平。
漢華廠目前正在攻關的這根主軸,其第一道生產工序就是毛坯的模鍛成型。漢華廠沒有這樣大的鍛機,但省內的軍工系統是有的。在林振華從北京回來之後的第二天,一輛車門上刷著“常紅機械廠”字樣的解放牌卡車開進了漢華廠的大門,車上載著四根鍛好的毛坯件,還有那根折斷的日產主軸。
“太感謝你們了。”朱鐵軍對前來送貨的常紅廠技術科長說道。
技術科長名叫嚴元和,四十剛出頭的樣子,長得粗粗壯壯的,不太像個書生。他一邊與朱鐵軍握手,一邊說道:“這是我們應該做的,我們也希望你們能夠打敗小鬼子,給我們中國人爭一口氣。”
朱鐵軍客氣道:“真不好意思,
還讓嚴科長親自送部件過來。” 嚴元和笑道:“這可是我主動要求來的,我也想親眼看看,你們是怎麽把這根有異型面的主軸加工出來的?說實話,異型面的加工對於我們軍工系統來說,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技術啊,你們一個……呵呵,恕我直言啊,一個地方中型企業,居然能夠做到這一點?”
朱鐵軍道:“這些具體的技術問題,我不太懂,回頭讓我們技術科的林振華副科長跟你解釋吧。不過,他現在忙得很,正在算什麽加工曲線呢。”
“我能去看看你們是怎麽做的嗎?”嚴元和請求道。
“當然可以。”朱鐵軍說道,“我們還要請嚴科長指導一下工作呢。”
說話間,駱沁生已經帶了幾名工人過來,從車上把毛坯和那根斷軸都卸了下來,用小車推著,向金工車間走去。朱鐵軍和嚴元和跟在他們身後,也走進了金工車間。
金工車間裡,已經騰出了一塊場地,專門作為主軸攻關項目的工作區域。
在場地的中間,擺著一台龍門銑床和一台重型臥式車床,這是準備用來加工主軸的兩台機床。彭剛、周厚成正和衛景文一道,正圍在機床的旁邊,討論著如何對機床進行改造,以便適應加工的需要。經過上次的實驗,衛景文已經摸到了數控化改造的門道,不過,具體在機床上如何做,還是需要熟練工人配合的。
鉗工孫長遠目前的任務是負責主軸形狀的測量,看到斷軸已經送到,他連忙帶著幾名徒弟和技術科幾名技術員迎上來,把斷軸小心翼翼地抬到一旁,然後拿著遊標卡尺和千分尺等工具,對這根軸進行進一步的測量。他的兒子孫曉東也亦步亦趨地跟在父親身後,老老實實地拿著紙筆記錄著測量的數據。
在此前,輕化廳曾經組織了人對斷軸進行測量,並繪出了圖紙。但林振華等人均認為,既然漢華廠接下了製造任務,就應當自己再測一遍,以保證心中有數。測量也是一樁技術活,沒有金剛鑽,是很難攬下來的。像這種高速運轉的主軸,出現一點點的偏差都會使運轉不平衡,輕則導致噪音加大,重則有可能會發生斷軸事故。
在場地的一角,用一塊三合板擋起來的地方,擺著幾張桌子,桌子上放著兩台APPLE-II計算機,林振華和胡楊正在劈劈啪啪地敲打著鍵盤,把一組一組的參數輸入到計算機裡去。這兩台計算機都是帶有五寸軟盤驅動器的,這樣多的數據,他們必須敲一會就存一次盤,否則內存就容納不下了。
“那個年紀大一點的,叫胡楊,是我們翻砂車間的木模工;那個年輕人叫林振華,是我們技術科的副科長。”朱鐵軍向嚴元和介紹道。
嚴元和愕然道:“木模工在操作計算機?朱廠長,你們廠可真是藏龍臥虎啊。也不知道是你們人才太多呢,還是你們的工人太厲害了。”
朱鐵軍沒反應過來:“這有區別嗎?”
“當然有區別。 人才過多,就是說他本來是技術員,結果你們用不了這麽多技術員,就讓他當木模工了。說工人太厲害,那就是你們隨便抓個木模工出來,都能到別的廠去當技術員了。”
朱鐵軍還是想了一會,才聽懂嚴元和的調侃,他笑著說道:“胡楊是一個特殊情況。他是一個比較愛鑽研的人,我們曾經想過要調他到技術科工作,可是他說自己就是願意做木模。不過呢,我們遇到這種重大的技術問題,還是要請他出馬的。”
他們正在聊著,就看見一名技術員拿著記錄了測量數據的一張紙來到林振華和胡楊身邊,向他們說了幾句什麽。林振華和胡楊對了一下眼神,放下手裡的工作,大步來到斷軸旁邊。
孫長遠把一副千分尺遞到胡楊的手上,胡楊接過來,在斷軸上細心地測量起來。量了一會,他抬起頭,笑著對林振華說道:“小林,我猜對了,這個地方果然是輕化廳那邊測錯了。”
“呃,人家錯得也不多嘛。”林振華說道。
胡楊道:“可是,就錯了這一點,我們算的包絡線模型就對不上了,我還琢磨著,小日本有什麽新理論,怎麽曲線不合常規啊。”
嚴元和就站在他們身後,聽到胡楊這樣說,嚴元和覺得好生神奇,不禁插話道:“同志,你的意思是說,你能夠預先算出這個異型面的包絡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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