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伊特知道自己不便插嘴,因為這是陸軍的事情,他一個海軍將領表達意見很不嚴肅,萬一將來出現嚴重戰損他也負不起這個責任,就他本人而言是絕不肯拿驅逐艦去鬥巡洋艦的,那豈不是雞蛋和石頭碰麽?不過,顯然也有美國陸軍軍官不這麽看。
他聽到一股擁有濃厚英格蘭口音的聲音發了言:“謝爾曼換裝新的坦克炮是必要的,可為此推遲出發就大可不必了。當初希特勒在進攻俄國時他手下坦克沒一樣比得上俄國人的t-34,難道他停止進攻了麽?我們可不能被德國人嚇破膽。”
這聲音他很熟悉——這是陸軍少將喬治?巴頓發出的聲音。
“喬治,你又在胡說些什麽?如果你找不到既能換炮又不耽誤時間的辦法,你就該閉上你那張臭嘴。”一旁的美國陸軍部長亨利?劉易斯?生不悅地說道。
別看生罵得很難聽,但休伊特卻清楚巴頓和部長大人關系好著呢,30年前他就是部長的對外聯絡官,被老上司罵兩句顯得多親熱,換馬歇爾將軍還不敢這麽說巴頓。
果然,巴頓毫不在意地聳聳肩:“這我可辦不到,我的意思是我們帶上舊款謝爾曼出發就好,新的留在家裡慢慢改,再說我們要去的地方只有法國人,他們又對付不了舊謝爾曼,不是麽?”
大家對這個表態哭笑不得:法國人確實對付不了謝爾曼,可現在德國人就在托卜魯克,他們手裡的坦克可是會吃人的老虎。一旦英美在摩洛哥和阿爾及利亞登陸,反應過來的德國人必然會從大舉衝殺過來,沒有可靠的裝甲部隊只怕鞏固不了登陸場。但英國人不管這些,他們好不容易逮到一個願意支持他們觀點的美國將軍,頓時來了勁,將剛才已重複過的觀點又翻來覆去說了幾遍,聽得休伊特大皺眉頭,其他人也是哈欠連天,一副不耐煩的表情。
巴頓放完炮就退下了,然後他看到了休伊特並主動伸出手來握手。即便和巴頓握了手且彼此間微笑示意,休伊特對這個火炬行動合作者的印象仍然很差。他覺得自己仍然不能理解這個怪人,他顯然是一位天賦異稟、魅力四射、為榮譽而戰的軍人,但那種魅力維持的時間太短了,很快就會露出口出狂言、桀驁不馴的一面。休伊特原來沒和巴頓打過交道,一開始還比較佩服這個看上去熱情奔放、鐵血冷酷的裝甲兵少將,但為了籌備火炬計劃相關方案,他對巴頓的印象一落千丈。
34特遣艦隊的參謀們提出,一場大規模兩棲登陸戰役從接受命令到艦隊啟程至少需要6個月的準備,但因為英美彼此間的無盡爭吵,最後隻給了34特遣艦隊7周的準備時間——這可是美國歷史上最複雜的一次軍事行動。本來時間不夠已讓休伊特十分抓狂,可巴頓那漫不經心的態度更讓陸海軍協同變成了煎熬。盡管巴頓口口聲聲罵華盛頓那幫該死的白癡遲遲不下戰役決心,可他自己非但不把司令部搬遷至漢普頓錨地,反而繼續待在華盛頓國家廣場軍需大廈頂樓寬敞明亮的辦公室裡無所事事。
休伊特不止一次地在部下面前怒不可遏地抨擊巴頓:我已多次電話、寫信告知對方務必盡快趕來和我們一起協同配合,但他絲毫沒谘詢海軍的意見就提議了摩洛哥的登陸地點,那裡一處沒有海灘,另一處則是布滿了詭雷的淺灘——天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可即便如此,休伊特還得捏著鼻子和巴頓合作,他找不到可以管巴頓的人。陸軍部長生是巴頓的老上級,顯然不會理會一個海軍少將的控訴;陸軍最有威望的前輩潘興將軍是巴頓的未遂妹夫(話說潘興55歲時看上了巴頓29歲的妹妹妮塔,
兩人還訂了婚,後來因種種原因才未結婚),巴頓還當了潘興的副官,從軍這條路全靠潘興提攜,不然就他那個火爆脾氣和活寶作風老早不知道被開除幾次了;陸軍參謀長喬治?馬歇爾將軍是潘興一手提拔起來的,向來視巴頓為沒長大的老頑童而處處寬容(巴頓都57了),顯然最多只會不痛不癢地說上幾句;“火炬”行動總指揮艾森豪威爾比巴頓小5歲,還是巴頓在西點軍校的後輩,當年巴頓還寫信鼓勵他在西點班級中拿了第一名,與其關系匪淺……想來想去,能搞定巴頓的陸軍統帥大概只剩下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可老麥那古怪的性格連海軍統帥尼米茲和金上將都吃不消,休伊特哪敢去觸霉頭?而且陸海軍矛盾是很敏感的話題,休伊特不想讓自己和巴頓之間的問題上升到這個高度,更不想通過海軍部長諾福克去壓陸軍一頭,雙方為了戰略方向、戰場資源爭論得已十分緊張,海軍高層的注意力在太平洋戰場,最近又忙於瓜達卡納爾島戰役,對“火炬行動”根本沒有多少熱情,純粹是因為總統要求而勉力為之。如果他和巴頓的矛盾公開爆發,尷尬的不僅有陸海軍之間的關系,還可能牽涉到英美兩國“先亞後歐”還是“先歐後亞”的爭論,那樣是非就太多了。他只能捏著鼻子忍受下來,默默地做好自己的各項工作。
就這樣在34特遣艦隊眼中巴頓變成了打不得、罵不得、離不得的“討人嫌”,他本人還渾然不覺,特遣艦隊司令部就流傳著一句笑話:叫你們再抱怨,以後出門就遇見巴頓,看你們怎麽辦?
休伊特還在思考自己要不要先回海軍部去等候消息,冷不防生點了他的名字:“休伊特將軍,您是海軍,您覺得需要推遲出發麽?”
巴頓本來在和旁邊人說笑,一聽這話猛然把目光投射過來,似乎在期待著休伊特能給出不一樣的回答。休伊特既不想開罪陸軍,又不想再和英國人扯皮,琢磨了半天后先問了一個問題:“生產這批坦克炮和配套炮彈最快需要多久?”
“加班加點連軸轉的話大約20天。”
“更換坦克炮麻煩麽?是否需要特殊裝備?”
“需要有經驗的工人和吊機,其他難度不大。”
“那我建議推遲20天出發。”
“為什麽?”生奇怪地問,“20天完成不了裝配啊。”
休伊特回答道:“為什麽一定要裝配好才走呢?從漢普頓錨地出發到卡薩布蘭卡需要走將近300個小時,有這個時間我們完全可以緊急生產一批配件之後放船上裝配——只要我們帶夠工人和吊機,我們有的是運輸船,大不了艦隊再多帶幾條。我們原來在海上組裝過不少東西,從飛機到發動機都有,甚至緊急情況下還能對艦隻進行維修。所以我認為坦克炮可以放路上改裝,能改裝多少就改裝多少,改裝不完的就送給英國軍隊使用——他們不介意短管。”
“嘿……這主意不錯,我喜歡。”一直沉默不語的艾森豪威爾發話了,他熱情地握著休伊特的手,裝作沒聽見最後半句,一語雙關地說,“您可在特遣艦隊問題上幫了我們大忙了。”
旁邊的英國人對休伊特怒目而視,顯然他們對最後半句耿耿於懷,說白了他們比美國人更知道那些短管謝爾曼坦克是什麽貨色,要不是國內催得太緊,他們也想要更好一些的坦克。現在這個海軍少將把這層紙捅破了,他們很是惱火。
巴頓走了過來,大大咧咧地攬住休伊特的肩膀,快60的人了一點兒也不穩重,用自來熟的語氣說道:“您可給他們解圍了,推遲20天出發應該不會誤事,有新坦克用總是更可靠一些,誰不喜歡粗一點、長一點的管子呢?今天我去你那裡談談登陸的事情——我總覺得是不是該做些調整以便更完善些。”
巴頓是用一本正經的口吻在說“粗一點、長一點的管子”,可落在休伊特耳朵中,似乎這老不正經的家夥在形容男人那家夥,他深深皺起了眉頭,幾個年輕一點的參謀軍官都忍不住在憋著笑,生、馬歇爾和艾森豪威爾裝作沒聽出來。只有英國人傻乎乎地茫然不知所措——他們聽不懂剛才巴頓用的美國俚語。
推遲20天出發的決定馬上就達成了,英國人大概也知道美國人不換好坦克炮是不肯走的,於是就捏著鼻子認可了這一決定,但最後要求上報給兩國領導人知悉。這差不多就是走過場的意思,只要生堅持,羅斯福總統多半會同意的。而只要羅斯福堅持,丘吉爾首相最後多半也會答應的——反正已推遲了多次,不在乎再推遲20天。
休伊特長長地吸了口氣,爭吵了這麽久,緊張了這麽多天總算是得到了一個推遲出發、從容準備的好消息,巴頓也願意來和自己商量完善登陸方案,一切都似乎在朝好的方向推進,他心裡暗暗祈禱著:但願這家夥不要弄出什麽額外花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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