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中國人所展現出來的意志,勞倫斯屈服了,或許在他的心裡,還湧起了幾分感動。他抄起電話,找到警察局長,讓他安排幾名建築師假模假式地去檢查一下邁森橋,然後便撤銷了危橋的警告。
積壓在橋頭的大平板車終於得以通過了,被林振華請來的那些小老板們也沒有急於離開,他們的乾勁就激發出來了,一時技癢難耐,哪裡還有心情回去守自己的小店。他們留在廠區裡,幫著拆卸設備、包裝零部件、指揮吊車裝載貨物,一直忙到天黑才意猶未盡地收工了。
“各位師傅,今天多謝諸位援手,多的話我也不說了,我想打聽一下,這周圍什麽地方有好一點的館子,我請各位,咱們來個一醉方休。”林振華對著各位小老板們誠懇地說道。
他也不知道該怎麽稱呼這些人,稱呼他們“先生”、“女士”之類的,未免太見外了,大家在一起當了半天的工友,那就還是都叫師傅吧。
“這裡哪有什麽好館子,想吃好館子,還得回咱們中國去。”袁翠英哈哈笑著,這麽多年來,就是今天乾的活讓她覺得心情愉快,她身上穿的高檔羊毛衫在搬東西時被掛了一個口子,她雖然心疼得真咧嘴,但卻沒有一點後悔的意思。
宗仁康湊上前說道:“林總,我提個建議吧,咱們別去什麽館子,就買點啤酒、熟肉什麽的,在這廠區裡搞個野餐。就像我們當年在工廠裡加完班吃夜宵那樣,大家讚成不讚成!”
“讚成!”眾人嘻嘻哈哈地應道。勞動是最能夠拉近人們距離的,他們和漢華、勞模物流的工人們在幾個小時前還是陌生人,但這一會,已經是親如兄弟的工友了。
“好,就依各位師傅的。”林振華說道,他轉頭對幾位漢華的工人交代道:“你們現在就到街上去買酒。買熟菜,酒要買最好的!誰敢給我省錢,我跟他沒完。”
“還是我們去吧。我們有車。”幾位小老板自告奮勇地站了出來,向著自己的小汽車走去,“再說。買什麽東西,你們也不懂,我們畢竟在德國呆這麽多年了。”
“好,你們幾個就隨他們幾位師傅去,不過,錢一定得由我們出,明白嗎?”林振華對自己的工人們說道。
“哈哈哈哈,林總爽快,今天我們就吃定林總的了!”小老板們笑著應道。以他們的身家,幾聽啤酒算不上什麽。大家要找的,就是這份感覺而已。過去在工廠裡上班的時候,他們也是經常要訛著廠領導掏錢請客的,在他們的心目中,林振華就是他們的廠長了。
酒菜很快就買來了。科爾巴赫工廠沒有大飯堂,大家就把車間外的一片空場當成了露天餐廳。大家按照籍貫、年齡、喜好等分別湊成堆,十幾個人一群,席地而坐,把酒言歡。電工們從車間裡接出來電線,在人們頭上掛上了明亮的大燈泡。一場別開生面的廠區野餐會就這樣開始了。
“林總,開飯之前,是不是讓大家把勞務單子填一下?”一位小會計湊到林振華身邊,遞上一張單子,小聲地問道。
“勞務?”林振華一愣,不由得有些覺得好笑。眼前這些人,是會在乎這點勞務費的人嗎?給他們發勞務費,豈不要惹人笑話?
“呃……不是你事先交代過的嗎?”小會計委屈了,林振華去百貨城請人之前,專門交代過她要準備發勞務費的。她還上網查了一下當地的工資水平,又結合漢華的實際,最後定下每人40歐元的標準。在會計的眼睛裡,這些人是什麽身份是無所謂的,幹了活,不就應當發勞務嗎?
“林總,什麽情況啊?”宗仁康見林振華在那裡和小會計嘀咕,便走上前來問道。
林振華笑道:“我們會計說,請各位吃飯之前先把勞務領一下,還有一個勞務單子要填,我正在說她不懂事呢。”
“哈哈哈哈!”宗仁康大笑起來,“我們是來幫忙的,可不是來乾活掙錢的。如果你要發勞務,可請不來我們哦。”
周水金也笑著走上前來問道:“小妹妹,你給我們每個人算了多少勞務費啊?”
小會計知道自己犯錯了,訥訥地答道:“每個人……40歐元。”
“哈哈,小妹妹,你知道我們耽誤一下午的生意,損失多少錢嗎?如果就為了這40歐元,我們可不會來的。”周水金對小會計說道。
“你們在說什麽呢?”陳柄泉兩口子也湊過來了。宗仁康把林振華的話當成一個笑話說給他們倆聽了,袁翠英瞪了宗仁康一眼,說道:“為什麽不領?這不是錢多錢少的問題,這是咱們的勞動所得,這個錢應該領,不領就是看不起林總他們了。”
“這話也對哦。”宗仁康撓撓頭皮,他倒真是沒有想到這一層,有時候,不要錢好像也是挺得罪人的事情。想到此,他向林振華伸出手道:“林總,我剛才說錯話了,要不,你把單子給我吧,我先填。”
“憑什麽你先填,我要當第一個。”袁翠英一把把宗仁康推到了一邊。
漢華的小會計連忙把40歐元的鈔票遞給袁翠英,又把勞務單子和一支簽字筆也遞了過來。袁翠英接過錢,認真地塞進兜裡,然後接過單子和筆,在姓名那一欄裡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又按著單子上的條目,規規矩矩地寫上了自己在國內的身份證號。在填到最後一欄“所在單位”的項目時,她猶豫了起來。
“怎麽啦,老婆,哪一項不會填啊?”陳柄泉站在妻子的身後問道。
袁翠英搖搖頭,說道:“你不要看!”說罷,她提起筆,寫下了一行字:
國營長紅機械廠總裝車間搬運工,北方省三八紅旗手!
寫完這行字,她趕緊把紙和筆塞到了丈夫的手上, 然後迫不及待地轉過頭去,抬起手抹掉了從眼眶中奔湧而出的淚水。
林振華就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幕,他的心裡也莫名地顫動起來了。陳柄泉接過勞務單,看了看妻子剛剛寫下的內容,不由得也有些失神。好一會,他才提起筆,在妻子的名字下面那一欄中,用粗獷的字體寫道:
陳柄泉,國營長紅機械廠總裝車間搬運班班長,北方省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
聽到這邊的動靜,其他的小老板們也走過來了。他們湊在陳柄泉的身後,看著那份勞務單子,以及上面填寫的內容,表情驀然變得肅穆起來。他們自覺地排好了隊,一個接一個地走上前,從會計手上接過那點相對於他們的身家而言少得可笑的勞務費,然後在勞務單子上鄭重地簽上了名字:
宗仁康,國營豐南機械廠,六級銑工,江南省勞動模范!
周金發,某某省某某縣農機廠,五級車工,青年突擊手!
邱新全,某某省某某礦務局采礦一隊隊長,全國勞動模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