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去年，葛羅巴灣今年更為熱鬧，密密麻麻各種各樣的船隻遍布海灣，遠遠望去桅杆如林，盡管如此，仍然陸續有船隊趕來，稍有些眼力勁的商賈都能察覺到這情況有些反常，葛羅巴也有不少傳聞，風傳南洋海軍最近可能會有大的軍事行動。

‘馬勒’洋行距離港口碼頭不遠，是一棟三層高的西式風格的洋樓，三樓的一個房間裡，‘馬勒’洋行的經理喬舒亞舉著望遠鏡仔細的觀察著停泊在海灣東面的那一支大型船隊。

那支船隊規模龐大，由兩百多艘蒸汽和風帆混合動力的海船組成，不少大船的甲板上都有體積碩大包裝嚴實的木箱，很明顯是裝運的大型機器，這幾日他也讓人打探了下，確實是裝運的機器，這讓他有些疑惑，這批數量極為龐大的機器要運去什麽地方?是爪哇還是孟加拉?又或者是波斯灣?可為什麽要在這裡停靠如此長時間?

喬舒亞明面上是‘馬勒’洋行的經理，暗地裡卻是負責刺探收集葛羅巴軍事和商業情報，自清國將勢力擴張到波斯灣之後，英國對於清國的海軍動向尤其重視，這段時間清國南洋海軍主力艦隊一直滯留葛羅巴，引起了他們的高度重視。

對於這支突然到來的規模龐大的船隊他自然十分上心，每天都安排人密切關注打探情況，他自己一旦有空暇也會上來用望遠鏡觀察，不過，對於這支船隊的目的地和意圖他一直琢磨不透，從上岸的船員和水手口中也打探不出一點口風。

“篤篤篤”輕輕的敲門聲響起，喬舒亞警惕的收好望遠鏡這才快步拉開房門，三十出頭的歐文閃身進了房間，輕聲道:“收到消息，那支船隊的水手船員今天天黑之前必須返船。”

這是要出發了?喬舒亞沉聲道:“船隊的補給情況摸清楚沒有?”

“船隊的補給都是由南華會負責，不清楚情況。”歐文輕聲道:“不過，補給持續的時間頗長，補給量應該不小。”

補給量大也就意味著航程遠，看來這支船隊的目的地不可能是爪哇，多半會是波斯灣，喬舒亞沉吟了一陣，才吩咐道:“密切關注軍港的動靜。”

歐文遲疑著道:“要不要派兩艘飛剪船跟蹤?”

跟蹤那麽大規模船隊的風險不小，若是清國海軍出動，風險就更大，清國海軍的新型巡防艦航速可以達到二十節，即便是在大風的情況下也強於飛剪船，一旦風力不大，飛剪船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

考慮了一下，喬舒亞才道:“讓斯蒂文和喬治馬上出發前往巽他海峽外守候，另外，給國內發封電報。”

不多長時間，喬舒亞就發現自己大意了，海灣外的海面上出現了十余艘來回巡邏的蒸汽炮艇封鎖了海面，不允許海灣內的船隻外出，同時，港口碼頭張貼出告示，嚴禁海灣裡的所有船只出海。歐洲也很快回報，因為有線電報出現了線路故障，電報局暫停了電報業務。

這絕對是一次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喬舒亞臉色登時陰沉下來，不過，現在他也沒有任何辦法，這種情況下，情報根本就送不出去。

第二天清晨，三聲炮響之後，南洋海軍主力艦隊緩緩的駛出了軍港，港口碼頭上，一早就趕來觀看的士紳商賈學生百姓登時爆發出一浪接一浪的歡呼聲，對於南洋兩省來說，海軍是他們的保護神，他們以自己的方式歡送和預祝海軍早日凱旋。

匯合了從海灣駛出的龐大船隊之後，肖明亮沉聲下令，“起航，目標，馬普托！”

南非，東海岸，馬普托港，南華商會。

黃昏下的馬普托灣顯的分外迷人，

寬大的外陽台上，黃殿元悠閑的品著茶欣賞著海景，將關長海送走之後，他就折回了馬普托，原本以為避免不了要費一番手腳的，卻不料事情遠比他想象的要容易的多。從當地的南華會頭目口中，他才知道，易知足早在十多年前就開始在莫桑比克布局——前往歐洲的商船隊幾乎每年都給當地的黑人提供軍火，可以說，恩戈尼人酋長根根哈納得以組建加扎聯邦並驅逐葡萄牙人，收回讚比西河以南的廣袤土地，與元奇的暗中扶持有著極大的關系。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加扎聯邦控制下的馬普托對華人的態度極為友好，這裡看不到白人，但華人數量卻不少，開辦有不少商號而且與黑人的關系十分融洽，甚至還有不少華人後裔。

他在抵達馬普托的第二天就拜訪了恩戈尼人酋長——根根哈納，對於他提出的招募精壯勞力，派人尋找通往德蘭士瓦道路的要求，根根哈納都滿口答應，以至於讓他整日裡無所事事悠閑之極。

“會長，有船來了，掛著咱們的旗幟。”

接過望遠鏡一看，黃殿元笑道:“應該是關處長來了，走，隨我前去迎接。”

來的確實是關長海，船靠上碼頭，黃殿元就迎上前拱手笑道:“可算是把關處長給盼來了。”

還了一禮，關長海才笑道:“看來黃會長此行也是頗為順利。”

“順利。”黃殿元笑道:“順利的超乎想象。”說著他伸手禮讓道:“已經備下了接風宴，咱們回去邊喝邊談。”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黃殿元才放下筷子道:“大掌櫃已從葡萄牙手裡買下讚比西河以南至馬普托一帶的領土，此事關處長可曾聽聞?”

“已經買下了?”關長海一點也不意外，語氣十分平淡，從上海動身之前，易知足就跟他提及過此事。

見他反應平淡，黃殿元緩聲道:“這塊地方實際上是被加扎聯邦掌控，消息傳開，就不慮引發當地黑人對咱們不滿?”

“能有什麽不滿?”關長海不以為意的道:“對於我國來說，這只是一塊飛地，大掌櫃既無意在此建省設府置縣，也無意將此地作為殖民地，從葡萄牙手裡買下這塊地，為的只是開采德蘭士瓦的金礦，為的是堵塞西洋各國悠悠之口，並不會干涉加扎聯邦的統治，而是讓他們自治，我若是他們，做夢都會笑醒。”

聽的這番話，黃殿元不由一笑，“難得大掌櫃菩薩心腸，不過，還是有必要與當地的黑人事先商議妥當，以免大軍到來引發不必要的誤會。”

關長海點了點頭，道:“我明日就去拜訪根根哈納酋長。”

關長海與根根哈納酋長的談判十分順利，元奇從葡萄牙人手裡買下這塊地方，既無須納稅也不直接進行統治，而是允許他們高度自治，這等於是給他們提供保護，讓他們無須擔心葡萄牙人的報復，這簡直就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好事，他們豈會有意見?

十日後，肖明亮率領的龐大船隊抵達馬普托，船隊規模之大令整個馬普托為之轟動，望著海面上密密麻麻的戰艦和商船，根根哈納又是歡喜又是擔憂，歡喜的是憑空得到如此一個大靠山，擔憂的是清國海軍如此強大根本就不是他們能夠抗衡的。

隨著船隊的抵達，馬普托立時變的熱鬧起來，前期招募的精壯勞力一瞬間有了用武之地，修建軍營、炮台、碼頭、倉庫、道路，船塢，整個馬普托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工地，簡陋的碼頭上，一座座龍門吊迅速的架了起來，大量的機器從一艘艘商船上吊上岸轉送到一個個臨時搭建起來的倉庫裡存放。

在馬普托大興土木的時候，五千海軍陸戰隊在一千加扎聯邦的黑人武裝的配合下開始向西征伐橫亙在德蘭士瓦與馬普托之間的佩迪王國，以打通通向德蘭士瓦的通道。

青島，西炮台。

隨著一道道指令，一門8吋口徑的巨大岸防炮緩緩地轉動著炮口，待的瞄準就緒，就聽的一聲悶雷也似的巨響，盡管早有準備，站的遠遠的易知足仍然被震的兩耳嗡嗡的響，待的煙霧消散，他有些驚喜的看著原地未動，炮管已經自動複位的火炮。

見他臉上流露出的欣喜的神情，站在他身旁的專門研究液壓式駐退機的工程師唐瑞虹訕笑著道:“大掌櫃，8吋口徑的巨炮後坐力太大，駐退裝置難以承受，勉強只能炮擊三發炮彈，裝置就會報廢。”

“能承受三發炮擊也是巨大的進步。”易知足鼓勵道:“這足以說明駐退複進裝置的研究的方向沒有問題，盡快改進，巨艦大炮的時代已經拉開帷幕，以後的火炮將會越來越大，九吋不是盡頭，只能勉強算得上大炮，十二吋、十五吋、十六吋才能勉強稱之為巨炮。”

十五吋、十六吋?唐瑞虹驚的半晌合不攏嘴，八吋口徑的大炮後坐力都如此大，十六吋的後坐力會多大?猶豫了下，他才道:“七吋口徑火炮的駐退複進裝置都是增加了壓簧與拉簧。”

對於駐退複進裝置，易知足也不懂，他只知道這玩意，能提出這個設想，同時還知道是采用的液壓式的，這已經是他知道的極限了，自然不敢隨意開口，略微沉吟，他才開口道:“繼續摸索，駐退複進裝置對於火炮的重要性無須我贅言，不論付出多大的代價都是值得的。”

說到這裡，他猛然冒出一個念頭，“會不會跟液壓油有關系吧?”

液壓油?唐瑞虹不由的一愣，這液壓式駐退機用的是水，他倒是沒想到用油來代替，液壓機的歷史並不長，1861年，在維也納鐵路工場用於金屬加工的7000KN的液壓機可以說是液壓機應用的開端，國內引進不過才七八年，倒是沒想過改良。

見的唐瑞虹的表情，易知足笑了笑，道:“多摸索，多嘗試，不要怕浪費，元奇從來不吝嗇在科研方面的投入，盡管放開手腳大膽的嘗試，這液壓機的應用日後必然十分廣泛，不妨多抽調人手進行研究以推陳出新，人手、經費都不是問題。”

“大掌櫃放心。”唐瑞虹沉穩的道:“屬下等必不會辜負大掌櫃厚望。”

從炮台下來，又到鋼鐵廠轉悠一圈，易知足才返回滄海園，一進門，趙烈文就迎了上來，道:“英國公使威妥瑪來電，希望能盡快與大掌櫃晤談。”

算算時間，應該是南非的事情，易知足沉吟了下才道:“安排一下，盡快返回上海。”

上海， 英國駐上海領事館。

辦公室裡，威妥瑪緩緩放下手裡的電報輕歎了一聲，電報是倫敦發來的，在南非金伯利附近的一個老火山口發現了金剛石礦，粗步估計儲量巨大，極有可能超過巴西的金剛石儲量。

對於他來說，這還真不是什麽好消息，就在元奇大舉進駐東非馬普托港的時候傳出這個消息，只怕會掀起一波更為瘋狂的金剛石狂潮，據他所知，加利福尼亞采金狂潮中就有為數不少的華人。

他有些煩悶的點了一支雪茄，這次元奇調派了三萬多人進駐馬普托，其中海軍就高達兩萬兵力，另外據說還隨船帶去了大量的機器，這事情實在是太古怪了，這明顯不是衝著金伯利金剛石礦去的，畢竟那個時候金伯利還沒發現金剛石礦。

那麽元奇是什麽意圖?在南非進行擴張?更為令他不安的是，元奇進駐馬普托，葡萄牙人居然一聲不吭，就算葡萄牙人已經失去了對馬普托的掌控，但那名義上畢竟還是屬於葡萄牙的海外領土，發生這種事情，葡萄牙居然沒有絲毫反應，這豈不是咄咄怪事。

他最擔心的就是葡萄牙與清國達成協議割讓馬普托，一旦讓清國在南非站住腳跟，接下來必然會大肆擴張，而擴張的方向定然是向西和向南，而大不列顛此時在南非正積極向北擴張，如此一來，兩國在南非必然會發生衝突！

“篤篤篤”輕輕的敲門聲響起，他隨口道:“請進。”

“閣下。”一個參讚推門進來稟報道:“鎮南王已經回到上海。”

“備車。”威妥瑪吩咐道，隨即將雪茄在煙灰缸裡摁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