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何海峰那意味深長的目光, 虞寒喬有些緊張。他下意-避開何海峰的注視, 說道:"嗯, 2000多萬, 說起來倒也真不算是太多。不過嘛, 何主任, 你也知道的, 我們渾北市底子比較薄, 資金方面不是太充裕, 所以呢……”
何海峰淡淡地說道:"嗯, 這個問題請虞局長來回答, 可能也不太合適, 畢竟你們勞動局只是負責勞動工資方面的, 這件事我還是回頭和你們計委和市政府方面了解一下。”
"這樣也好, 這樣也好。”虞寒喬忍不住伸出手去拭頭頂上的汗, 現在他可一點也不覺得屋裡冷了。
"好, 李師傅, 今天聽了您的很多教導, 非常感謝, 我們未來還要在渾北市呆一段時間, 到時候有什麽問題, 我們還會上門來請教的。”何海峰站起身, 對李根元說道。他這一站起來, 虞寒喬、林振華以及其他的陪同人員也都站起來了, 做出要告辭的樣子。
李根元也連忙站了起來, 說道:"何主任, 小林董事長, 謝謝你們還能來聽我這個老頭子說這些沒用的話。你們看, 這麽冷的天, 你們連一口水都沒有喝, 真是對不起啊, 我送送你們。
"不用了, 李師傅, 外面冷。”林振華推辭道。
李根元道:"不礙事, 你們是北京來的大領導, 我送送你們也是應當的。”
一乾人出了李根元的家, 向著家屬區外面走去, 何海峰他們的車就停在那裡。剛走了幾步, 迎面匆匆忙忙地走來了袁雲妹, 她走得氣喘籲籲, 臉上還有一些惱火的神色。
"袁局長, 你怎麽才回來?采暖的事情, 跟他們廠長交代過了沒有?”虞寒喬對袁雲妹大聲地問道。工人家裡暖氣不足, 這是何海峰親身體驗到的事情領導很不滿意, 事情很嚴重, 虞寒喬必須要表明一個態度才行。
袁雲妹走上前來, 先向何海峰和林振華打了個招呼然後氣乎乎地對虞寒喬說道:"太不像話了, 有些工人的素質真是差勁, 這企業的事情, 真是沒法辦了。”
虞寒喬一聽, 便知道事情不順利了, 他雖然不明白事情的緣由, 但至少知道這不是適合於讓何海峰聽到的事。他拚命地向袁雲妹使著眼色讓她不要再說下去。誰知, 袁雲妹天生是個碎嘴子, 這話一開了頭, 就刹不住車, 她沒有注意到虞寒喬的表情, 轉而地對著何海峰說道:
"何主任, 你不在基層工作, 你是真不知道基層的難處。我剛才去找了他們的廠長郭貴寶我跟他說, 老郭啊, 你們廠的暖氣怎麽燒不熱啊現在中央領導在李師傅家裡座談, 已經對我們提出批評了, 你必須馬上把鍋爐燒起來, 提高供暖溫度。你猜怎麽著”
說到這, 袁雲妹還得意地賣了個關子, 把一個愛傳八卦的機關女幹部的嘴臉表現了個活靈活現。
"呵呵, 怎麽著了?”何海峰笑呵呵地問道, 這種八卦故事, 對於他來說, 也是非常珍貴的第一手資料他非常有興趣聽一聽。
"老郭這人真是沒說的, 聽我這樣一講, 他抄起電話, 立馬就給鍋爐房打電話, 告訴鍋爐工:馬上把供暖溫度提高, 如果半個小時之內不能把暖氣送到工人家裡扣發全月工資。”袁雲妹眉飛色舞地描述道。
"這不是挺好的嗎?這說明這位郭廠長很有工作魄力啊。”何海峰應道, 除了林振華之外, 沒有人能夠聽出何海峰話裡帶著的譏諷意味。
"對啊, 我當時也是這樣說的。誰知道, 那個燒鍋爐的工人, 好像是叫陳慶的, 不但沒有照著郭廠長的要求做, 還開了一個小翻鬥車, 拉了一車煤, 直接就扣到廠部辦公樓的樓下了, 把門堵了個結結實實的, 弄得我都是踩著煤堆出來。”袁雲妹氣憤地說道。
"陳慶這年輕人我知道, 是個暴脾氣, 跟他爹一個德行, 他爹也是我們車間, 跟我也算是師徒輩份的。”李根元在一旁說道。
何海峰問道:"袁局長, 你沒有問問, 這個陳慶為什麽要把煤堆到廠部門口去?就因為郭廠長說了一句要扣他的工資嗎?”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 我這不就趕緊過來給你們報信來了嗎?”袁雲妹搖著頭說道。
虞寒喬看著袁雲妹的眼神裡已經完全都是殺氣了, 如果他手裡有幾噸煤, 估計他直接就想把袁雲妹給埋到煤堆底下去。這真是一個缺心眼的傻娘們啊, 這工人和廠長之間鬧糾紛, 你跑過來向國家計委的副主任報個什麽信啊, 你哪怕直接回區勞動局去, 也比跑回來搬弄這些是非要強?
"何主任, 這都是廠子裡的一些小矛盾, 回頭我, 是誰的責任就批評誰該處分就處分。天氣怪冷的, 咱們還是先上車回賓館去休息。”虞寒喬對何海峰說道。
何海峰擺擺手:"既然碰上了, 我們就去, 我們下來搞調研, 就是要真實的情況嘛。袁局長, 麻煩你給我們帶帶路。”
"好咧, 離得不遠, 你們跟我來。”袁雲妹歡天喜道, 在她看來, 中央領導對她說的事情感興趣, 那就是她無上的光榮。
虞寒喬當然不敢攔著何海峰, 他自己只是一個正處級幹部, 離何海峰還有好幾個台階呢, 哪有權利乾預何海峰的決策。別說他, 就是前兩天省勞動廳的廳長過來, 見了何海峰都是恭恭敬敬的, 不敢多說一句廢話。
幾個人跟著袁雲妹走了一段路, 來到了廠部門口, 果然見到樓門前堆了一大堆煤, 一個穿著工作服的小夥子叉著腰, 站在煤堆旁邊, 在他身後是一輛小型的鏟車, 估計是鍋爐房日常運煤用的車子。在小夥子的對面, 辦公樓的台階上, 站著幾名幹部裝束的人, 為首的一個擁有一個能夠容納百川的大肚子, 腦袋禿了一半, 臉上半是油光半是因憤怒而泛出的紅光。
李根元小聲地告訴何海峰和林振華, 那個小夥子就是陳慶, 而那個腦袋半禿的幹部就是廠長郭貴寶。
何海峰拉住了正準備上去發號施令的虞寒喬, 示意眾人先不要說話, 聽聽陳慶和郭貴寶之間在說什麽。
"陳慶, 你這是什麽意思!”郭貴寶氣勢洶洶地問道。
"郭廠長, 我沒什麽意思, 我就是想請你看看, 這都是什麽煤!”陳慶大聲地說道。
"這是什麽煤?這煤有什麽問題嗎?”
"這煤沒有問題?”陳慶彎下腰, 隨手從煤裡揀出幾個大塊, 抨地一下扔在了郭貴寶的腳下, "你自己看看, 這是煤嗎?一噸煤裡摻了半噸石頭, 你讓我怎麽燒?你以為我不想把鍋爐燒熱一點。因為暖氣不熱的事情, 我家左鄰右舍誰不罵我, 我招誰惹誰了?這煤裡為什麽會有石頭, 你這個當廠長還不知道嗎?”
"陳慶, 你說話是要負責任的, 這煤裡有石頭, 跟我有什麽關系?”郭貴寶的氣焰明顯弱了許多, 他支支吾吾地說道。
陳慶也是一不作二不休, 既然已經把這麽極端的事情都乾出來了, 也就不在乎說什麽了, 他耿著脖子道:"你敢說你不知道?從你當廠長開始, 這些年咱們廠不管采購什麽東西, 不買便宜的, 專門最貴的;不買好的, 專買最爛的。咱們的鍛壓機出廠半年就被人家退貨, 什麽原因, 還不是因為我們采購進來的銅管不合格, 人家一加壓, 銅管就漏水了。這煤也是一樣, 這幾年, 咱們采購進來的煤要麽是煙特別大, 要麽是摻著石頭, 我就納悶了, 這整個東北就產不出幾噸好煤了?”
"你不要胡說八道!”郭貴寶抬眼看看, 發現周圍已經聚來了一些工人。辦公樓裡那些機關幹部們倒是挺乖巧的, 遇到這種事情趕緊把門關得嚴嚴實實的, 不敢出頭。
"陳慶, 話是不能亂說的。采購這種事情, 環節多得很, 哪能一點差錯都不出。這燒煤的事情, 你應該早一點向廠部反映嘛, 你不反映, 廠裡怎麽能知道呢?”郭貴寶強撐著架子, 對陳慶說道。
陳慶呵呵一聲冷笑, 說道:"我什麽時候沒反映了?我反映了七八回, 哪一回有回音了?郭廠長, 我跟你說, 我也看透了, 這個廠子在你們這幫人手上就沒個好。反正廠子是國家的, 好壞我也管不著。可是, 你們買來了劣質煤, 燒不熱鍋爐, 你還說要扣我的工資, 我倒想看看, 你們哪個王八蛋敢扣我的工資!”
"你”郭貴寶氣得七竅生煙, 手在空中揮了揮, 卻找不出一句話來反駁陳慶。他重重地哼了一聲, 轉身便走回樓裡去了。幾名站在他身邊的下屬連忙跑下來, 湊到陳慶身邊, 小聲地對他嘀咕著什
陳慶沉著臉, 也不多說什麽, 轉身爬上小鏟車的駕駛座, 發動引掣, 開著車揚長而去, 把一堆煤留在了原處。那幾位廠部的工作人員圍著煤堆, 又是搖頭, 又是歎氣的, 估計收拾這個殘局的任務, 就落在他們頭上了。
何海峰等人站在不遠處, 把這一幕看了個清清楚楚。他轉頭看看虞寒喬, 不冷不熱地說道:"虞局長, 看來, 渾鍛壓的問題, 不僅僅是資金問題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