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家老太太到底沒有撐過去,如同有心電感應一般,在董思齊身亡的當天晚上,便永遠的闔上了眼睛。
董思齊嫡親的家眷並不算多,也就親哥哥一家以及名下幾個孩子,但架不住這是誅九族的重罪啊,但凡是姓董的雜七雜八加起來,二十幾輛囚車裝的滿登登的。
嫡系的還好,享受到了奢侈的生活,可是那些遠方的,一個個委屈的眼淚汪汪的,他們明明什麽都沒乾,明明一錢銀子都沒有從董思齊那裡得到,為什麽他們也要跟著被處死呢。
簡直是六月飛霜啊。
然而律法面前、群眾意向面前,誰會管他們的委屈和冤枉。
囚車甫一出現,早就準備就緒的各路扔雞蛋、菜葉的種子選手,全部掄圓了膀子‘唰唰唰’的將手中的東西朝著囚車扔去。
臭雞蛋……還好,爛菜葉子……也能忍受,但是那個扔石頭和土坷垃的,也太過不要臉了吧。
不過片刻,囚車就已經面目全非,車上的人身上、臉上也看不出本來的模樣。
高家村的幾個坐不住了,開始搖晃著囚車喊冤枉。他們能不冤枉嗎?明明一個村子那麽多人呢,憑什麽不抓別人單單抓他們啊?
就因為他們威望大?
威望大也不一定乾的壞事多好伐?
總之就是不服。
有押運的獄卒拿著棍棒狠狠的敲打囚車:“不服憋著。”
憋不住啊!快要被砸死了好嗎?
其次開始喊冤的是董家旁親,先是一個兩個,最後十幾個人加起來的聲音,差點蓋過群情激蕩的那麽多人。
總之是……熱鬧非凡。
董思齊嫡長子叫董岩,今年剛好二十歲。弱冠之年,本來年底他迎娶那個他從小喜歡的姑娘,本來明年他應該參加會試,本來他可以不用靠著祖蔭也能給自己謀一個好前程。
可是這一切在幾天前全部毀了。
他和祖母、母親、弟妹成了階下囚,他的父親成了人人憎惡的貪官汙吏。他的未婚妻退婚,前程煙消雲散,一切的一切全部成了一場空。
曾經的董岩有多心高氣傲,現在的他就有多灰心喪氣。
可……
他不能。
他的小妹才只有十一歲,此時正窩在母親的懷中瑟瑟發抖,他的弟弟也才只有十五歲。正是該明事理通人事的時候。
而他的母親,從小愛護他疼惜他,現在也身著囚服。被那些無知的人謾罵著侮辱著,她的臉上再也看不到曾經的笑容和慈愛,有的只有心如死灰。
董岩並非懵懂少年,他知道自己父親手頭並非那麽乾淨。可是普天之下所有的官,誰不是這樣?
水至清則無魚,若一個官真的不貪不腐不拉幫結派,那麽他根本做不長久或者只能一輩子窩在一個不毛之地,永無升遷的可能。
所以……董岩可以理解父親的貪腐,可是他不能理解父親為何會不顧家中老少,背負上這麽大的罪名。
獄中的董岩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有人來告訴他這一切。
呵。
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
他父親傻,為了家人偏信了別人。他呢?那個給他遞消息的人又是什麽人?能夠像他承諾的那樣,抱住他的親人嗎?
董岩想了很多很多,可不管如何,他都要是意思。
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拚的一身剮。要把皇帝拉下馬。左不過一個時字。他現在還怕誰啊。
董岩眼底閃過一絲瘋狂,緩慢的拉開了身上的囚服。
十月的風。已經算得上寒冷刺骨,可是他身上卻火辣辣的,根本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寒意。
“冤枉啊……”
董岩高聲吼。粗獷高昂的聲音,竟然神奇的蓋過了所有人。
他仰著頭,展示著自己千瘡百孔、刺滿了證詞的身體,將心中所有的憤懣喊了出來:“董家上下五十三口人,狀告當朝太后誣陷包庇之罪。”
“我董家無罪,我董家是冤枉的,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當朝太后的栽贓陷害。”
“冤枉啊。”
董家的幾個孩子,看到自己哥哥這個模樣,也不禁跟著他喊了起來,也許一開始底氣不足,可到了最後無一不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老天呀,求您開眼看看這個世界吧,真正的凶手逍遙法外,而我們董家卻要背負著萬惡的罪名慘死在天子腳下。”
“冤枉啊。”
也許是他們的聲音太過淒厲了,也許是董家幾個男丁身上的血書太過震撼了,圍觀的群眾好似被人掐住了脖子,再也沒人說出一句話來。
於是漫天之下,只剩下了喊冤之聲。
沈含章抿著唇看了一會兒,便抬眸看天,方才還豔陽高照的天氣,漸漸的變得陰沉起來。
她輕輕的噓了口氣。
看來欽天監挺靠譜的,說好的雨應該能下得下來。
如此……這將太后拉下場的一幕,終於推行了出來。看似如此簡單,只要董家人臨行刑之前反水便可以,可這後面,柴紹卻是琢磨了許久。
更是在周長久前往高家村的時候,就已經預料到王旭不會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更預料到最先推出來的會是董思齊……
董思齊做事,董家沒幾個人知道,他這個人素來細心機警,自然會留存與王旭來往的證據,可是在開始的時候他是不會拿出來的。
如此只能逼迫於他,而且不僅僅是要逼迫他,也要逼王太后斬草除根,更要逼董岩擔當起來,將這所有的一切都爆出來。
不是每一個人都有勇氣攀咬當朝太后的。
沈含章嘴角抿了抿,她一直都知道,柴紹他很聰明,他能夠看透別人的內心並加以利用。每一個人他都不會放過。
他這樣的人,不能說可怕,但……也確實讓人不放心。
可……越是清楚的認識到這一點,她竟然越覺得他魅力非凡。
她一定是瘋了。
腦子絕對是被驢踢了。
沈含章在自己大腿根上,狠狠的掐了一把,疼的她差點嗷嗚一聲跳起來,這才算是清醒過來。
囚車內的喊冤聲,遠遠的傳向了行刑處,柴熙和蕭權曾互看了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意外之色。
蕭權曾突地站起身來。背著手說道:“公主殿下在此稍候,本官前去看看。”
柴熙微微頷首。
待蕭權曾由人護著離開之後,她才招招手示意莫離過來。問道:“怎麽回事?”
“董岩喊冤呢,說這一切事情都是太后娘娘主使的。”
“哦?那有人信了不?”
柴熙興奮的問道。
她完全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不不,她大概猜出來柴紹的用意了,如果說一開始就有人說這些事情都是太后娘娘主使的。這些底層的平民是不會相信的。可是現在,經過了周長久事件的反轉,經過了董思齊的蓋棺定論,現在再由董岩來個死之前的呐喊,或者再加上一點賣慘賣天道輪回,百姓心中肯定會有所猶疑。
至於董岩為何會有證據,大概是董思齊也早就反水了吧。
可惜的是這些王太后和蕭權曾都不知道。
柴熙指尖動了動。她心中默默盤算,如果自己現在出手的話,能不能將王太后更往下拉一些。
可須臾之後,她就收起了這個想法。
暫時還不可以,她得等著她的母后反擊。給予柴紹迎頭一擊。待兩人兩敗俱傷之後,再另行打算。
柴禕……她這個盟友。心中也不知道憋著什麽壞呢。可不管如何,最後為的都是上面的那個位置。
八仙過海、各顯本事,到時候就看誰更狠一些了。
柴熙垂眸頷首。不動如山,等著蕭權曾的到來。
蕭權曾趕到的時候,天空已經響起了悶雷。
冬雷震震……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好吧,就算現在還在秋天的尾巴上,但現在這種昏沉沉、風沙漫天的天氣,也是極其少見的。
百姓為了能夠看到董岩幾人身上的刻字,全部都努力的往前擠,就算是他們不認識字,可是在前面瞻仰一下也好啊。
於是,囚車從一開始的暢通無阻,變成了現在的寸步難行。
即便是獄卒拿著棍棒驅趕,也根本無濟於事。
董岩上衣已經脫得趕緊,他的背上胸上,明明白白的刻著和王旭一筆一筆的往來之處,清清楚楚的寫著王太后是如何構陷董思齊,又是如何承諾會放過董家人的性命,最後又是如何出爾反爾的。
“血債血償的應該是王家,而非我董家。”
“太后不仁、魚肉百姓,最後還要我董家來背鍋,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還有我們,這個鍋我們高家也不背。”
高家村的幾個人趁機嚷嚷,道:“當初的事情,全部是太后娘娘教唆的,和我們沒有關系啊。”
管他是不是太后呢,反正跟著大眾走,保管沒有錯。
蕭權曾臉色深沉,他對身旁的人說道:“去查查董岩接觸過什麽人?”
“先不用,先去調人過來,把百姓驅開,讓囚車過來。”無論如何,這個囚車不能再陷在這裡了,否則保不齊董岩會說出什麽話來。
而這些……有的是事實,有的根本就是莫須有的罪名。
然而正是這種似真似假的話,說起來最是讓人相信。
可沒等調來人,天空便劈裡啪啦的下起了豆大的冰雹……
這對沈含章來說,可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她‘啊’的驚呼一聲,恨不得趴到窗外面去看具體情況,幸虧被翡翠給緊緊的拉住了。
祁天佑眸光微動,笑著打趣道:“沈姑娘好像很關心這件事情。”
“啊?”沈含章側眸,眼底全是好奇和驚訝,她興奮的點點頭,說道:“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東西呢。”
祁天佑:“……”
好吧,兩人說的不是同一件事情。
祁天佑嘴角扯了扯,然而沒大會兒,他忽而側眸,對上了兩道眸光。
一道來自於翡翠,帶著淡淡的審視。
另一道……來自於趙早早,他的眸光就有些玩味了。祁天佑朝著他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趙早早也對著他點點頭,隨即心中哼笑一聲。
不要以為他看不出來祁天佑方才在試探。
今天的報告又有內容可寫了。
哼。
沈含章也抿了抿唇,祁天佑為什麽忽然這樣問她?大家都對董家這件事情很感興趣不是嗎?根本就沒必要單獨拎出來說。
直覺的,她覺得這其中肯定有問題。
只是想不明白而已。
也許是因為他對翡翠的在意吧。
劈裡啪啦的冰雹,狠狠的砸在所有人的身上臉上,讓所有群眾不由得跪下身來。
老天發怒了。
但凡不常見的天氣狀況,最底層的人民群眾都會將其歸結到因果上面。
“老天顯靈了,我董家是冤枉的。”
董岩高聲喊道。
“請求陛下徹查此案。”
他最終的目的是這句話。
請求陛下徹查,誰也不行,只能由當今天子才能夠為民做主,因為也只有他有權力去製裁太后娘娘。
所有的一切不過是為了這句話而已。
跟屁蟲高家村主犯也跟著喊:“請求陛下徹查此案。”
管他呢,反正跟著感覺走,完全不會錯。
“請求陛下徹查此案。”
陸陸續續的跟著喊起來的乃是早就安排好的托兒,但情緒這種東西一旦被傳染,將會很容易調動起來。不過片刻的功夫,整個街上只剩下了這一個聲音。
陛下當權,徹查此案。
給全天下一個交代。
來不及了。
在這冰雹劈裡啪啦的砸下來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沒有挽回的辦法。
蕭權曾微微閉上眼睛。
這一次……她們慘敗。
非常的徹底。
宮內,柴紹伸掌接住一個冰雹,遠遠的冰晶在他手中晶瑩剔透,折射著光華。
他笑著回眸,對杜如晦道:“太傅您看,連老天都在幫朕。 ”
天助我也。
說的大概就是現在的情況。
他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出來說句話了。
哪怕也許之後不久,王太后會重新奪回她的地位,也許即便他站出來,將會受到各種各樣的刁難。
可……
那有什麽好怕的。
杜太傅差點就老淚縱橫了。
你們明白那種‘我以為我養的是顆爛白菜結果挖出來之後卻是顆小人參’的感覺嗎?
老特麽激動了!
ps: 感謝小酒的平安符,感謝米小飯的兩張月票……
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