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順壓根就沒想到易知足會來這一手,這兩份章程完全是在慈安太后的授意下草草擬定的,有重大缺陷不說,表明了朝廷決意實行兩院製問題也不大,有問題的是皇帝欽定資政院議員名額,這等於是皇帝變相的掌控資政院。
這與英吉利虛君立憲差別太大,一旦在報紙上公開刊載,朝野上下必然一片嘩然,會將朝廷這些年來辛辛苦苦推行憲政的功績完全抹殺,對於他這個首席軍機大臣而言更是致命的打擊,他如何能不急?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語氣淡淡的道:“雨亭兄覺的現在還有斡旋的余地嗎?”
“有。”肅順連忙道:“這兩份章程只是草案,此番前來就是征求國城兄的意見。”
“選舉法草案已經完善的差不多了,你們卻又另起爐灶拋出兩份不知所謂的章程。”易知足看著他道:“朝廷這是什麽意思?撇開元奇自個推行憲政?”
“哪能呐。”肅順陪著笑臉道:“沒有元奇,朝廷這憲政也推行不下去不是。”頓了頓,他索性如實說道:“太后此舉就是向國城兄表明態度,兩院製是朝廷推行憲政的底線,即便一院製比兩院製更符合大清的國情,朝廷也不同意,在下也不瞞您,太后說了,國城兄一日不同意兩院製,就一日不允在下回京。”
易知足滿不在意的道:“那雨亭兄就安心的在上海呆著罷。”
他在上海能呆的安心嗎?肅順一陣無語,默然半晌他才開口道:“總不能就這麽一直僵持下去罷能否折中一下?。”
“折中?”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如何折中?”
肅順是想到了奕的提議,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國城兄一再呼籲制定具有我國特色的憲政制度,如今元奇和朝廷就一院製和兩院製相持不下,折中是唯一的辦法,能不能將一院製和兩院製綜合一下,比如這資政院,就匯集了一院製和兩院製的特點,完全可以作為正式的議會制度。”
易知足哂笑道:“就你們粗製濫造出來的這個資政院作為正式的議會制度?”
“可以完善嘛。”肅順笑道。
易知足心裡一動,這個建議還真是值得考慮,略微沉吟,他才道:“雨亭兄難得閑暇,不妨在上海多逗留些日子,機會難得嘛。”
聽的這話,肅順心裡暗喜,起身笑道:“能否安排一下去寶山實地考察那些個工廠。”
“當然可以。”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隨即看向易正行道:“行之,代為父送送肅相。
目送肅順離開,趙烈文轉過身抖了抖手裡的資政院章程,道:“這資政院確實有點特色,若能去掉皇帝欽定議員名額,再將王公勳貴名額削減一些,也不是不能考慮,至少比讓實行兩院製要強些,日後也省卻了來回改動的麻煩。”
“這麽僵持下去也確實不是個事。”易知足緩聲道:“就這麽得吧,把那些個欽定的名額壓縮一下,尤其是那些個宗室王公世爵,滿漢世爵、外藩王公世爵、宗室覺羅的名額壓縮一下,欽定改為競選,先拿個章程出來,再與朝廷慢慢談。”
大半個月之後,慈安才收到肅順從上海送來的折子,說是折子,實際就是肅順與易知足等人商討了大半個月後形成的一個全新的章程。
新章程剝奪了皇帝欽定議員的資格,但保留了王公勳貴的議員名額,不過這個名額也被大幅削減,原本欽定議員名額宗室王公世爵十六人,滿漢世爵十二人、外藩王公世爵六人、宗室覺羅十四人,如今被削減了一半有余。
王公勳貴的議員定額被削減,
資政院的議員總額卻大幅增加,增加到三百個名額,這一消一長,極大的削弱了王公勳貴在資政院中的勢力。細細看完新章程,慈安蹙起了眉頭,很顯然,易知足這是要將資政院作為正式的議會,否則也不至於花費精力大幅修改資政院章程,對於這一折中方案,她並不抵觸,但剝奪皇帝欽定議員資格,大幅削減王公勳貴的議員定額,她無法接受,思忖半晌,她提筆給肅順寫了一封回電。
上海,鎮南王府。
肅順腳步匆匆的走進長樂書屋,拱手見禮之後,他便徑直道:“太后回電,不同意剝奪皇帝欽定議員資格,不同意大幅削減王公勳貴的議員定額。”
“不同意就沒的談。”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皇帝欽定議員,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他話沒說完,肅順就趕緊道:“大幅削減王公勳貴議員定額是不是可以變通一下。”
“如何變通?”
肅順緩聲道:“保皇派勢力不小,如此大幅削減,保皇派必然極力反對憲政,不如暫不削減,以後再逐步削減,循序漸進,一步步打壓。”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不要再試探,這已經是底線。”
“一成。”肅順連忙道:“王公勳貴的議員名額佔議員總額一成如何?不能再拖延了,資政院和各省谘議局籌建也需要時間。”
沉吟了一陣,易知足才道:“行,一成。”
見他松口,肅順暗松了口氣,道:“那在下明日就返回京師,盡快促成太后同意並明諭天下。”
易知足含笑道:“倒是忘了,雨亭兄可以回京師了。”見的對方沒有起身告辭的意思,他徑直問道:“還有事?”
肅順一笑,“其實皇帝欽定議員也不是不可以。”
什麽意思?這是打算殺回馬槍?易知足臉上的笑容登時有些僵,“接著說。”
“宗室王公世爵的名額其實可以讓皇帝欽定的。”肅順緩聲道:“這個名額既不適合競選,也不適合內部推選,由皇帝欽定,反倒是最適合的,這是世襲的議員名額,可以說是一錘子買賣。”
易知足沉吟了一陣,才道:“可以,不過,必須給奕增家的長子一個名額。”
聽他提起奕增,肅順不由的一陣唏噓,微微點了點頭道:“難為國城兄沒有忘記他。”
三月二十五,祺祥明發諭旨,公布、,著令在京師成立資政院以作為議院基礎,在各省成立谘議局以訓練議員參政議政之能力。
南北各省大小報紙紛紛發布號外及時刊載這道諭旨,一時間,朝野上下一片沸騰,雖說谘議局和資政院不是真正的議會,但畢竟是一個巨大的進步,隨著谘議局和資政院的成立,大清的立憲終於從紙上談兵演變成了實戰演練!
在各省忙著成立谘議局,忙著競選谘議局議員的同時,京師裡一眾宗室王公勳貴也忙著四處活動以爭取宗室王公世爵,滿漢世爵、宗室覺羅的議員名額,其中宗室王公世爵的十二個名額最為引人注目。
原因很簡單,這十二個議員名額是世襲的,跟一樣,可以世代承襲,所有有資格競爭的宗室王公都急紅了眼。
滿漢世爵的名額同樣令人眼紅,雖說不是世襲的比不上宗室王公世爵尊貴,但畢竟是終身議員資格,最差的要數宗室覺羅的名額了,只有十五年任期,但一眾宗室覺羅依然是趨之若鶩,一則名額有限,僧多粥少,再則,人人都清楚議員雖然不是官職,但議員的身份比官身還尊貴。
原本有些受冷落的恭王奕登時成了香餑餑,冷清了一年多時間的恭王府再次變的熱鬧起來,一眾宗室覺羅,王公勳貴不論是是立憲派的還是保皇派的為了議員名額都紛紛登門拜訪,希望得到奕的支持,畢竟奕依然是最有希望成為組閣攝政的總理大臣。
作為奕最有力的競爭者,肅順的府邸同樣是車水馬龍,門外各式馬車大小轎子都排成了長隊,隨著局勢的明朗,不論是立憲派還是保皇派,人人心裡都明鏡似的,立憲已經成為不可逆轉之勢。
這日黃昏,肅順以身子不適為由早早的閉門謝客,然後乘坐馬車趕往釗公府去見載釗,釗公府一如之前的冷清,倒不是沒人來走動,以載釗的身份前來走動的人並不少,但載釗卻一概不見,消息傳開也就沒人前來。
聞報肅順前來,載釗親自迎了出來,一見面他就不客氣的道:“不在府裡見客,巴巴的來我這裡做甚?”
肅順一笑,“早就要來的,卻一直沒能抽開身。”
“有事?”載釗試探著道,他心裡有些納悶,想不出對方來見他會有什麽事,心裡估摸著是不是易知足有書信著他轉交,可這未免也耽擱的太久了。
“沒事就不能來看看你?”肅順說著一笑,“不請我進去坐坐?”
“請。”
兩人進的書房,落座奉茶之後,肅順才緩聲道:“宗室王公世爵的十二個可以世襲的議員名額,你該知道罷。”
載釗有些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道:“這種好事怎麽也不會落在我頭上罷?”
“怎麽不可能?”肅順道:“你若想要,也就是一句話的事。”
“不想要。”載釗乾脆的道:“我準備去南洋海軍。”
肅順認真的看了他一眼,道:“就算不為自個著想,也該為子孫著想罷?”
“兒孫自有兒孫福。”載釗不以為意的道。
“你可真夠看的開。”肅順輕歎了一聲,才道:“易國城點名給奕增長子一個世襲的議員名額。”
“應該的。”載釗悶聲道,頓了頓,他才問道:“要不要將這個消息透露給北洋水師?”
“不用。”肅順搖了搖頭,“實行憲政已是不可逆轉之勢,沒有必要了,這個人情讓給太后,這也是欽定奕增長子為世襲議員的條件。”
沉吟了一陣,載釗還是忍不住問道:“醇親王奕呢?”
肅順道:“奕增長子的名額就是佔用他的。”
“好!”載釗朗聲道:“總算是出了口悶氣。”
從釗公府出來,肅順心裡有些失望,原本他是打算竭盡所能的幫載釗爭取一個世襲議員的名額,不想載釗壓根就沒將那世襲議員看在眼裡,坐進馬車裡,他不由的長歎了一聲,隨著谘議局、資政院的成立,內閣的成立也將提上日程,這總理大臣究竟會落在誰頭上?
養心殿, 東暖閣。
慈安在院子裡緩步的踱著,她也在為總理大臣人選煩惱,她很清楚,總理大臣必須得到易知足的認可,因此,這總理大臣只能在奕和肅順兩人之間挑選,這一點毋庸置疑。
按說奕身為皇叔,必然會竭盡所能的爭取和維護皇帝以及宗室權益,不過,她有些擔心,奕野心勃勃,不甘心受製於人,一旦成為總理大臣,極有可能與易知足爆發衝突。
對於易知足操縱朝局的能力和手段,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內閣將近半數國務大臣都是元奇的人,操縱新內閣的不可能是總理大臣,而是易知足!奕如果不甘心被操縱,爆發衝突就在所難免,
她之所以同意虛君立憲,就是害怕與元奇衝突,易知足能滅絕倭國,也能滅絕滿族!她可不希望在失去所有的權力之後又面臨這樣的危險處境。
肅順的野心要小的多,不可能與易知足發生大的衝突,但肅順在爭取和維護皇帝以及宗室權益方面肯定不如奕,說起來,她倒是更傾向於肅順,畢竟安全才是最重要的,走到了虛君立憲這一步,她只希望能太太平平的將大清國祚延續下去。
上海,鎮南王府,長樂書屋。
趙烈文捏著一封電報快步走進書屋,笑道:“大掌櫃,養心殿來電,詢問屬意誰做總理大臣。”
“慈安太后態度轉變的夠快的。”易知足笑著接過電報,瞥了一眼,才道:“直接回電,恭王!”
趙烈文沉吟著道:“學生覺的,太后這不是客氣,也不是尊重,應該是不放心恭王,所以才會來電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