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江寧一戰的主帥,易知足也費了些心思收集資料並詳加琢磨,他最希望的當然是林則徐,若是林則徐為主帥,以兩人在廣州的愉快合作經歷,他至少有機會進言影響整個戰局,不過,他估摸著林則徐的機會不太大。
雖說朝廷武將人才凋落,青黃不接,但卻不是無人可用,還有個深得道光器重的武將果勇侯楊芳。
道光初新疆張格爾叛亂,西北大舉用兵,脫穎而出的武將就是楊芳,一晃十多年,當年參與平定西北的老將諸如嘉道名將楊遇春以及一批滿蒙將領長齡、玉麟等都先後亡故,如今碩果僅存的老將就是楊芳。
楊芳,字誠村,貴州松桃人。少時因屢試不中,投身行伍,早年從楊遇春鎮壓湘黔苗民暴動,升守備。嘉慶年間,隨額勒登鎮壓川楚陝三省白蓮教叛亂,又從那彥成鎮壓河南李文成叛亂,升甘肅提督,道光初年,歷任直隸、湖南、固原提督。
新疆張格爾叛亂時,楊芳時任固原提督,奉命參與平叛,一路連戰連捷,攻無不克,並生擒張格爾於喀爾鐵蓋山,因功封三等果勇侯,繪像紫光閣,排名還在楊遇春前面,堪稱朝中久歷戎行的一員宿將。
不過,易知足認為,楊芳雖然功勳累累,但掛帥的可能並不大,估摸著道光極有可能會借這一戰培養滿蒙將領,以楊芳為主將。
見陳化成不吭聲,他試探著道:“湖南提督楊芳,久歷戎行,功勳卓著,素有威望,朝廷會否調侯前來協助林部堂?”
陳化成緩緩搖了搖頭,道:“此次英夷大舉進犯,意味著東南海疆從此多事,如今朝中幾無能戰之將,朝廷焉能不乘機歷練人才?”說著他看了易知足一眼,道:“江南繁華富庶,又系朝廷賦稅重地,若是一敗塗地,後果不堪設想知足身為上海道,又是江寧會戰的始作俑者,不會沒有具體的計劃吧?”
對於江寧一戰,易知足可說是毫無把握,實在是對八旗綠營沒有信心,他也不敢奢求大勝,能夠重挫英軍氣焰,他就燒高香了,聽的陳化成這話,他略微沉吟才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如此大戰,豈是在下區區一個蘇松太兵備道能指手畫腳的,況且,具體的戰術,實非在下所長。
不過,在下竊以為,雙方戰力太過懸殊,即便能夠引誘英夷艦隊攻擊江寧,怕是也難以圍困,預防英夷突圍乃是這一戰重點和關鍵。”
陳化成沉聲道:“知足就不慮英夷攻陷金陵?”
這問題,林則徐也問過,不過林則徐是文官,陳化成卻是武將,易知足微微搖了搖頭,掏出一支雪茄點燃,這才道:“英夷若真是攻陷金陵,那是求之不得之事,城內巷戰,不利於英夷的火炮發揮威力,而我軍卻佔盡地利,兵力也佔優,只要敢戰,一座金陵城足以埋葬上萬英軍。”
聽的這話,陳化成露出一絲苦笑,與英夷巷戰?這可真是高看了八旗綠營的戰力,戎馬一生,身為江南提督,他清楚不過,如今的八旗綠營打順風仗那是沒問題的,苦戰血戰肉搏戰,根本就甭指望。
他也懶的說破,站起身道:“準備一下吧,明日隨老夫去視察吳淞炮台,再順江而上,仔細勘察沿途情形,林部堂著咱們草擬一份方案出來,最好是能保住金陵不失。”說著,他又叮囑一句,“著便服。”
易知足不由的一楞,連忙起身道:“陳軍門,下官這才剛上任,事情繁雜。”
“眼下第一要務是軍務。”陳化成頭也不的快步離開。
紫禁城,乾清宮,西暖閣。
道光端坐在炕上,瞥了一眼跪在下面的軍機大臣穆章阿、王鼎,兵部尚裕誠三人,道:“朕已下密旨,抽調山西河南湖南湖北四省兵馬分別進駐徐州、九江,主持江南軍務者,你們可有適合的人選舉薦?”
聽的這話,王鼎心裡一沉,主持江南軍務,最適宜者莫過於坐鎮江寧的兩江總督林則徐,道光如此問,顯然是並不中意林則徐,朝中難道還有適合人選?
穆章阿心裡卻是一喜,他最擔心的就是林則徐主持江南軍務,英夷艦隊戰力再強,進入大江內河航道,那也是龍困淺談,虎落平陽,林則徐若是再取得江寧大捷,聲望之高,在朝中怕是不做第二人想,極有可能出將入相,朝中漢員也必然是聲勢大漲。
道光為什麽不中意林則徐?他心念一轉,他便試探著道:“正白旗領侍衛內大臣,禦前大臣,奕山,曾隨長齡遠征新疆喀什噶爾,歷任塔爾巴哈台領隊大臣、伊犁參讚大臣、伊犁將軍。”
他略微頓了頓,見道光沒吭聲,心知猜對了,道光這是有意要培養宗室人才,當即順暢的道:“奕山既是宗室勳貴,又不乏統兵經驗,在伊犁將軍任上,治軍甚嚴,頗有好評,奴才舉薦奕山督師江寧。”
聽他舉薦奕山,王鼎便意識到不妙,卻不得不據理力爭,“微臣舉薦林則徐主持江南軍務,林則徐在廣東任上,與英夷多方交手,屢屢獲勝,此戰以江寧為戰場,林則徐身為兩江總督,節製兩江三省兵馬,且原任湖廣總督,熟知湖南湖北兵將,實乃最佳人選。”
道光看著兩人默然不語,半晌才輕歎一聲,道:“朕缺人呐,文臣武將皆缺。”
聽的這話,作為首席軍機大臣的穆章阿連忙叩首道:“天下之大,人才代出,朝廷缺人,乃是輔臣失職,請皇上責罰。”
道光瞥了他一眼,道:“這本帳算不到你頭上,不過,你卻是引以為鑒。”
“奴才明白。”穆章阿連忙道:“奴才竊以為,朝中不乏人才,只是缺乏歷練,缺乏機會。”
微微點了點頭,道光才道:“朕禦極之初,西北便大舉用兵,先是張格爾之亂,後是浩罕軍作亂,歷時十年之久,這才過了幾年?隨著一眾老將凋零,朝廷竟無可用之將。”喟歎了一聲,他才接著道:“西北不靖,東南不寧,朝廷得歷練一批年輕的將才,以免日後再出現人才斷層之局面。”
奕山又比林則徐年輕得了幾歲?王鼎心裡腹誹,卻不好多言,畢竟歷練宗室勳貴這等大事,不是他能插言的,隻得叩首道:“皇上睿慮深遠,非微臣等所能及。”
“林則徐節製兩江,熟知英夷,著其參讚軍務。”道光緩聲說道:“一等果勇侯,湖南提督楊芳,久經沙場,老成持重,亦著其參讚軍務。”
“皇上聖慮周詳。”穆章阿奉承了一句,才道:“既是培養年輕將才,奴才懇祈在宗室子弟中挑選幾人隨征。”
這等賣人情的好機會,兵部尚裕誠自然不願意錯過,當即躬身道:“奴才舉薦扎薩克郡王,鑲白旗滿洲都統,僧格林沁。”
“此事不急。”道光緩聲道:“當務之急是引誘英夷艦隊進入內河,須的嚴防走漏消息,宗室子弟,稍後再說。跪安吧。”
待的三人退下,道光抬腿下炕,在暖閣裡來的踱著,奕山、奕經都是他屬意的督師江寧的人選,不僅是為了歷練培養宗室將才,還有一點是不足為外人道的,元奇團練,這次前來江寧的五千元奇團練皆是精銳,他想借這次機會將元奇團練消耗殆盡,如此,日後裁撤廣州那五千就輕松的多。
僧格林沁?他沉吟了半晌,才對外吩咐道:“來人,召奕山、僧格林沁覲見。”
剛剛三十歲,身形魁梧,留著絡腮胡的僧格林沁快步走進了乾清宮,他出身於一個普通台吉家庭,幼年家境貧寒,曾隨父親為人放牧,但在道光五年卻極其幸運的被選定為索特納木多布齋郡王嗣子,承襲科爾沁左翼後旗扎薩克郡王。同年十二月,奉命禦前行走,賞戴三眼花翎。
道光六年,賞用朱韁。道光九年,賞穿黃馬褂。同年二月,管上虞備用處事。九月,管火器營事。
道光十四年,授禦前大臣、正白旗領侍衛內大臣。
道光十五年正月,署鑲紅旗蒙古都統。二月,督管虎槍營事。七月,總理行營。十二月,為閱兵大臣。道光十六年,授鑲白旗滿洲都統。
短短十年間,他整個人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如今正可謂是春風得意,他不知道道光突然召見他是為什麽事,但總不會是什麽壞事,他如今雖然算不上聖眷深隆,但卻頗的道光器重和信任。
腳步輕快的走進西暖閣,僧格林沁利索的行禮道:“奴才恭請聖安。”隨即起身走至道光跟前的白氈毯上跪下,看著他進來見禮,道光嘴角帶出一抹笑容,道:“這些年你一直在統兵,可願上戰場真刀真槍的廝殺?”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奴才隨時準備著為皇上效命。”僧格林沁沉穩的道:“皇上但有驅使,奴才萬死不辭。”
“好。”道光頜首道:“家準備一下,稍後會有旨意給你。”
僧格林沁走出乾清宮大門,迎面就碰上快步而來的奕山,這裡也不是見禮寒暄的地方,兩人一拱手便錯身而過,奕山全名愛新覺羅奕山,他是康熙十四子恂郡王胤禵的四世孫,是血統純正的天潢貴胄、宗室覺羅,不過,造化弄人,胤禵和其長子弘春先後被革掉爵位,朝廷有制度,革退王公不準承襲,弘春被貶,奪了“黃帶子”,使得奕山一支徹底喪失了獲取封爵的機會,淪落為無品銜頂戴的閑散宗室。
雖然血統尊貴純正,但奕山成年也就是一個四品閑散宗室,一個月四兩銀子,與披甲兵丁一個標準,經過數十年的辛苦打拚,他才一步步走到如今正一品的領侍衛內大臣、禦前大臣的位置,與那些個庸碌無能、隻知提籠架鳥、沉迷聲色犬馬的宗室子弟相比,他是極為出色的。
道光與奕山,按輩分算起來是叔侄關系,見奕山進來見禮,道光和煦的道:“平身,賜坐。”待的奕山謝恩落座,他緩緩的將英夷增兵,意圖大舉進犯,有可能重點攻擊天津江寧廣州,以及引誘英軍艦隊攻擊江寧,密旨調兵等情況詳細的說了一遍,隨即開門見山的道:“朕欲委派你為欽差,南下江寧,全權指揮這一戰。”
奕山興奮的連呼吸都有些粗,這不止是道光對他的信任,也是機會,這一戰大捷,不定能撈個貝子的爵位來,他連忙沉住氣,起身跪下道:“臣侄即便粉身碎骨,也誓必將英夷殲滅在江寧!”
“這一戰關乎我大清百年國運,靜軒不可有絲毫的輕敵和僥幸。”道光神情肅然的說道:“除了要倚重林則徐、楊芳兩人之外,另有一人,也須格外重視靜軒可知是誰?”
略一沉吟,奕山才試探著道:“易知足?”
“不錯。”道光頜首道:“引誘英夷會戰江寧, 就是易知足提出來的,另外,元奇團練五千精銳也早已抵達江寧附近的太平府。”略微一頓,他才接著道:“對於元奇團練,靜軒要引起極度的重視,定海一戰,元奇五千團練能夠俘虜四千英夷,其戰力應不遜色於英夷,要想江寧大捷,就必須善用元奇團練。”
聽的還有五千元奇團練,奕山不由的大喜過望,連連點頭道:“臣侄明白。”
“還有一點,你不明白。”道光不自覺的壓低了聲音道:“這一戰不僅要全殲英夷艦隊,也要拚光元奇團練,還有上海縣城新招募的二千義勇。”
奕山一呆,滿臉不解的看向道光,遲疑著道:“臣侄愚鈍。”
“元奇團練名為團練,實則卻是一支私軍,元奇還打算長期保存。”道光眼睛裡閃著幽幽的光,“朝廷需要元奇,但不需要元奇團練。”
“臣侄明白。”奕山一瞬間明白的不能再明白,有元奇團練的元奇就好比是一頭猛虎,沒有了元奇團練的元奇,就純粹是一頭肥豬,不過,他擔憂的是,元奇團練能遂他的意嗎?易知足怎麽看也不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