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振華整整給胡楊講了兩個小時,講完之後,兩個人面面相覷,都是一臉不可思議的神色。 胡楊感覺到的不可思議是因為他對於有限元分析一直隻限於聽說,今天才真正知道了具體的算法。這種全新的分析理論讓他覺得眼前豁然開朗,像是進入了一個全新的天地一般。
林振華感覺到的不可思議則是他發現胡楊的數學功底好得驚人,讓人根本不能相信胡楊的學歷只是高中畢業而已。許多非常複雜的運算思路,在胡楊看來簡直就像是四則運算一般自然。在林振華的整個講述過程中,胡楊幾乎沒有一點猶豫的樣子,仿佛不是林振華在教他一種新方法,而是他在聽林振華的畢業答辯。林振華再次懷疑,胡楊沒準也是一位穿越客。
“胡師傅,我說的這些,你是不是都學過?”林振華小心翼翼地問道。
胡楊搖搖頭:“不是,我今天是第一次聽你說,實在是受益菲淺。”
“我怎麽覺得你根本就沒有一點學習的痕跡啊。”
“是嗎?”胡楊反問道,他思索了一下,笑著答道:“也許是因為這些方法過去我也曾經想到過,只是沒有形成一個系統的思路。今天聽你這樣一說,把我零星的思路都串起來了。這個有限元分析方法,實在是太有用了,我想,它在很多領域都能夠發揮非常巨大的作用的。”
“沒錯。”林振華道,對於後世的機械專業學生來說,有限元分析幾乎就像工人的遊標卡尺一樣,屬於不可或缺的工具。不過,後世做有限元分析都是借助於計算機來實現的,從來沒聽說過手工算有限元的情況。
“胡師傅,我們要做的分析大致就是如此,你想想看,這其中的運算,我們用手工能算出來嗎?”林振華說道。
胡楊盤算了一下,答道:“沒問題,我有把握算出來。這樣吧,林老師,這道題就算是我的家庭作業了,我負責把它算出來交給你就是了,你也可以順便檢驗一下我是不是真的掌握了有限元分析的方法。”
“好吧。”林振華點頭答應了,他不知道胡楊打算怎麽去做微積分,反正他是不打算做的,作為一個21世紀的青年人,他早就喪失了手算的能力。
胡楊從林振華手裡領了任務,先去了一趟倉庫,要了兩刀白紙,讓保管員鄭明霞記在埋弧焊聯合攻關小組的帳上。鄭明霞以為胡楊是假公濟私,這些紙沒準是幫兒女預備的草稿紙。只有林振華知道,這兩刀紙是胡楊打算用來做有限元分析的,如果真要把幾條曲線都算出來,沒準兩刀紙還不夠用呢。
林振華懶得去替胡楊操心,他騎上自行車,拎著一袋桔子和兩斤白糖,來到了豐華縣城裡的陸家巷,拜訪蘭武峰的家。
“大媽,峰子在家嗎?”林振華踏進16號院,對正在院子裡洗衣服的蘭大媽問道。在此前,林振華已經來過幾次,與蘭大媽也已經很熟悉了。
“喲,是小華來了。”蘭大媽甩了甩手上的肥皂泡,艱難地站起身來,招呼著林振華。林振華已經聽蘭武峰說過了,蘭大媽多年來一直在一個工廠的食堂裡做臨時工,天天在水裡泡著,得了嚴重的關節炎,現在幾乎是喪失勞動能力了。蘭武峰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從雲南的知青點跑回來的。
林振華攙著蘭大媽,跟著她進了屋,然後把手裡拎的東西遞給她:“大媽,我們廠裡發的一點桔子和白糖,你嘗嘗鮮。”
“哎呀,小華,你又拿東西來,這讓我們怎麽還啊。
”蘭大媽感激地說道,林振華每一回來都要帶上一些東西,這已經成為慣例了。這次拿來的桔子算不上什麽,但兩斤白糖可是很厚的禮物,要知道,白糖是憑票供應的商品,一個人一個月才供應四兩。在那個年月裡,小孩子喝一杯白糖水都是很奢侈的享受。 林振華把東西放下,然後攔住正張羅著要給他倒水的蘭大媽,自己提起熱水瓶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笑著問道:“大媽,峰子這一段時間在幹什麽呢?”
蘭大媽道:“上次你給峰子做了一個蜂窩煤模子以後,他現在天天騎個自行車在外面轉,看哪家要做蜂窩煤的,他就幫人家做。好的時候,一天能掙一塊多錢呢。”
“這個峰子,還真舍得下力氣。”林振華呵呵笑道。
豐華縣是南方少有的幾個產煤縣之一,縣城裡燒煤炭的人家不少。過去,大家是把煤做成煤餅燒,近幾年來,一些家庭陸續開始改燒蜂窩煤,因為蜂窩煤的爐子火比較旺,換煤也比較容易。
縣城裡沒有專門製作蜂窩煤的工廠,各家各戶用的蜂窩煤,都是自己用模子做的。蜂窩煤的模具是一個有長柄的套筒,套筒裡有七根圓柱,是用來生成蜂窩煤的七個氣孔的。製作蜂窩煤時,要先把煤粉和粘土按一定比例混合,揉勻,然後按進模具裡,按緊之後,再推動模具上的套杆,把成形的蜂窩煤推出來,碼在地上晾乾。
這種製作蜂窩煤的模具在市場上是買不到的,其實,即使市場上有,也不會有哪個家庭舍得花錢去買。漢華機械廠的工人在這方面又是有得天獨厚的優勢的,他們能夠在廠裡找一些廢料製作成模具。縣城裡的居民沒有這樣的條件,有時候就需要從工廠的工人那裡借模具來使用。
蘭武峰決定不做小偷了,但一時又找不出什麽好的就業渠道。林振華給他出了個主意,先幫他做了一套蜂窩煤模具,然後讓他帶著模具在縣城專門幫人做蜂窩煤。縣城的有些居民家裡沒有會乾這種活的勞動力,同時也缺乏工具,所以也願意花點錢請人來幫忙。蘭武峰從幫人和煤開始,直到把蜂窩煤做好,一個蜂窩煤只收兩厘錢的加工費,這對於許多人家來說,還是一個可以接受的價格。蘭武峰乾活舍得出力,一天下來能做好幾百塊蜂窩煤,有時的確能掙到一塊多錢。
“小林,我真要謝謝你。峰子原來做的那些事情,我也知道,那都是見不得人的。自從認識你以後,峰子跟我說,他也要自食其力,不能再乾偷雞摸狗的事情了。”蘭大媽說道。
“峰子這個人,很有孝心。我總覺得,有孝心的人肯定不會是壞人。只要給他一個機會,他一定能夠讓大家為他驕傲的。”林振華道。
“希望有那一天就好啊。”蘭大媽道。
“林哥,林哥。”正說著蘭武峰,院子裡就傳來了他的喊聲,林振華走出門來一看,只見蘭武峰推著自行車走了進來,渾身像是從煤堆裡爬出來一般,只剩下一排牙還是白色的。
“哎呀,峰子,怎麽又弄得一身灰啊?”蘭大媽心疼地說道。
蘭武峰呵呵一笑:“沒事,我衝個澡就成了。”
說著,他也不嫌天冷,直接就在院子裡脫得只剩下一條短褲,然後拿臉盆接著水龍頭裡的涼水往頭上澆。時下已經是十二月份的天了,雖說不至於滴水成冰,但也寒氣逼人。蘭武峰把冷水澆在身上,隱隱地能看到騰起一縷蒸氣。
“峰子天天就這樣洗,習慣了。”蘭大媽見林振華有些愕然的樣子,笑著解釋道。
蘭武峰衝了幾盆水,把身上洗乾淨了,蘭大媽給他拿過來一條大毛巾,他一邊擦著身子,一邊對林振華問道:“林哥,你今天怎麽有空過來了?”
“小華給咱們拿了桔子和白糖來,起碼有兩斤白糖呢。”蘭大媽一邊收拾著蘭武峰的髒衣服一邊說道。
“林哥,你讓我怎麽敢收呢。要不,桔子你留下,白糖你拿回去吧?”蘭武峰道。
林振華道:“峰子,你就收著吧,也不是什麽貴重東西。這些白糖是我去瑞平機械廠做培訓的時候,他們送的,給了我十幾斤呢。我們廠裡又發了幾斤,我就想著給你們帶點過來了。”
“那就多謝林哥了。”蘭武峰道,“反正也欠你這麽多了。唉,就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還得起。”
“呵呵,放心吧,會有機會的。”林振華道,“你再堅持一段時間,國家的政策馬上就要放開了,到時候有你大展身手的機會。”
“我相信林哥的話。”蘭武峰道。
“峰子,你要記住你林哥的恩,如果真的有一天發達了,絕對不能忘了林哥,知道嗎?如果你敢忘了林哥,我第一個就不放過你。”蘭大媽叮囑道。
蘭武峰對著林振華呵呵一笑:“林哥,你覺得我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嗎?”
林振華道:“什麽恩啊義的,大家都是朋友,互相照應一下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如果當成債,就沒意思了。你如果有朝一日發達了,能照樣認我這個朋友,我自然很高興。如果你有自己的天地,和我沒什麽瓜葛了,我也照樣高興。”
蘭武峰道:“我知道林哥不喜歡聽這種感謝的話,所以我就不說了。以後會怎麽樣,現在說再多也沒用。我隻說一句,林哥,你應該相信自己,你不會看錯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