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宮的地牢曾是四王子小時候的噩夢,順著石階而下,這種感覺就不由自主地湧進了羅蘭的心頭。
翻開記憶,他很快找到了懼意的來源。
十二歲那年,提費科拉著四王子和戈隆、嘉西亞一起探索殿堂地下室,而一直想融入他們圈子的四王子自然求之不得,卻沒想到提費科從侍衛那兒偷來了鑰匙,將四王子關進監牢,然後三人哄笑著離開了。
在漆黑無光的房間裡,四王子害怕得牙關發顫,甚至不敢大聲喊出來。因為殿堂裡偶爾能聽到淒厲的哭嚎聲,侍衛說那是地底的鬼魂在作祟,他害怕哭喊聲會把這些不死者招引過來,最後隻得縮卷在牆根一角,把頭埋進膝蓋裡低聲抽泣。到隔天早晨三人來看笑話時,他的鼻涕已經糊了一臉。
從那時起,四王子就再也不敢靠近王宮地下室一步。
現在的羅蘭自然明白,所謂的鬼魂哭嚎,不過是拷問犯人時的慘叫。只是有資格被關進王宮的犯人少之又少,所以才會偶爾聽到。
走到地下室最底層,羅蘭在一間狹小的牢房裡見到了提費科.溫布頓,這兒也是當年四王子埋頭悶哭了一夜的地方——比外內城區的監牢,這裡的環境其實還算不錯,至少不會四處滲水,老鼠和蟑螂滿地流竄,空氣中充斥著潮濕和腥臭。
諷刺的是,如今兩人的位置已交換過來。
聽到響動,靠坐在牆邊的提費科睜開眼睛,和羅蘭視線交錯在一起。
他便是四王子最為畏懼的哥哥——其模樣和記憶中的形象相差無幾,灰色的短卷發與眼睛象征著溫布頓家族的血統,鼻子和臉頰輪廓繼承了父親的特征,看起來棱角分明,頗為英俊。只是那雙細長的眼睛破壞了整體的感覺,在搖曳不定的火把光線下,更是顯得有些陰森。
若是以前,四王子甚至不敢同二哥對視,但對於羅蘭而言,他僅僅是個被拔除了爪牙的陌生人。
兩人沉默著相視許久,牢房裡一時間只剩下火把發出的劈啪聲。提費科臉上多了一抹掩蓋不住的憔悴,盡管他仍想擺出以前那股氣勢來壓倒自己,不過一切都是徒勞之舉。強硬的神色漸漸從他眼中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恐懼。
“你……到底是誰?”提費科終於忍耐不住,開口打破了寂靜。
乾澀的聲音在地下室中回響,裡面夾雜的情緒也清晰可辨。他在害怕,羅蘭想,至於對方會問出這個問題,羅蘭並不感奇怪,相比交流甚少的提莉,提費科更加了解四王子,畢竟後者惡劣善變的性格很大一部分程度上就是二王子親手造成的。
“我是羅蘭.溫布頓,”他蹲下身子,平視對方,“你不記得我了嗎?”
“你不是!”提費科顫聲道,“他不可能這樣看著我,他根本不敢直面我!”他喘了兩口粗氣,“我知道了……你是真正的魔鬼!不是他被魔鬼引誘了,而是魔鬼化身成了他的樣子,想來竊取這個王國!”
對於一名將死之人,羅蘭根本不屑去解釋什麽,“那又如何?你覺得自己能比魔鬼好上多少?謀殺親生父親,把陰謀推給親兄弟,然後處死了他。為了保住竊取來的王位,不僅與父親最為厭惡的教會勢力勾結,強征無辜的人民去攻打三王女的領地,就連最懦弱無能的四王子,你都沒有放過。短短一年時間,王國境內一片糜亂,數座城市毀於戰火,難民隨處可見,隻怕魔鬼都做不到這一點!”
“不!”他慌亂辯解道,“父親不是我殺的,他是自殺的!跟你一樣,他被魔鬼控制了!”
“自殺?”羅蘭皺眉問。
“我沒說謊!他就和往常一樣躺在床上,微笑著用一把匕首殺死了自己!”
“不是女巫?”
“他當時戴著神罰之石!該死的……”提費科聲嘶力竭的話語裡帶上了一絲哽咽,“一切都毫無征兆,我根本沒辦法阻止他!”
羅蘭望向身後的夜鶯,她輕輕點了點頭。
附魔型女巫,他心中閃過一個念頭,能力一旦施展完成,即可不受神石影響,如果是普通的女巫組織,幾乎沒可能靠近國王身邊,而同樣擁有純潔者的教會,近距離接觸的機會則不難獲得。羅蘭很快聯想起了半年前的那場難民疏散之戰,一名女巫混入營地中刺殺溫蒂等人,其能力正是改變外形。如果把兩者放在一起看的話,答案簡直呼之欲出。
若真是教會暗中主導了這一切,那麽爭王令這種純屬製造紛爭和動亂的旨意也能說得通了。不過這一切仍需要得到證實,羅蘭相信自己會從王都大教堂的大祭司口中找到真相。
“這也不是你謀害戈隆,把戰火擴大到王國全境的理由,”羅蘭沉聲道,“特別是與教會勾結,利用狂化丸來製造殺戮——你有沒有想過,究竟有多少人為此喪命?”
“就算我不用,嘉西亞難道不會用嗎?如果他們一開始就奉我為王,我又怎麽會下此狠手!”提費科爬到欄杆邊,雙手抓住鐵杆,“而且這些跟魔鬼有什麽關系!你到底想怎樣對我?”
“陳述罪行, 判決,然後上斷頭台——就和戈隆一樣。只不過你的罪行是證據確鑿,罪不容誅。”
“不!你不能殺我,魔鬼永遠不能站到台前,神明的力量會摧毀你——你想要得到灰堡王國,就必須依靠我的幫助!”
“神明?”羅蘭咧嘴道,“你是指教會嗎?”
“你並不了解他們!教會暗藏的實力深不可測,父親留下的筆記中記載了一些難以置信的傳聞,這也是他始終無法下定決心驅逐教會勢力的原因!”他喊道,“藥丸只是他們的手段之一,你的身份只要暴露,很快就會萬劫不複!”
“並不是這樣……提費科.溫布頓,我知道的遠比你想象的要多,也知道將來的路會是怎樣。這條路過於艱險,而你無法帶領人民通過它的考驗。”羅蘭緩緩說道,“為了迎接即將到來的挑戰,你的命運必須在此終結。不過放心,你前往地獄的旅途不會孤單,有許多人將和你通往,安心的去吧。”
說完,他站起身,不再理會二王子的呼喊,朝監牢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