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鎮南王府,長樂書屋。
趙烈文捏著一份電報滿面笑容的走進房間,瞥了一眼正在談話的易知足父子倆,喜滋滋的道:“大掌櫃,德蘭士瓦電報,金礦已經投入開采,預計年產黃金二十五噸。”
二十五噸?易知足接過電報掃了幾眼,笑道:“二十五噸折合多少盎司?八十萬盎司,加利福尼亞金礦當年是什麽情況?”
“加利福尼亞金礦是1848年發現的,開采的第一年,產量只有四十萬盎司,1849年暴增到二百萬盎司,到的1853年時,達到三百多萬盎司。”趙烈文如數家珍一般隨口說道:“德蘭士瓦金礦第一年預計產量八十萬盎司,已經遠遠超過加利福尼亞金礦了。”
德蘭士瓦金礦儲量超過加利福尼亞金礦,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兩者可謂是天壤之別,南非黃金儲量號稱佔據全球黃金儲量一半以上,這可不是吹的,易知足笑了笑,道:“南非用兵,所費不菲,況且還要長期駐兵,僅是這個產量,怕是難以服眾。
再則,推行金本位已是刻不容緩,如今元奇黃金儲量不足,若要盡早推行金本位,需要國人對元奇有十足的信心,這個產量尚嫌不足。”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道:“回電,加快金礦的勘探和開采,國內竭盡所能支持南非金礦開采,明年的黃金產量務必高達百噸!”
一百噸是三百二十萬盎司,真要能夠達到這個產量,大清就會一躍而成世界產金大國,更為重要的是,百噸黃金以現在的金銀兌換比相當於七千萬兩白銀,這絕對是一筆極為恐怖的收入!
一年七千萬,易正行心頭狂跳,遲疑著道:“年產百噸,德蘭士瓦金礦能開采幾年?”
“這得看德蘭士瓦金礦的儲量了。”易知足笑道:“想來開采三五十年應該沒問題。”
怕嚇著對方他沒敢說實話,我記的很清楚,南非南德金礦儲量高達五萬噸,就一年百噸的產量,幾百年也開采不完,就他知道的,南德金礦不僅是世界最大的金礦,含金品味之高也是罕見的,年產量最高的時候曾經達到千噸!
三五十年!易正行、趙烈文依然被嚇了一跳,三五十年就意味著三、五千噸黃金!
見的兩人神情,易知足暗自好笑,轉移了話題,道:“馮子才提到,德蘭士瓦組建軍隊,需要購買軍火之事,回電告誡他需要格外謹慎,布爾人雖然數量不多,卻驍勇善戰,南非金礦開采非是一朝一夕之事,須得遏製布爾人坐大,最好是借英軍之手,最大限度削弱布爾人勢力。”
記錄好電文,趙烈文才斟酌著道:“學生不解,為何不滅了布爾人,效仿英吉利,將德蘭士瓦直接變為我國在南非的殖民地。”
易知足笑道:“我也想直接吞並德蘭士瓦,不過,這不現實。”頓了頓,他接著道:“若是咱們滅了德蘭士瓦,與英國人在南非的戰爭可能就會無休無止,英國人不僅眼饞德蘭士瓦金礦,還要擔心咱們在南非進一步擴張威脅他們在南非的殖民地,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再則,眼饞金礦的歐洲各國,勢必也會以咱們滅了德蘭士瓦而群起攻訐聲討,這有可能導致歐洲各國聯合出兵南非,咱們沒必要冒這風險。
留著德蘭士瓦,咱們可以通過挑起布爾人與黑人的戰爭,不斷的削弱布爾人的實力,然後扶持黑人,如此,就可以逐步掌控整個德蘭士瓦,這比直接覆滅德蘭士瓦要安全的多。”
“嘀鈴鈴”清脆的電話鈴聲響起,易正行連忙起身上前拿起電話,詢問幾幾句之後才轉過身道:“是恭王來電,說是立憲在即,詢問父親是否進京參與資政院正式成立大會?”
“回復恭王,我就不去湊熱鬧了。”易知足笑道:“屆時,我會給他們發賀電。”
易正行剛放下電話,林美蓮在門口稟報道:“大掌櫃,胡光
墉、霍啟正在外求見。”
“讓他們進來。”易知足隨口吩咐道,心裡估摸著應該是調查境外資本的事情有了眉目,自美利堅南北戰爭爆發以來,元奇抽調資本先後在美洲和歐洲的金融市場攪風弄雨,很是大賺了幾筆,要說歐洲資本沒有察覺,那純粹是自欺欺人,對於歐洲資本前來大清,他自然是警惕萬分,他可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才培養起來的金融市場被歐洲資本攪弄的一地雞毛。
胡光墉、霍啟正兩人進來見禮落座之後,胡光墉就直接稟報道:“經過這些日子的暗中調查,確實有大量的歐洲資金流入廣州上海兩地,粗步估計,數額應該在一千萬英鎊左右,而且還在持續的大量流入。”
霍啟正接著道:“股市企穩反彈,流入股市的外資並不大,以屬下猜測,對方應該是在等待機會。”
等待什麽機會?南非戰爭爆發?等的股市大跌之後再乘機入場?易知足點支香煙沒吭聲,看來,對方是算準了大清不會放棄德蘭士瓦的金礦,而且對於大清打贏南非這一仗有著十足的信心不對!
不對,除了寥寥幾人之外,能會對大清在南非之戰充滿信心?歐洲資本怎會對大清充滿信心?真要如此,英吉利也不會貿然向德蘭士瓦宣戰!
這事有蹊蹺!磕了磕煙灰,他才沉聲道:“流入股市的資本真的不大?”
遲疑了下,霍啟正才道:“就目前所了解的情況來看,確實不算大,估計在四、五十萬英鎊左右,大都是低位時吃進的,咱們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也不敢深入仔細打探。”
胡光墉幫腔道:“一般資金過大,都是通過大大小小的經紀行和經紀人分散入市,以免暴露,而經紀行和經紀人對於客戶的也是嚴格保密,一般手段很難查。”
頓了頓,他接著道:“屬下竊以為,歐洲資金在英吉利向德蘭士瓦宣戰之際大規模流入,無非就是兩個目的,一是打擊廣州上海股市,一旦股市崩潰,爆發大范圍金融危機,元奇必然無力顧及南非。再有就是賺錢,資本逐利,如此大規模的資金流動,必然是為利潤而來。”
賺錢?如何賺錢?趙烈文一臉不解的道:“歐洲那些銀行家總不會認為咱們大清能夠贏得南非的戰爭吧?”
易知足沉聲道:“金銀兌換比!”
“大掌櫃明鑒。”胡光墉點了點頭,“德意志實行金本位之後,歐洲的金銀兌換比已經穩步回落,如今已經回落到1:20,但我國的金銀兌換比依然維持在1:22的高位,流入廣州上海的英鎊都盡數兌換成了白銀。”
趙烈文愕然道:“英鎊可以自由兌換黃金,他們如此好心,促進我國推行金本位?”
“他們哪裡是好心!”易知足冷聲道:“他們是想引起大規模大范圍的擠兌風潮!”
“還是大掌櫃看的透徹。”胡光墉接過話頭道:“他們源源不斷的大規模兌換白銀,一旦爆發戰爭,必然引起恐慌,從而引發大規模大范圍的擠兌風潮,屆時,股市同樣會因為爆發戰爭而大跌,兩下裡一衝擊,必然會引發嚴重的金融危機!”
趙烈文倒吸了口冷氣,“一石二鳥之計?”
“不錯。”胡光墉點頭道:“確實是一石二鳥,既能引發擠兌,又能打壓股市,而且他們還能穩賺不賠,將白銀運回歐洲他們也能穩賺一筆,若是咱們為了應對擠兌向他們兌換白銀,他們還能坐地起價。”
房間裡登時一片安靜,歐洲資本這不是陰謀,而是堂堂正正的陽謀,這是看準了大清這些年為了兌換黃金,不斷提高金銀兌換比而導致白銀外流嚴重。直白的說,這純粹是拿黃金砸人,你要吸納黃金,就讓你大量吃進,吃到吐出來為止!而一旦往外吐,這損失就不是一般的大!
見的沒人吭聲,易正行開口道:“主動降低金銀兌換比如何?”
“沒必要。”易知足哂笑道:“主動送上門來的黃金,哪有往外推的道理,繼續吃,我倒要看看他們有多大的資本。”
趙烈文遲疑著道:“不擔心擠兌?”
“擔心什麽?”易知足沉聲道:“只要咱們及時打贏這一仗,就能穩定局勢,沒什麽好擔心的。”
聽的這話,易正行擔心的道:“戰爭未知因素太多,尤其是海戰,如此,會不會造成太大的壓力?”
“壓力是有,但不會太大,不用擔心。”易知足說著看向胡光墉,“就佯裝沒有察覺,由著他們折騰。”
胡光墉神情有些凝重的道:“大掌櫃,對外放貸是否暫時停止?”
這是擔心對方大額借貸,應景的時候再大肆擠兌,易知足略微思忖才道:“眼下臨近年尾,若是停止放貸,必然會引起各種猜疑,甚至是引發恐慌,不過,放貸越多,應景的時候擠兌的壓力也就越大,提高利率罷,控制放貸規模。”
雖則是暗流湧動,但表面上卻是風平浪靜,因為易知足的有意誤導,朝野上下都認定大清不會為了一個金礦而與英吉利在南非爆發戰爭,隨著股市的強勁反彈,擠兌的情況也迅速平息下來,元奇銀行突然提高放貸利率,朝野上下也沒引起什麽反應,倒是證券市場頗為敏感,強勁反彈的勢頭頓時為之一挫,股指開始掉頭向下。
轉眼便是1872年元旦,已經親政的大清皇帝祺祥頒布諭旨明諭天下,正式宣布大清虛君立憲,同時還頒布了《大清憲法》。
同一日,京師資政院正式掛牌成立,各省府縣三級谘議局也紛紛掛牌成立,大清朝野上下一片歡慶,上海自然不會例外,所有衙門、學校、工廠都放假三天慶祝,不論舊城新城都沉浸在喜慶之中,江蘇谘議局門口鞭炮聲不絕於耳,各種歡慶活動層出不窮,比春節和元宵還要熱鬧幾分。
這年頭沒有多少娛樂活動,百姓們因此也更喜歡看熱鬧,平時裡難得統一放假的寶山工人,在校學生都齊齊湧到上海接頭,上海的幾條大街盡管寬闊的不像話,也依然被擠的水泄不通,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盡是人頭。
易知足卻是安靜的呆在鎮南王府裡,這種情況下,除非是非常必要,他一般是無法出門的,主要是安保的難度太大了,一旦被人認出,那絕對是災難。
著人發了幾封賀電之後,他便返回後院陪著幾位妻妾打馬吊,這是上海上流社會新流行開來的娛樂,不過,比之後世的麻將,現在的麻將牌有些小, 不過材質卻是沒的說,低擋的骨牌,高檔的用象牙、玉石精心雕刻製作的,自然也就不會大。
易知足平素裡根本沒時間打麻將,況且這年頭的麻將也複雜,陪著幾個妻妾,他純粹是送財童子,幾個妻妾都是心花怒放,一家人正玩的開心,一個丫鬟怯怯的進來稟報道:“王爺,趙先生來報,說是肖明亮求見。”
一聽肖明亮來了,易知足笑道:“他倒是會挑日子來。”打完一局之後,他才笑著起身,“你們先玩著,一會我再來陪你們。”說著,他掃了一眼屋子裡的幾個丫鬟,道:“今日立憲,普天同慶,都有賞,所有丫鬟小廝雜役等,一律賞一個月月例。”
聽的賞一個月月例,屋子裡幾個丫鬟頓時大為欣喜連忙行禮齊聲道:“謝王爺賞。”
易知足一笑,擺了擺手緩步出門,出的門來一眼瞥見林美蓮站在院子裡,他不由的有些意外,走到跟前才笑道:“不是去逛街了?”
“街上到處是人,大小商鋪也是人滿為患。”林美蓮笑道:“所以就早些回來了,不想卻在門口遇見肖明亮。”
易知足聽的一笑,“我正奇怪呢,趙先生也是一早就出門會友去了,怎的回來如此早,原來是你。”
林美蓮笑道:“老遠就聽的裡面歡聲笑語,屬下可不想做惡人,隻好借了
趙先生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