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禦前會議之後,回到首相官邸的東條英機對今天發生的事情越想越氣,所有情況都是他不了解也不掌握的,雖然陛下沒有過多指責自己,但他仍然從話裡話外聽到了對自己不滿,特別是內大臣看自己的眼神很不善。
海軍應該承擔欺上瞞下的後果,可問題是所有人都知道海軍大臣和他關系親密,與其說是島田對自己隱瞞了真實情況,說不定是海軍內部對島田也隱瞞了真實情況。他忽然想起來一個細節:在說到4條航母戰沉時自己和其他閣僚都大吃一驚,唯獨軍令部總長永野修身似乎早有心理準備,情緒失態很小。
想通了此節後,他從鼻腔裡重重地出了口氣,痛罵道:“海軍這群混蛋,遲早要他們好看。”罵了幾句又覺得不過癮,他又猛然想起今天外相古正之上躥下跳的表演來,心頭更是一股怒火騰起:原以為這會是個謹小慎微的老官僚,所以自己才把外務大臣的位置讓給了對方,沒想到居然是一頭養不熟的白眼狼。如果德國特使將這些情況讓自己提前知道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直接捅出去,今天禦前會議局面絕不會如此被動,反過來還有向政敵和海軍開炮的機會。
他正想拿起電話機教訓古正之一頓,沒想到電話鈴聲突然響了,接起來之後聽筒裡的語氣很焦急:“首相閣下,剛剛接到最新消息,海相大人切腹自盡了……軍令部總長永野修身大將提出辭呈……”
“什麽?”東條英機隻感覺一股門面撲來的寒風。
“內大臣,如果內閣改組應該怎麽下手?”
“恐怕會非常艱難……”木戶孝一抬眼偷偷看了看裕仁的臉色,斟酌著說道,“海相和軍令部總長肯定得換人,否則沒人承擔責任這次失敗的責任,大藏相牽連不大,我認為可以留任;至於外相,他和德國之間關系相對密切,又不像松岡君(松崗洋右)那麽狂熱。如果陛下確定要加強三國同盟,不妨繼續發揮他的能力。”
裕仁點點頭:“不管怎麽說,這次事情外相是立了功的,如果沒有他果斷決定直接將特使引薦進來並對朕說了實話。朕不知道還要被這批亂臣賊子蒙在鼓裡多久……說不定米軍打過來他們就打算把朕拉出去做替罪羊。”
木戶孝一滿臉誠惶誠恐:“陛下慎言,情況必不至於如此……”
“戰報注水、誇大戰功乃軍人天性,朕可以原諒,可如此裸的欺騙實在是不可容忍。”裕仁猶然怒氣未消,恨恨地說。“中途島打了敗仗就應該有所覺悟,瓜島作戰又將朕的親口諭旨當成耳邊風,事後也不匯報,真是豈有此理!中途島是海軍欺上瞞下,瓜島就是陸海軍一體欺上瞞下了——這兩個機關如果不徹底改組,皇國永無寧日。”
木戶孝一眉頭微微一動,靜靜地聽了下去。
“外相留任吧,今後要加強與德國方面的溝通,這次德國人還是很有誠意的——雖然他們有自己的小算盤,但總體而言是為了共同目標。難得有一個與德國關系良好而又不傻乎乎親德的大臣。”裕仁最後才說到了東條英機,“至於首相……”
他忍不住沉吟起來,眉頭緊緊擰在一起,似乎在思考、權衡些什麽,好久都沒有出聲。木戶孝一知道這位陛下還沒有下定決心,他也不敢隨意發表意見,萬一猜錯不但違逆了上意還得罪了首相。
“下面對他觀感如何?”
“首相工作雷厲風行值得稱道,但在用人上,似乎……”他又偷偷看了一眼裕仁,後者不耐煩地擺擺手。“此處就君臣二人,有何不可言?”
“朝野上下謂首相過於攬權、看不起其他閣僚,特別是其長期身兼陸相,與體制不合。讓很多人詬病。”木戶孝一想到剛才裕仁說要徹底改組陸海軍參謀機構,便把話題往這個地方引。
“你的意思是換首相?”
“首相更替是君上大權,豈容臣等置喙?”木戶孝一狡猾地又把皮球踢了回來,“現在合適的首相可不好找。機智靈活、深孚眾望、能有效統禦全局的人選不多:將官出身的首相能切實控制軍隊,但其往往好走極端,只顧局部而不知整體;文官出身的首相又過於動搖。動輒首鼠兩端、害怕承擔責任、能切實控制軍隊的就更少,所以……”
裕仁點點頭表示讚同:“眼下帝國已居不利局面,必須有心智超強、堅忍不拔的人選,倒是屈膝投降的話只要隨便挑一個即可。”
“陛下不必氣餒,或者等臣下與各重臣接洽一番?”木戶孝一提了這個建議,雖然裕仁沒有表態,但他從對方的神色中知道這位現世神實際上是首肯的。
同樣興奮不已的還有古正之,他興衝衝撲到赤阪離宮科爾下榻的賓館,想將今天會上的好消息與對方共同分享,同時商討下一步策略,誰知道秘書卻說他離開賓館去拜訪一個人。
“拜訪人?”古正之的眉頭皺了起來:這事情沒聽科爾說過啊,難道又有驚天的秘密要捅出來?想了想還是追問道:“知道他去哪裡了麽?”
“去拜訪一位貴國退役中將,好像叫,好像叫……”秘書想了半天,最後一拍腦門勉強說出幾個音節,“石原……”他的日語水平不如科爾,這個音聽起來很有點古怪,但古正之還是聽懂了——“石原莞爾?”他用緩慢而清晰的語調複述了一遍。
“對對,就是這個名字。”
“原來是他啊。”古正之臉上浮現起詭異的笑容,“科爾君,我還是小看你了,你的想法很多啊……”
科爾不緊不慢地往石原莞爾寓所方向走著。他本來是可以享受外交派車服務的,但他拒絕了,他隻想實地考察一下日本的民生情況。雖然赤阪離宮照樣是紙醉金迷,但他不相信這會是日本的真實寫照。果然越過下一個街口他就看到了真實情況:行色匆匆、面有菜色的人群,商店裡少得可憐的供應物資——問什麽什麽沒有,有的話價格也高得嚇人。實際上只要稍微留心就能感覺出日本街頭的肅殺與寂靜,以前到處可以看見的舞廳、歌廳、遊戲房早就不見了蹤影,以往象征著高檔和奢華的歐美廣告牌也不見了蹤影,代之以一些乾癟無力的空洞口號。他還在其中看到了歡慶中途島大勝利的標語,嘴角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笑——日本海軍的驚天騙局不僅騙倒了民眾,連天皇和陸軍也被愚弄了,不知道這幾天海軍上下會承受多少怒火。
東京街頭雖然沒有任何空襲後的情景,但他今天一路走來發現行人眼中的蕭瑟與麻木卻是一望便知的。他們對戰爭的狂熱或許還沒有消退,但緊缺的物資供應卻能讓人直接感受到生活的窘迫。更讓人詫異的是街頭時不時有類似寶馬R71摩托車(中國俗稱邊三輪,作者注)的自行車騎過,挎鬥裡通常還載著人——只不過寶馬摩托的挎鬥在右邊,而日本這種經過奇怪改裝的人力邊三輪挎鬥在左邊。後來問了人之後他才明白這些車與寶馬摩托沒什麽聯系,全部是仿照日本軍隊使用的陸王摩托車(同樣為邊三輪,山寨自美國哈雷戴維森)改裝而成的人力出租車——因為日本民用燃油已完全停止供應了,黃包車又有礙觀瞻,出租行業便搗鼓出這個頗有創意的東西來。他禁不住搖了搖頭,日本的問題很大啊,比德國嚴重多了。同樣是首都,柏林車輛燃油的供應情況他不清楚,民用估計是受到限制的,但出租車油料還是有保障的,而巴黎的情況他很清楚:那張公文還是他在外交部時辦理的——總共給了7000張行駛證(包括所有政府、軍隊、民用和出租用車)。
在太平洋戰爭爆發後,日本已將英美的稱呼換成了鬼畜英米,相關僑民也早在東京街頭絕跡了,現在突然多出一個金發碧眼的白人來,所有人都感覺很奇怪。不是沒有警察或者憲兵要跳出來顯示自己的存在,但科爾用自己胸口掛著的萬字勳章和流利的日語狠狠教訓了他們。
“哈伊哈伊。”聽說是獨國特使兼元首副官,一小隊憲兵還自告奮勇地提出擔任護衛一路護送他過去,甚至於公文包也有人殷勤地替他拿上了。科爾沒拒絕他們的巴結,他隻拿出2包香煙就完美地解決了問題。帶隊軍曹一包,其他人每人隻分到了幾支,數量雖然很少,但所有人都在心底忍不住豎起大拇指:尼瑪,進口香煙啊……還是獨國元首副官給的……換日本那就等於皇族用煙了。每個人臉上都喜氣洋洋、精神抖擻,走起路來那叫一個挺胸凸肚。
現在科爾更加敬佩起蘭克來,發香煙這一招還是和他學的,據說在前線效果非同一般,是拉親密感的大殺器——沒有一包香煙拉近不了的距離,如果有,那就兩包!目前看來在日本也大大管用,下次來還得多弄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