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城內已經恢復了以往的繁華與喧囂,只不過大街小巷裡少了老天津熟悉的混星子的身影,多了一些陌生的穿著西式黑色製服的巡警,三岔口幾座被燒毀的教堂正在拆除,據說是要重建,原本戰戰兢兢躲在家中的洋教教民都主動前來幫忙或者是圍觀,而參與過圍攻焚燒教堂的天津百姓路過這裡都會不自覺的加快腳步。
朝野上下的目光和話題都轉移到了數萬裡之遙的歐洲爆發的那場普魯士與法蘭西的戰爭,但天津的官員士紳商賈百姓談論的話題卻依然是教案!因為縣衙府衙前每天依然還有眾多枷號的人犯,欽差轅門外站籠裡的重犯也依舊日夜輪換。
不只是這些犯人時時刻刻牽動著天津百姓的心,欽差大人與洋人的似乎是沒完沒了的談判也令他們揪心,在他們看來,這場教案的最終審結,完全取決於這場談判。
這段時間,天津城裡生意最為火爆的就要數茶樓了,大大小小的茶樓從早到晚都是人滿為患,談論的話題也都是圍繞著教案。
北門外金華橋南的西風茶樓是天津有名的大茶樓,臨近中午,大堂裡依然是座無虛席,一片鬧哄哄的談論著。
“報紙上說這普魯士也是西洋一大強國,法蘭西與其開戰,應該無暇顧及這教案才是,為什麽老是談不下來?”
“這可不好說,報紙上不也說了,這法蘭西陸軍是世界第一,這場戰爭怕是法蘭西贏定了!”
“我呸,什麽世界第一,法蘭西陸軍要是世界第一,咱們大清的陸軍是第幾?”
“說的好!那什麽世界第一純粹是西洋人往自個臉上貼金,咱大清的陸軍當年在京津可是將英法西荷四國聯軍打的滿地找牙,法蘭西排第一,咱大清排第幾?”
“那都是老黃歷了,咱大清陸軍那麽強,為什麽一個教案還要看西洋人的臉色?”
“誰看西洋人臉色了?欽差大人不是讓西洋人吃了閉門羹了?我可是聽說,這次談判是要剝奪洋教士傳教的權利,取消洋人租界的特權。”
“真的假的?真要如此,那倒是件大快人心的事!”
“諸位,諸位。”一個身著長衫的中年人快步走進大堂,揚起手中的報紙朗聲道:“最新消息,刊載消息,上海證券交易所正在準備推出法蘭西國債,年利6分。”
大堂裡安靜了一下,隨即轟然一下議論開來,天津教案主要針對的就是法蘭西,如今案子還未結,元奇倒是幫著法蘭西推銷國債來了!
“元奇會不會是想以此緩和與法蘭西的關系?”
“難不成還真怕了法蘭西不成?”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報紙上說的清楚,這是上海證券交易所推出的第一個外國的國債。”
“這元奇行事,是越來越讓人看不懂了......,屁大點事,陪錢殺人還不算完,還要給人家包銷國債,咱這大清的臉面都給丟盡了!”
“甭管那麽多,我估摸著,這下談判應該快結束了。”
上海,鎮南王府,長樂書屋。
易知足放下手中的資料起身走到懸掛在牆上的大幅中亞和西亞地圖前,目光在地圖上搜索著,很快就找到了阿富汗的都城喀布爾。
那份資料是高價從英國人手裡搜集來的——英國入侵阿富汗的詳細資料,1839年英國人為了防止俄國人控制阿富汗,出兵三萬入侵阿富汗,攻佔其都成喀布爾,不過卻遭遇到了極為頑強的抵抗,死傷慘重,從喀布爾撤退時,一萬六千余人全軍覆滅,隻逃出了一個軍醫,英國隨後又大舉增兵,再度攻佔喀布爾,
歷時三年半的英阿戰爭最終以英軍主動撤離而結束。這一場英阿戰爭,英國損失了3萬余人,耗資一點五億英鎊,損失之慘重,堪稱絕無僅有,對於英國來說,這不是一次慘敗,而是一個恥辱,世界最強大國家的軍隊,幾乎被武器落後的部落國家全部摧毀!
英軍戰後總結,勞師遠征,後勤供應不濟,補給線太長,容易遭受攻擊,而且阿富汗本身太過貧瘠,無法就地籌措補給,難於支持長期戰爭。
另外,阿富汗境內主要是山地,地形複雜,氣候惡劣,英軍水土不服,當地土著活躍深山密林,難以清剿,也是一個主要原因。
見的易知足的目光盯著阿富汗,趙烈文與易正行對視了一眼,也起身跟了上去,兩人並不知道西征的詳細進軍路線,但在看了英阿戰爭的資料之後,十分擔心,“大掌櫃,從英阿戰爭的資料來看,阿富汗與中亞各國不一樣,面對外來入侵可能會進行頑強的抵抗。”
易知足摸出香煙來點了一支,這才緩聲道:“阿富汗地處東亞、中亞、西亞、南亞四大地緣板塊交匯,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歷史上,波斯帝國、亞歷山大帝國、孔雀王朝、大夏、貴霜王朝、唐朝、阿拉伯帝國、突厥、蒙古帝國,現在還要加一個大英帝國,都先後出兵征服佔領過這片土地!
對咱們而言,攻佔阿富汗不僅可以鞏固中亞,進而可以威脅西亞的波斯帝國和南亞的印度。”
話一落音,易正行就道:“父親,英國人出於對印度安全的考慮,絕對不會允許我們攻佔阿富汗!”對於英國人來說,這是比我們佔領波斯灣更難令他們接受的,英國人發動英阿戰爭,本身就足以說明他們對阿富汗的重視。”
易知足含笑道:“英國人打阿富汗,那是想以阿富汗為跳板進入中亞。”
易正行針鋒相對的道:“英國人也害怕我們以阿富汗為跳板進入印度!”
見的這情形,趙烈文笑道:“在下是擔心在阿富汗遭遇頑強的抵抗,破壞大掌櫃奪取波斯灣的計劃。”
聽的這話,易知足不由一笑,“西北擴張籌劃數年,你們能想到的,我豈能想不到?阿富汗雖是號稱‘中亞的十字路口’,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但卻也是個鳥不生蛋,荒涼貧瘠到了極點的地方,用他們自己的話來說,那就是一片只有石頭和人的土地。我暫時沒有興趣,留著他,作為我們與英國的緩衝地帶更好。”
趙烈文聽的一愣,“不打阿富汗?”
易知足輕笑道:“只是借道而已。”
“借道?阿富汗會同意如此大規模的兵力借道過境?”趙烈文一臉難以置信的神情,“他們就不擔心咱們假道伐虢?”
“馮仁軒、李鴻章他們這些年在安西可沒閑著。”易知足說著折回座椅,呷了口茶,對於阿富汗,他比英國人更了解,在後世阿富汗雖然不大,卻是鼎鼎有名,號稱‘帝國的墳墓’英國、蘇聯、美國都相繼入侵阿富汗,但卻都沒能讓阿富汗屈服,反而是付出了高昂的代價——傷亡慘重,軍費開支驚人。
阿富汗就象是一個深不可測的戰爭泥潭,誰一腳踩進去,都會帶出兩腿泥,清楚知道這一點的易知足又怎會輕易的踩進這個泥潭?
趙烈文輕笑道:“合著咱們是白擔心一場。”
緩步跟了過來的易正行卻道:“波斯灣是英國人的勢力范圍,英國人逼迫波斯灣一眾小國簽訂了,可以說是將波斯灣完全的置於英國的保護之下,我國的國力目前無法與英國抗衡,若是因此挑起戰爭,會不會得不償失?”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可有仔細想過,為什麽要選擇在這個時候進行西北擴張,強行介入波斯灣?”
易正行遲疑了下,才道:“不是因為普法戰爭爆發,英吉利無暇顧及亞洲?”
“這只是為了佔得先機。”易知足緩聲道:“一旦普法戰爭結束,或者是說普法戰爭局勢明朗之後,英國人的注意力就會轉移到亞洲來。”
趙烈文連忙追問道:“大掌櫃已經做好了與英國開戰的準備?”
“當然,敢於挑釁,就必須要做好戰爭的準備。”易知足輕輕磕了磕煙灰,“為什麽選擇這個時間段進行西征,原因有很多,但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英國海軍戰艦目前正處於由風帆戰艦向鐵甲艦轉型過渡的階段,而我國的鐵甲艦以及艦炮的研造都要領先於英國,對我國來說,英國海軍正處於一個難得的虛弱期,即便爆發戰爭,我們也有把握有信心獲勝!”
果然是有底氣!易正行接著道:“還有其他的原因?”
“這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啊。”易知足打趣了一句,這才耐心的道:“目前還沒有人能夠清楚的認識波斯灣的巨大價值,這種情況下,我們攫取波斯灣的機會無疑會大很多,再則,佔領同化,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至少要兩三代人,我們沒有更多的時間浪費......。”
話沒說完,林美蓮在門口稟報道:“大掌櫃,英國公使威妥瑪先生前來拜訪。”
“終於來了。”易知足笑道:“一塊迎迎罷,這是個中國通。”
威妥瑪在華呆了近三十年,也擔任過駐上海領事,對於易知足一點不陌生,甚至還可以說較為熟稔,兩人見面握手,他就笑道:“相比起上海,北京和天津仿佛落後了一個世紀.....真想念上海。”
易知足一語雙關的道:“這次來上海,閣下可以多呆一段時間。”說著,他將趙烈文和易正行介紹給對方,一番寒暄之後幾人才進房間。
落座奉茶之後,威妥瑪便試探著道:“貴國海軍艦隊進入印度洋不會是例行的遠洋訓練吧?”
“還真不是。”易知足道:“最近我國商船隊在阿拉伯海面上頻頻遭遇海盜襲擊,不少商船被洗劫,財物損失和人員傷亡都十分慘重,艦隊南下,主要是清剿海盜和護航。”
清剿海盜和護航需要上百艘戰艦和數百艘運輸船?還能不能說的再離譜一點?盡管明知對方是在睜眼說瞎話,威妥瑪不便說什麽,略微沉吟,他才斟酌著道:“或許在阿拉伯海有海盜存在,但在波斯灣內不可能存在海盜,我國與波斯灣沿岸所有國家都簽訂了,在波斯灣也設有海軍基地,常年有艦隊在波斯灣巡邏,維護海上秩序。”
這話的警告意味很重,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波斯灣可不象閣下說的那麽太平,我國也有商船在波斯灣被搶劫,閣下應該清楚,近年來我國與中東各國的海貿大幅增長,波斯灣航線上的商船隊規模越來越大,我們不能不重視。”
威妥瑪沉聲道:“如果波斯灣海面存在著海盜,我國海軍會全力清剿!”
“美利堅經濟大蕭條,歐洲又爆發普法戰爭,我們不得不重視中東的海貿。”易知足不緊不慢的道:“貴國如果能確保波斯灣有一個正常的秩序,那自然是最好。”
清國艦隊如果只是在阿拉伯海面,英國也不能說三道四,威妥瑪當即話頭一轉,“聽聞貴國在中亞有大規模的軍事行動?”
“閣下消息倒是靈通。”易知足語氣輕松的道:“最近阿富汗有不臣之心,我們準備出兵將其收復。”
收復阿富汗?威妥瑪聽的一呆,“阿富汗是貴國的藩屬國?”
“是啊。”易知足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從公元7世紀也是從我國唐朝開始,,阿富汗就屬於我國的藩屬國,1759年也就是我國乾隆二十四年,阿富汗仍然遣使向我國皇帝陛下朝貢,這都是有據可查的。”
威妥瑪已經是說不出話來了,七世紀時是你們國家的藩屬國,一千多年,中亞都經歷多少次動亂,阿富汗被多少個國家征服過?這話也說的出口,怎麽不說元朝的時候整個亞洲和半個歐洲都是你們的藩屬國!歷史悠久了不起啊?
1759年,阿富汗有向清國朝貢國嗎?就算是有,那也是老黃歷了,一百多年過去了,阿富汗都已經改朝換代了,這藩屬國還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