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世臣這話說的含糊,易知足卻明白他的意思,南洋艦隊不經奉旨,擅自溯江而上進駐武昌,有可能激化與朝廷的矛盾,甚至可能將矛盾公開化,這不利於實施後續的計劃,這節骨眼上與朝廷公開反目,確實不是什麽好事,但太平軍佔據了嶽州,隨時都有可能順江而下,他也不敢拖延下去。
略微沉吟,他才道:“如今這局勢,太平軍隨時有可能攻打武昌,等朝廷公函往返幾個來回,只怕是黃花菜都涼了,不能等,也等不起!如今這情形,海軍掌控了長江航道,也就等於捏住了長江下遊幾省的命脈,還怕沒有討價還價的機會?”
包世臣微微點了點頭,道:“還是大掌櫃看的透徹。”
隨著易知足一聲令下,停泊在吳淞的艦隊隨即汽笛長鳴,揚帆起航,進駐武昌的戰艦以蒸汽炮艦和中小型風帆戰艦——裝載二十八門火炮為主,四十艘戰艦組成的艦隊浩浩蕩蕩溯江而上,聲勢極大,所有戰艦兩側都有著醒目的橫幅——抵禦匪,保衛江南!
南洋艦隊再怎麽說也還是朝廷的經製之師,而且長江沿岸各省府縣地方官員誰不擔心太平軍順江而下,是以一個個雖然都心知肚明南洋海軍艦隊是擅自行動,卻都是睜隻眼閉隻眼,不過,上報還是要如實上報的。
兩江總督府,簽押房。
兩江總督李星沅背著雙手在房間裡來回的踱步,太平軍突然掉頭南下洞庭攻佔嶽州,就夠他頭痛了,南洋海軍擅自大舉溯江而上,無疑又給他出了道難題。
南洋海軍溯江而上若真是為了抵禦或者說是圍剿太平軍,倒也沒什麽,甚至可說是件大好事,畢竟有海軍協防長江航道,不慮擔心太平軍會順江而下,即便是朝廷怪罪下來,無非也就是斥責幾句,但萬一易知足是趁火打劫呢?
他有些不敢往下想,若易知足真是包藏禍心,上有太平軍,下有元奇,東南各省定然是岌岌可危!作為東南政治經濟軍事文化中心的江寧,必然是當其衝!
“東翁。”幕僚金安清緩緩開口道:“元奇在城中分號並無異常,南洋海軍艦隊大舉西進,必是防禦匪東下。再說了,以兩江水師之力,縱然是有心攔截,也是有心無力。
另外,眼下匪佔據嶽州,隨時有可能沿江東下,而元奇與朝廷關系微妙,實不宜有任何挑撥兩者關系之舉動......東翁不妨明確表態支持。”
明確表態支持?李星沅不由的一楞,略微沉吟,他才緩緩的坐下,道:“就不慮聖上怪罪?”
金安清微微一笑,道:“東翁身為兩江總督,下令兩江境內沿江各府縣犒軍,等於是為海軍西進正名,此舉利於朝廷和元奇緩和關系,聖上如何會怪罪?想必東翁也清楚,匪竄入洞庭,唯有南洋海軍才能徹底圍剿。”
李星沅聽的大為心動,略微沉吟便道:“先生就按照這思路草擬份折子。”
京師,紫禁城、乾清宮,西暖閣。
鹹豐有些惱怒的將僧格林沁的折子丟在案幾上,派出了一萬八旗新軍會同數萬地方綠營,將長沙包圍的跟鐵桶似的,居然仍舊沒能全殲太平軍,反而還讓太平軍進入洞庭湖,攻佔了嶽州,直接威脅長江中下遊數省,如今,居然還有臉懇請著南洋海軍協助!南洋海軍是朕指揮的動的嗎?
“皇上息怒。”穆章阿輕輕磕頭道:“匪入洞庭,據嶽州,猶如眼中釘,肉中刺,必欲拔之而後快......。”
不等他說完,鹹豐便打斷他話頭道:“起複易知足,賞還南洋海軍提督?南洋大臣?如今整個南洋大小文武都已經是易選官了,還要讓總理衙門的官員也變成易選官不成?”
聽的鹹豐語氣不善,穆章阿滿心的苦澀,連忙重重的磕了個響頭,沉聲道:“皇上,南洋海軍如今在易知足的掌控之中,南洋提督賞還與否,並無意義,也顯不出朝廷的誠心,至於南洋總理衙門,恕老奴直言,大清無人比易知足更為適合執掌總理衙門。
眼下,匪為患,有越演越烈之勢,倘若不能迅剿滅,一旦禍及江南,朝廷必然更為捉襟見肘,懇祈皇上慎思。”
江南歷來都是朝廷的財賦重地,一旦太平軍竄入江南各省,朝廷必然是大傷元氣,而且三五年甚至是七八年之內都難以恢復過來,這是明擺著的事情,鹹豐豈能不知,事有輕急緩重,當前應以剿滅匪為務,暗自安慰了一番,他才道:“易知足如今守製之期未滿,會奉詔嗎?”
“皇上。”穆章阿連忙道:“元奇分號遍布江南各省,江南生絲乃對外貿易最為重要商品之一,元奇斷然不能容忍匪禍亂江南,皇上若是下旨,易知足必然奉詔複職。”
沉吟片刻,鹹豐才道:“也罷,擬旨。”
吳淞、寶山北門碼頭,一隻小船緩緩的靠上碼頭,一個年輕俊朗的後生麻利的跳上岸,幫著船夫將船拉住,操著一口廣西官話道:“先生,慢點。””
隨著話聲,一身士子打扮的馮雲山從船艙裡鑽了出來,緩步登上岸,略微掃了一眼繁華熱鬧的碼頭,含笑道:“不想這寶山碼頭也居然如此熱鬧。”
“先生,咱們坐火車吧。”年輕後生興奮的道:“早就聽說火車又快又穩......。”
“以文,最好說粵語。”馮雲山漫不經心的看了他一眼。
李以文臉一紅,連忙道:“知道了,先生。”
馮雲山轉身向後望了一眼,見的羅大綱所乘的小船也已經靠岸,便神情悠然的帶著李以文向城門走去,此番前來上海拜見易知足,是他本人堅持親自前來的,畢竟易知足的身份擺在那裡,太平軍若是沒有與之相符的身份地位的人前來,就顯的太沒有誠意了,沿江而下,見到南洋海軍艦隊溯江而上,他很是慶幸自己這一趟來的值。
進了寶山縣城,馮雲山沒急著前往上海,而是尋了家客棧住下,負責聯絡的羅大綱則帶著李以文乘火車前往上海拜見興清幫當家的,他手中有尹有才的帖子,不擔心見不到人。
當晚,羅大綱就急急趕回了寶山,在客棧將情況簡單的稟報了一番之後,他才關切的道:“先生,明天還是讓我先去會會那大掌櫃罷,知人知面不知心,他畢竟做過朝廷的官兒。”
馮雲山擺了擺手道:“無須擔心......。”
羅大綱急道:“可,他們的戰艦都沿江而上了。”
“那是防范咱們順江而下。”馮雲山篤定的道:“並非要與咱們開戰,放心,不會有事。”
次日午後,馮雲山趕到上海,隨即在興清幫的安排下乘馬車抵達鎮海侯府,被人領了進去之後一路七拐個院子門口,領路人才停下腳步,伸手禮讓,到了這裡,他也沒什麽好擔心的,昂舉步而入。
進的院子,一個身材高挑,容貌姣好,穿著一襲西洋長裙的女人微笑著迎了上來,也不多話,隻道:“先生請跟小女子來。”到的門口,她才禮讓道:“先生請進。”
馮雲山緩步走進房間,就見一個三十左右,剪著短,穿著長衫的中年人立在書桌前一臉微笑的看著他,當即拱手笑道:“久聞易大掌櫃之名,今日得見,幸何如之。”
“先生無須客氣。”易知足略微打量了他一眼,便伸手禮讓道:“先生請坐。”兩人敘禮落座之後,他才接著問道:“不知先生在太平天國,身居何職?”
馮雲山連忙拱手道:“在下姓馮,名雲山。”
馮雲山?易知足略微有些意外,他沒想到馮雲山有那麽大的膽子,居然會親自前來上海,不過轉念一想,敢造反的有幾個是膽子小的,當即笑著還了一禮,道:“不想是南王親身前來,這可是有些失禮,還望南王不要見怪。”
“大掌櫃客氣。”馮雲山連忙道:“元奇是沒扯旗放炮,否則易大掌櫃身份與咱們天王一樣。”
易知足聽的一笑,不接這話茬,轉而徑直問道:“貴軍長沙突圍,不轉進湘西以積蓄實力,開辟根據地,卻掉頭進入洞庭,是何打算?”
“自益陽走水路下洞庭,完全是被逼的。”馮雲山坦然道:“僧格林沁的八旗新軍火槍異常厲害,又緊咬住不放,若是不改走水路,即便進入湘西,怕是也難以立足。”
“滄水鋪一戰,聽聞你們重創了僧格林沁的前鋒,繳獲了一批米尼槍和彈藥,有多少數目?”
見他對太平軍的情況如此清楚,馮雲山也不隱瞞,如實說道:“繳獲了六百余支,彈藥有多少,我不清楚,不過,繳獲的槍支在咱們手中揮不出多大的作用。”
易知足點了點頭,道:“米尼槍射程遠,命中率高,但卻是需要長期的射擊訓練,否則命中率也不高,訓練一段時間,就可以了。”
聽的這話,馮雲山當即試探著道:“聽聞元奇能從西洋人手中采買火槍,能否......?”
易知足聽的一笑,“南王不會真以為南洋天地會有那麽大的能耐,能為你們大量提供西洋火槍吧?”
馮雲山一楞,隨即反應過來,失聲道:“一直以來,都是元奇在暗中支持咱們?”
“不錯。”易知足頜道:“黃殿元、尹有才都是元奇的人。”
“咱們可真是夠糊塗的。”馮雲山爽快的笑道,隨即便拱手道:“本王代表太平軍上下,感謝大掌櫃的援手。”
“南王無須客氣。”易知足說著略微頓了頓,才接著道:“元奇的情況,想來南王也清楚,我不希望東南各省的經濟被破壞,貴軍最好是止步洞庭湖,否則,即便是不願意,咱們兩家也不得不兵戎相見,南洋海軍艦隊已經溯江而上,想必南王已經知道了。”
馮雲山一臉問難的道:“咱們也無意與元奇為敵,不過,止步洞庭湖,怕是有些難,攻佔嶽州,咱們繳獲了數千條船,並在無意間獲得了當年吳三桂留下的大批火炮,又招募了上萬水手,實力大增,準備順江而下,攻佔武昌。”
還真準備打武昌?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海軍艦隊溯江而上的目的地就是武昌,看來,咱們要在武昌決一高下......。”說著,他取過茶幾上的香煙,點了一支。
見他說的輕描淡寫,馮雲山遲疑著道:“元奇要保武昌?”
易知足以絲毫不容質疑的口吻說道:“東南數省——閩浙兩江包括湖北在內,元奇都要保。”
這口氣實在夠大的,馮雲山忍不住道:“南洋海軍才多少兵力?能護得下東南數省?”
易知足笑了笑, 道:“南王不會以為元奇就南洋海軍這點兵力吧?”
對於元奇的實力,馮雲山還真是不了解,不過想想,他還真不懷疑元奇有暗藏的實力,略微遲疑,他才道:“只怕已經來不及阻止攻打武昌了。”
“無所謂。”易知足不以為意的道:“咱們在武昌打一仗也好,否則南王回去也不好跟其他諸王交代,總要手底下見見真章,天王、東王才會死了染指江南的心思。”說到這裡,他一笑,“不過,先的說好,傷亡太大,不要記仇,諸王以及重要將領最好不要親臨前線,炮彈子彈可不長眼。”
這話壓根就沒將太平軍放在眼裡,馮雲山心裡難免有些不舒服,不過轉念一想,不論是元奇團練還是南洋海軍,皆是戰功赫赫,威名遠揚,太平軍連八旗新軍都打不過,也不怪人家目中無人。
見的對方態度強硬,壓根就沒有半點回旋的余地,而且還隱隱有拿太平軍立威的意思,馮雲山心裡一陣憋屈,略微沉吟,他才訕笑道:“既然元奇要保武昌,我會盡快將這一消息稟報天王,盡量不傷兩家和氣。”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