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倒說說,貴國元首心目中的日本戰略家有幾個?是誰呢?”
“兩個半,一個是您,一個是石原次長,還有半個是目前在北中國任職的岡村寧次將軍。”
聽到這裡,山本忽然收斂了一直嘻嘻哈哈的臉色,用嚴肅地口吻說道:“雖然很難完全苟同,但沒想到貴國元首居然對我屆認識如此之深,真是受教了。”
“難道你沒覺得這小子是在變著戲法拍我們馬屁嗎?”石原莞爾調侃道,“你可別給他三言兩語的好話給蒙蔽了,元首還有幾句不太動聽的評價呢,要不要讓他說說看?”
山本五十六露出很感興趣的神色:“很有意思,很有意思,請特使先生說說看。”
“這個……”科爾為難地說,“元首的話確實不太動聽,我感覺有些抱歉。”
“請特使直言無妨。”
“元首說,山本大將喜歡賭博,珍珠港賭贏了,中途島戰役賭輸了——不管有什麽理由,輸了就是輸了。不過日本還有再賭一次的本錢,如果不想賭錯過了機會,要麽被美國人慢慢蠶食掉,要麽山本大將徹底退出歷史舞台;而且,這個時間窗口很短,長則一年,短則只有4-6個月。”
這話一出口,連素來膽大的石原莞爾臉色也變了,他看了看科爾,又看了看山本五十六,很擔心後者突然發飆。
在一陣難堪的沉默之後,山本五十六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特使先生還真是敬業,風塵未洗,又在為推動印度洋戰略而大肆遊說了……來來來,喝茶,喝茶。”
“敝國對推動這個戰略是真心的,元首接到貴國有關答覆後,不但會同統帥部主要將領和參謀精心研究了作戰方案,還派出了海軍聯絡官和得力參謀軍官,同時還帶來了可供日本方面使用的密碼機,他們將全權負責聯絡與溝通事宜。”科爾說道,“敝國對貴國提出的有關資源和裝備支援、技術交流也是持肯定態度的,我們對這次戰略和聯合作戰確實是真心實意的。”
“可惜啊,就算是我想賭一把,恐怕也未必有機會了。”
“閣下何出此言?”
“第一,聯合艦隊司令長官人選遲遲沒有著落,沒有他就沒人率領艦隊執行戰略;第二,我能不能繼續擔任海軍大臣也在兩可之間……”
“什麽?”這下輪到科爾詫異了。
經過石原莞爾的小聲解釋他才明白原委,各方本來形成的共識是山本五十六出任海軍大臣後由他推薦聯合艦隊司令長官後續人選,但等到他真的推薦了一個人之後,各方面又吵翻了天,遲遲難以決斷,現在聯合艦隊是參謀長宇垣纏在當家代理主持工作。
“山本君不必氣餒,其實事情還是有轉圜余地的,塚原二四三將軍的任命不就通過了麽?”石原莞爾勸道,“聯合艦隊司令長官的位置何等重要,各方面多醞釀一下也是正常的。”
南雲忠一辭職之後,負責指揮機動艦隊的司令官位置也空了出來,各方面對這個位置也很矚目,原本小澤治三郎中將接任的呼聲很高,由於山本五十六出任海軍大臣,他對這個人事變動擁有決定權。結果他的決定出人意料,他沒有選擇小澤,而是提名了斷了一條手臂、一直被判斷為不適宜艦上指揮的塚原二四三中將為機動艦隊司令官——塚原是海兵36期的,小澤只是37期,從資歷上無望超越,面對各方面的詰難,山本五十六一力推動塚原的任命,堅持認為無妨。
“我們倒是可以聽聽特使先生的高見,他對於本國政局具有驚人的洞察力和推動力。”山本五十六似笑非笑地對石原莞爾說。顯然日本海軍也是有能人和特殊渠道的,科爾這些瓦解政局的炮彈最後變成東條倒閣的誘導因素當初可能還看不清楚,事後過這麽多天如果再看不清楚,那可就太麻木了。
“我很好奇為什麽您推薦的人選會引起這麽大的爭議,按理說,以您的閱歷和見識,能讓您鄭重推選出來的人物肯定是不同凡響的。”
山本好像沒聽見科爾怎麽說,隻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這人是我的同學,海軍中將軍銜,畢業時還是同期首席,後來出任過海軍次官和第1戰隊司令官——你要知道我的排名才不過是12名。”
科爾現在已對日本海軍內部這套根據吊床號和期數進行論資排輩的制度摸得門清了,他大吃一驚地說道:“您是說他是海兵32期首期?還擔任過海軍次官?
山本點點頭:“沒錯。”
“這樣的話,從資歷說起來他和您幾乎是同級的,擔任聯合艦隊長官完全沒問題啊。”科爾忽然想到了什麽,“他犯過什麽重大錯誤麽?”
石原莞爾苦笑著搖搖頭。
山本五十六倒是一本正經地說:“犯過,他公開反對大規模建造戰列艦,認為他們都是無用的東西,只要求建造航空母艦和輕型戰艦,然後因為這個主張被主流意見排斥了——那時候他已經是中將了。”
“可這不是已被時間證明是正確的觀點麽?”科爾迷惑起來,“哪怕當初海軍高層一時間沒看出來,現在總應該明白了吧?再說的難聽一點,在經過塔蘭托、珍珠港和中途島三次典型戰役之後,還不明白航空母艦在未來海戰中主導性作用的海軍將領全部是白癡……”
石原莞爾連連翻白眼,一臉尷尬,山本五十六卻拍著手嚷道:“說得好,說得好啊……”
“那麽,不用這位將軍當聯合艦隊司令長官總應該給他安排一個其他職位吧?比如航母艦隊指揮官什麽——雖然有點兒屈才。”
場面更加尷尬了,石原莞爾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山本五十六過了半晌才回答:“他被轉入預備役8年了,現在他是一家軍工企業的取締役,也就是貴國所說的董事長。”
“什麽?”科爾再次震驚了,差點從地上跳起來,結結巴巴地說道,“貴國……貴國……怎麽可以這樣用人?”
“敝國就是這麽任性。”
“他身體和其他方面都沒有問題吧?”
“都很好,還不滿60歲,正是壯心不已的時候……”
“我來之前,元首特意交代因敝國缺乏航母指揮作戰經驗,急需從貴國引進相關人才,包括艦長、航母編隊指揮官乃至於航空指揮官都是急需,如果這位將軍願意的話,我希望可以引進這位先生去德國任職,嗯……德國海軍總顧問怎麽樣?我可以代表元首答應給他享受不低於海軍上將的待遇。”
“特使這麽說我就明白了。”山本緩緩說道,“他的名字叫堀悌吉。”
從山本家裡出來後石原莞爾問道:“你剛才總顧問雲雲是激將法?”
“沒想用激將法,我倒真想這個人才。其實山本長官看中的人物一定有其過人之處。”科爾笑道,“而且這位堀悌吉將軍在大戰後脫離一線的情況要分開來說:短處當然是明顯的,可優點也顯而易見,沒有敵人知道他的具體情況,更不了解他的作戰風格,而且它不會為這幾年的陳舊思想所束縛,至於航母編隊,難道您認為讓一位戰列艦艦長出身的將軍去指揮航空母艦真的好嗎?——就像南雲將軍那樣。”
這個傷疤揭得有點疼了,石原莞爾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只能假裝聽不到了。
第二天科爾被傳令覲見,他本以為有什麽大事情,沒想到居然是討論聯合艦隊司令長官的事情,他的腦子迷糊了——日本人選定海軍司令還要征求一個外國人的意見?
反對和讚同的兩派顯然已將意見都陳述完了,最後都把目光投射到裕仁和科爾身上,有人小聲地告訴科爾,山本五將今天以自己為威脅要求必須任命堀悌吉為聯合艦隊司令長官,否則他就辭職。
“不知特使閣下有什麽高見?”
“從目前來看,堀悌吉將軍的資歷是夠的,對軍事和航空作戰也有充分經驗,反對的理由我猜主要是他最近幾年在經營商業,脫離了一線。”科爾斟酌著用詞,慢慢說道,“這裡人物水平具體我不敢評價,我隻說一點:在西方國家看起來做生意和戰爭其實很多時候是類似的,都要精確計算自己的本錢、市場的行情與競爭對手的實力,以最小的投入換取最大收益——一位優秀的商人對大局的敏銳感不會下降,恰恰相反,判斷力還會更加精準與上升。至於日常指揮與管理,我相信貴國海兵學校32期首席的地位絕不是浪得虛名!”
許久後,木戶孝一拖長了聲音宣布:“陛下有令,根據統帥權獨立原則批準海軍大臣山本五十六所奏(帷幄上奏權)。”
於是,塚原二四三中將擔任機動艦隊司令官、堀悌吉中將擔任聯合艦隊司令長官的任命就這樣徹底確定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