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發探尋遺跡前的日子，提莉最大的興趣就是沿著邊陲鎮平坦的街道慢慢閑逛，觀察這座在羅蘭領主手中發生驚人變化的偏遠領地。

這是座與眾不同的小鎮，她心想，越是觀察得仔細，這樣的感覺就越強烈。與她到過的任何地方都截然不同……其中令她印象最深刻的，大概就是這座小鎮所煥發出來的無與倫比的活力。

即使是新興的沉睡島，也不能與之想比。

“這些人都不怕凍著嗎?”望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安德莉亞好奇道，“您的哥哥到底許了什麽好處，才讓他們願意大冬天出來忙活?”

“現在還是仲秋，”灰燼攤手，“你不會連季節都分不清了吧。”

“但和冬天沒什麽區別，這是類比的說法，在《她的夢，他的國》中就經常出現，”安德莉亞優雅地撩起長發，“當然，野蠻人是不會明白的。”

“什麽你的夢我的夢……”

“看吧，沒有欣賞過戲劇的粗俗之人就是難以溝通。提莉大人肯定觀看過這部來自晨曦王國的著名戲劇。”

“你們都不要爭了，”希爾維歎了口氣，“我想原因大概很簡單，冬天平民不願活動是因為消耗大，吃不飽，容易感染風寒，但這些問題在小鎮都不存在。這裡糧食價格不高，柴火也很充足，還有莉莉小姐能夠治愈風寒，所以他們才會頂著寒風和雪花努力工作多乾一天就能多領一天的薪酬呢。”

“柴火充足我能理解，西面就是迷藏森林，周邊的樹林也很多，糧食價格不高……這怎麽可能?”安德莉亞疑惑道，“我的家族也曾參與過販賣糧食，像是天災造成的減產歉收，大家都會把糧食價格提得很高。像這種糟糕的天氣，貴族和商人不可能不賣高價吧?”

“貴族?商人?”希爾維啞然失笑道，“這裡只有一人允許買賣糧食，那就是羅蘭殿下。”

“河邊的農田全是他的產業?”提莉皺眉道。

“不，那都是農奴們自己的田地，”她將自己在這裡的所見所聞，以及豐收時的場景講述了一遍，“他制定了兩個糧食價格，一個是收購價，一個是售賣價，這兩個價格都是固定的，後者要高於前者。”

“這不就是強買強賣嗎?”灰燼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他能賣高價，為何不準別人也賣高價?”

“並不一樣，”提莉沉吟道，“小麥收上去後，需要脫粒、研磨、存倉，這些都是成本，價格上漲也十分正常。”

“提莉大人說的沒錯，我是後來問了書卷老師才明白的，”希爾維笑道，“她說這部分多出來的費用收上來後，可以作為薪酬發放給那些處理小麥的雇工，可以建造新的糧倉，可以擴大生產規模，這些都能為小鎮提供新的……”她想了想，“工作崗位，沒錯，她當時就是這麽說的。聽說羅蘭殿下非常在意這個。”

“可他仍然是強買強賣，”灰燼強調道，“貿易不應該是自由的嗎?”

“或許是吧，但殿下定的售賣價格也沒有高到大家都買不起的程度。若這個價格能一直保持固定，民眾也會比較安心。”

“有時候並非什麽都是自由才最好，”提莉感慨道，她已經大致清楚了羅蘭這番做法的用意。禁止領地其他人售賣糧食，看似霸道和不公，但實際上杜絕了囤積居奇，可以有效避免糧食在短缺時發生暴漲。若是在王都，像這樣罕見的秋雪落下，糧食價格必然會漲到平日的五六倍不止，一半以上的平民都會因為存糧不夠而餓肚子，時間長了還容易引起暴動，最終隻得由王宮發布救濟糧或出動衛隊鎮壓。

無論哪種情況，對國庫都是一筆不小的負擔。盡管這種政策看起來不錯，卻不是在哪兒都能行得通。把持糧食買賣的大多是貴族和富商，他們擁有大量的農奴、田地，王室不可能將他們生產的糧食強製收購，並禁止他們囤積糧食。然而在邊陲鎮，除了羅蘭.溫布頓自己外，幾乎沒有貴族世家，完全是他一個人說了算。

提莉將自己的看法說出來後，灰燼仍有些不忿，“那些農奴呢?在糧價高漲時，他們或許可以獲得更多收入，但如此一來都被固定價格剝削走了。”

“噗，”安德莉亞嗤笑道，“說得好像在自由貿易的城市，這些人就可以躲過剝削一樣。當小麥豐收時，他們不僅要上繳更多麥子，連自己保有的那點都會被壓到很低的價格，歉收時，刨去上繳部分，剩下的那點能不能撐過饑荒還是個問題。相比之下，固定價格更為合理，只要作物出產得越多，收入也越多。”

“在這裡，他們可以選擇不做，”希爾維的話讓三人微微一怔，“殿下說過，產量達到一個標準後，農奴都能晉升為自由民。是繼續在農田耕作，還是選擇新的工作都由他們自己的意願。不過自由民只需上繳兩成糧食，按今年豐收時的收購價格，薪酬也很可觀了。”

“晉……升?”

“嗯， 殿下宣講時還說要讓邊陲鎮在兩三年時間裡再也沒有一名農奴。”

原來如此，提莉心中忽然被什麽觸動了，這就是為什麽小鎮充滿活力的原因……他在制定政策時，居然會考慮到人民的想法，並在其中裡加入激勵制度，以鼓勵他們做得更多更好這與任何貴族領主的做法都完全不同。激勵並非隻表現在口頭上，而是實實在在的讓出部分利益，讓人民通過辛勤勞作獲得，而不是將這些利益深深捂在城堡的地下金庫裡。

她此時才真正理解了河畔邊那些紅幅標語的含義。

然而羅蘭.溫布頓在王宮時並不是一個大方的人……所以，這也是那部分突如其來的記憶帶來的改變?還有晚上授課的初等自然、數學內容，都令她感到十分著迷。

提莉原以為閱遍宮廷藏書後，很難再有什麽東西能激發她的好奇與興趣，但現在，她發現自己需要學習的還有很多。

她心裡忽然湧起一個感覺，哪怕什麽也不做，只是待在小鎮城堡中，翻閱那些記載神奇知識的書本，同時觀看這座城鎮的變化，也是件令人愉悅的事情。

忽然，城牆方向傳來了悠長的鍾鳴，這是邪獸進攻的警報。

提莉將這些思緒壓進心底，可惜，如今她已不再是無拘無束的五王女，而是肩負沉睡島女巫命運的領導者，有些事無法僅憑自己的喜好便任性施為，“我們去城牆看看吧，說不定能幫上衛兵的忙。”

“當然，”安德莉亞微微一笑，“這才是我們來此的目的。讓他們好好見識下，女巫是如何戰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