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黃浦江。???
江面上一支規模龐大的混合船隊緩緩溯江而上,遠遠瞧見那些船上飄揚著的黃龍旗,過往船隻紛紛轉向讓道,不論是江上討生活的還是海上討生活的,如今對於這面黃龍旗一點都不陌生,這是南洋海軍的軍旗。
南洋海軍如此大規模的船隊在黃浦江上著實是不多見,吸引了不少人駐足觀看,也引起不小的議論,因為不少船上都站滿了身著深藍色軍裝的士兵,很顯然那些都是運兵船,如此龐大的船隊,少說也有一二萬兵力,如此多的兵力來上海做什麽?
為的一艘風帆戰艦上,燕揚天站在甲板上眺望著他幾乎認不出來的上海新城心裡滿是感慨,這才幾年時間沒來上海,這變化也著實是太大了。
“與上海一比,馬尼拉簡直就是一個小漁村。”胡長永滿臉羨慕的感慨了一句,試探著道:“軍門,咱們這次在上海停留幾日?”
燕揚天瞥了他一眼道:“想在上海多逗留一短時間?”
“誰不想呢。”胡長永笑道:“在馬尼拉有銀子都沒地方花。”
“沒必要太羨慕。”燕揚天笑道:“校長說了,不消幾年,馬尼拉就會繁華起來,等呂宋的橡膠園展起來,馬尼拉就會成為南洋屈一指的大商港。”
“真的?”胡長永不由的半信半疑,呂宋有不少橡膠種植園,這事他自然知道,他還知道,不只是呂宋,就連婆落洲和爪哇群島也在大力開拓橡膠種植園。
“怎麽,連校長的話你也敢質疑?”燕揚天瞥了他一眼,“據校長說,橡膠的作用還有很多,應用很廣泛,南洋兩省以後會因為橡膠成為大清最富裕的省份。”
胡長永聽的大為振奮,隨即嬉笑著道:“軍門,咱們在上海會逗留三五天吧?”
“見了校長才知道。”燕揚天隨口說道,見的戰艦開始轉航,他吩咐道:“傳令,沒有命令不許私自登岸,另外,主意軍容軍紀,這裡是上海,別丟了咱們南洋的臉。”
戰艦靠岸,燕揚天登上碼頭與前來迎接的吳雲棟寒暄了幾句就登上馬車趕往鎮海公府,進府來到長樂書屋,一進院子,見的易知足站在台階上迎接,兩人連忙快步迎上前敬禮,“學生燕揚天、吳雲棟見過校長。”
“來的正是時候。”易知足笑道:“進屋再說。”三人進屋落座,易知足將撚軍的情況簡略的介紹了一下,才道:“此番出兵皖北、豫東,不是為了單純的圍剿撚軍。目的有三,一是利用圍剿撚軍的機會在安徽、河南、山西、陝西、山東駐軍,支持元奇在各省開設分號,二是借機擴軍,以應對西北可能提前爆戰事,三是利用戰亂,促進大規模的移民西北。”
聽的這話,燕揚天心裡一沉,看來這場仗不好打,遠比他想象的要複雜的多,不過,他也沒問,他很清楚,易知足必然是早有計劃。
看了兩人一眼,易知足起身走到懸掛的地圖前,指點著道:“這次總計是四個旅的兵力,分兵進駐徐州、永城、蒙城、渦陽、亳州、阜陽,宿州,將撚軍向西北驅趕,然後進駐開封、洛陽、平陽、函谷關、潼關、西安,與西北連接起來。”
頓了頓,他伸出兩根手指比劃了下,“時間是兩年,擴兵五萬!一應軍需糧餉會竭力滿足,還有什麽要求,盡管提。”
燕揚天一時間哪裡提的出什麽要求,不過,他也不急,反正以後想到了再慢慢提也不遲,當即立正敬禮道:“學生定不負校長厚望!”
易知足點了點頭,道:“著部隊先行開拔,乘坐火車前往江寧、徐州。
一些細節,咱們再推敲一下。”軍容齊整,荷槍實彈的兩個旅列隊穿過上海新城前往火車站引起不小的轟動,無數官紳士商平民百姓聞訊趕來圍觀,各國駐滬外交官員商人都紛紛趕來觀看,隨即四處打探消息,詢問這支部隊的情況以及開拔的目的地。
新上任的江蘇巡撫徐繼佘見的這一隊隊新兵,連忙吩咐馬車靠邊停下,幕僚王慶莊輕聲道:“東翁,這應該是前往皖北去圍剿撚軍的海軍。”
徐繼佘撫著長須道:“看來是準備用火車運兵,易國城還真是闊氣。”
聽的這話,王慶莊笑道:“南洋海軍確實闊氣,東翁留意他們身上攜帶的裝備,八旗綠營跟他們一比,簡直就是乞丐。”
徐繼佘仔細看了看,每個士兵都被著背包、長槍,打著綁腿,扎著腰帶,身上還有彈藥盒、水壺、背包等東西,良久,他才輕聲道:“這樣的新軍,怕是也只有元奇養得起。”他也不趕時間,靜靜的等候著,一直等到大軍過完,才吩咐道:“走,去鎮海公府。”
“東翁。”王慶莊輕聲道:“在下留意了下,估摸著應該在一二萬之間,看來,易公爺這次是動真格了。”
動真格?徐繼佘緩緩閉上眼睛養神,徐州、永城還有長江水師數千人,這裡又是一萬多,圍剿區區四萬撚匪,需要動用二萬多海軍?這事可是透著點蹊蹺。
馬車在鎮海公府門外停下,王慶莊上前遞了帖子,很快,就有門房出來將兩人迎了進去,易知足親自趕到院子門口迎接,一見面,他就拱手笑道:“松龕兄一上任就趕來上海,該不會是前來興師問罪罷?”
兩人打過數次交道,本就十分熟稔,徐繼佘當即拱手笑道:“國城這是將老夫架在火上烤,豈能不來問罪。”
“松龕兄正當盛年,豈能悠遊山野?”易知足邊說邊伸手禮讓,“早就想請松龕兄來江蘇,一直沒適合的機會......。”
“這次倒是好機會。”徐繼佘笑道,他也不謙遜,徑直邁步進了院子,一語雙關的道:“國城此番手筆應該不小吧?”
“不會太大。”易知足語氣輕松的道:“凡事都得循序漸進,欲則不達嘛。”
進屋落坐,徐繼佘含笑道:“此番調兵入皖,動靜不小,可是想戰決?”
“皖北連年災荒,又地處平原,戰決,怕是有些難。”易知足緩聲道:“不過,松龕兄盡管放寬心,兩江富庶之地,絕不容撚匪攪亂!”說著,他話頭一轉,“已經降職入京,怎會還落得革職的結果?”
“此事一言難盡,不提也罷。”徐繼佘擺了擺手道:“非是如此,又豈能來江蘇,老夫這可謂是因禍得福了。”頓了頓,他緩聲道:“出京陛辭之時,皇上溫言勉慰,兩次提及官票寶鈔一事,國城究竟是何打算?”
“什麽都可以讓步,唯獨這事不能讓步。”易知足毫不猶豫的道:“松龕兄將官票寶鈔收存藩庫,不要投放市場流通,也不要鑄造大錢,以免攪亂金融市場。”
徐繼佘對於金融不甚了解,有些疑惑的道:“朝廷行官票寶鈔,又通過賦稅回收,與錢莊銀號行之錢票銀票並無差別,又可緩解國用之不足,國城為何拒絕?”
“什麽叫沒有差別?這其中的差別大了。”易知足笑道:“松龕兄不擅長金融,我說簡單點,元奇行的紙鈔,是隨時可以到所有元奇分號兌換現銀的,也就是說,元奇的紙鈔就是現銀,而朝廷行的官票寶鈔是不能兌換現銀現錢的,即便可以用來繳納賦稅,也不能等同現銀現錢。
松龕兄想過沒有,如此多官票寶鈔投放市場會生什麽惡果?錢賤物貴,物價飛漲!更為嚴重的是,朝廷沒有能力兌現官票寶鈔,就會直接導致官票寶鈔不斷的貶值,直到成為廢紙,這會導致大清的金融體系崩潰。
元奇拒收朝廷行的官票寶鈔,不是與朝廷作對,而是為了挽救大清的金融市場金融體系,江南歷來是朝廷的賦稅重地,江南的金融不能亂!”
說到這裡,他話頭一轉,“松龕兄從京師一路南下,應該有所察覺,物價飛漲,官票寶鈔貶值吧?”
徐繼佘輕歎了一聲,“官票寶鈔確實已經開始貶值,如今京師,鈔一千已只能易製錢六七百文,官票一兩僅能易製錢千四百文,都說是因為元奇抵製官票寶鈔的結果。”
“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易知足冷笑道:“元奇拒收的不只是朝廷的官票寶鈔,一些小錢莊銀號的錢票銀票,元奇照樣拒收,人家的為什麽沒貶值?因為人家能兌換現銀。松龕兄且看著,官票寶鈔最終會跟大明寶鈔一樣,成為廢紙!”
大明寶鈔的結局,徐繼佘還是知道的,聽的這話,頓時無語,這時,林美蓮在門口探了探頭,道:“稟爵爺,嚴掌櫃來了,說是京師有消息。”
易知足看了徐繼佘一眼,道:“讓他進來。”
嚴世寬快步進來,見的徐繼佘在座不由的微覺意外,易知足也不給他介紹,問道:“京師物價、紙鈔,行情如何?”
有外人在場,嚴世寬不敢隨意,恭謹的道:“回大掌櫃,京師物價持續上漲,官票寶鈔持續下跌。”
頓了頓,他才接著道:“京師城外價格漲幅不大,但城內物價卻是飛漲,以麵粉為例,城外一斤麵粉尚且在十六七文,城內已經漲到三十七斤,僅是南城,就已經6續有百多家糧鋪倒閉關門。
其他,諸如香油、硬煤、茶葉、豬肉、羊燭等日用必須品等都不同幅度的上漲,基本都在二三倍之間,至於紙鈔,寶鈔一千如今只能易製錢五六百文,官票一兩僅能易製錢一千一二百文。”
易知足漫不經心的問道:“為何城內城外糧食差價如此之大?”
“回大掌櫃。”嚴世寬道:“朝廷行的大錢、官票、寶鈔都是著京師各大小錢莊銀號兌換,先在京師流通,城外商賈百姓用的多是舊的製錢。”
京師物價上漲,紙鈔貶值,徐繼佘是有所耳聞的,聽的這番對答,他輕歎道:“最終苦的還是百姓。”
“不只是苦百姓。”易知足沉聲道:“時間一長,士紳商賈,小民百姓都在被盤剝之列。”
徐繼佘點了點頭,估摸著他們有事相商,當即起身拱手道:“早就聽聞上海繁華,天色尚早, 老夫四處看看。”
易知足一笑,“我為松龕兄安排個導遊罷,晚上再為松龕兄接風洗塵。”
一直將徐繼佘送出院門,易知足才駐足,嚴世寬猜測著道:“是新上任的徐中丞?”
“有眼力。”易知足笑了笑,轉身回房,嚴世寬撇了撇嘴,“這還要什麽眼力?”跟著進了書房,他隨意的從桌子上取過煙盒點了支煙,這才道:“大掌櫃,元奇雖說拒收官票寶鈔,可其他錢莊銀號卻扛不住朝廷壓力,不得不接受官票寶鈔,咱們該動手了罷?”
“不急。”易知足搖了搖頭,“一則咱們還沒有準備就緒,再則,這個幅度還不夠。”
物價都漲了二三倍,這幅度還不夠?嚴世寬沉吟了片刻才道:“大錢、官票寶鈔肯定是會逐步擴散流通的.....小民百姓在深受紙鈔之害後,怕是不容易接納元奇的紙鈔。”
“紙鈔普及你以為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印刷紙鈔你以為不需要時間?”易知足斜了他一眼,慢悠悠的道:“心急吃不了燙豆腐,再等等,讓朝廷的信用徹底破產,咱們才好破而後立,再說了,元奇要想將分號開遍所有行省,阻力不小,不僅有來自朝廷的阻力,還有地方上的......。”
嚴世寬一雙小眼睛登時賊亮賊亮的,“大掌櫃是想將各省的錢莊銀行也一網打盡?”
“未必能一網打盡。”易知足輕笑道:“不過,至少能夠讓他們元氣大傷,咱們不能因為心急而白白浪費如此大好的機會。”頓了頓,他接著道:“當務之急,是籌集大量的現銀,一旦鋪開,需要大量的現銀來維持信譽。”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