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布公公帶著十幾個箱子回到了宮裡,等了至少一炷香的時間,王太后才從內室走了出來。
睡了半個時辰,一直不停困擾她的頭疼終是消散了些,王太后揉著手腕,示意布公公將箱子打開。
白晃晃的全是銀子。
她嗤笑一聲,問道:“他把銀子藏在了哪裡?”
說到這個,布公公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舅爺在渠北路那邊……養了個外室。跟了他大概有十三年了,名下有三個孩子,兩男一女。”
最重要的是:“而且舅爺在那邊的房子對外說是一座,但其實中間是隔開的,外室住其中一部分,另外一半掘開以後,下面全是銀子。”
“具體有多少?”
王太后厭惡的皺起眉頭。
布公公歎了口氣,扶著王太后坐下來,回道:“具體數字還不清楚,下面的人還在清理,雜家進宮來的時候,已經清出來了兩千萬了。”
“兩千萬?”王太后雙眸睜大,有些不可思議的看向布公公,待得到他再次肯定的回答之後,她憤憤的拍向桌子:“可真是好大的膽子。”
國庫去年一年的收入也才一千三百萬兩,這麽些年這裡用錢那裡用錢,整個國庫的存余也才不到兩千萬。
且其中大部分的錢都不能動,以便於遇到兩國交戰等關乎國家存亡的事情時,能夠提供足夠的兵馬和糧草。
可現在區區一個王旭,在一個外室家中竟敢囤積兩千多萬兩白銀。
更何況,王旭如此狡詐,按照狡兔三窟的理論來。恐怕他還有別的窩點。
真是……
王太后牙齒咯吱咯吱作響,如果王旭此時在她眼前,必然又飛過去一方硯台。
“他人呢?控制起來沒有?”
布公公點頭:“已經將那邊所有人都關押起來了,可舅爺說他錢全部拿出來了,您得放他回家,不然……老太爺會著急的。”
拿父親壓她?
王太后眼角爬上譏誚,她不置可否的說道:“先關著,那批錢秘密的運進宮裡來……,嗯,不充國庫。父親若要進宮。你派人擋了,便說本宮近日很忙。”
布公公一一的應了,隨後又關切的說道:“您臉色不好。不如奴婢伺候您早點休息吧。”
王太后搖搖頭,道:“你去歇著吧,等下蕭丞相過來。”
“那雜家先退下了。”布公公欲言又止的動了動嘴角,可最後到底是什麽都沒說。倒退了幾步,這才轉身走了出去。
在殿門外遇到了蕭權曾,他朝著來人點了點頭,便不發一言的離開了。
蕭權曾袖手而入,率先印入眼簾的便是半屋子箱子,他笑了笑一一查看了番,玩笑道:“倒是沒想到王旭這麽有錢。可惜了了。”
“可惜什麽?”王太后嗔了他一眼。
與他一起的時候,她的臉上才會浮現出屬於女人的嬉笑嗔怒,這是其他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
蕭權曾佯裝遺憾的搖頭道:“至少可以從他手中弄點錢出來。”
“你就這麽缺錢花啊。”王太后哼一聲,抱臂靠在那裡看著這個男人說道:“董思齊那邊……可以結案了。”
明早早朝的時候她會將這五十萬兩拿出來,並宣布董思齊人在獄中咬舌自盡。如此這件事情便算是了了。
不然她怕夜長夢多。
蕭權曾‘嗯’了聲。他緩步上前,垂眸看了她一眼。隨後挑起她的下巴,道:“瘦了?”
王太后仰著頭看他,光影下男人的臉有些暗。但卻如此的好看,她勾唇笑笑,“你也瘦了啊。”
而且還糙了些,眼底有淡淡的暗青色。
她將人拉到眼前,同自己坐在一張椅上,低聲歎息道:“我以前從沒有想過王旭他會做出這種事情,他雖然圓滑了些,可是他從小膽子就不大啊。現在想想,也許是我看走了眼。”
蕭權曾將她的手握在掌心,輕輕的握了握,已經沒有了少女時期的柔軟細嫩,她的手指上有著硬硬的糨子,這是常年伏案寫字所造成的。
她這一輩子汲汲營營全部都是為了現在的位置,可是現在……好像阻礙重重呢。
夜不能寐的時候,蕭權曾也曾經想過,若是他不幫她了,她會怎麽辦呢?其實即便沒有他,王妍一個人也能夠做的很好,只是也許要辛苦一些,也許登頂之路會稍微艱難一些?但堅強如她,野心如她,那些困苦艱難,王妍是不會在乎的。
不然當初她也不會棄他而去。
她就是這麽一個女人,可偏偏蕭權曾就是放不下。
即便知道她走的是錯誤的一條路,他也願意陪著她錯下去,哪怕萬夫所指。
蕭權曾將人攬在懷裡,在她額角吻了一下,笑著道:“何止是你,我不也沒有想到。這些人,哪一個沒有偽裝,若我們每一個人心都能看透,那直接便是神了。”
哎!
他不知道的是,柴紹他真的能夠看透啊。
蕭權曾越是安慰,王太后就越是懊惱,她才他肩頭蹭了蹭,氣道:“不光是王旭,還有阿紹。”
她細細的向蕭權曾說下午在聖元殿的事情,說太皇太后還是如以往一樣令人生厭,若不是顧著名聲,她早把人趕走了。
說她試探柴紹,可他的表現卻是那麽的滴水不漏,根本讓人看不出他的想法。
若不是因為之前杖斃沈家少女以及邙山狩獵的事情,她還根本就看不出他的籌謀。
這次的事情,如果說不是柴紹的所為,王太后是不相信的。可即便知道了是他,她又能如何呢。
柴紹在宮中,哪怕是出門。也全部是去了沈家少女那裡,並沒有和大臣私底下聯絡,也沒有收買人心的舉動。
朝堂之上,他依然只是聽,而不發表任何意見,每每她說什麽,他也從不反駁。
她根本就看不出來,他到底準備如何反擊。
下一步又是如何?
甚至於除了一個趙毅、一個季傳勝,她也根本不知道他手中到底有多少人。可偏偏,趙毅被他直接弄去守了皇陵。那邊有宗族管著,她不能將趙毅怎麽樣。
而這個季傳勝,王太后冷哼一聲。整個盛京人民都對他備受推崇,連季青天這樣的話都傳出來了,若沒有特別的理由,她根本不能動他。
每每想到這裡。王太后都氣的肝兒疼。
蕭權曾邊聽著,邊附和著她的話,最後待她說完之後,他忽然問道:“阿研,你……從來沒有想過將這個位置還給陛下嗎?”
一次也沒有嗎?
王太后身子一僵,緩緩的坐直了身體。
她側眸,眼底刺紅。淡淡的看向他,問道:“為什麽這麽問?”
這些話,蕭權曾其實在心中藏了很久了。他以往所有的動力是名揚天下,是讓整個蕭家在他手上繁盛起來,可到頭來。他名下只有一個女兒。
他這個女兒像他。很聰明很早慧,可她身體不好。且只是個女子。
而遠房的幾個兄弟,家中又沒有可以扶植的少年。如此一來,他即便是得到現在的位置。恐怕也無法傳承下去。
忽然就覺得淡了,整日裡這麽明爭暗鬥有什麽意思?不若在臨死之前過一番平淡悠閑的生活。
蕭權曾自嘲的笑了笑,“大概是老了吧,忽然不想再這麽操勞了。”
王太后嘴角緊緊的抿著,眼神不自覺的凌厲起來,許久之後她才笑了笑,眸光悠悠的看向遠方:“沒有。”
這是在給他答案。
她從來沒有讓柴紹親政的念頭,哪怕是一次。
畢竟當初……
她做那件事情的時候,為的就是現在的結果。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她做了,而且毫不後悔義無反顧。
因此她怎麽會生出如此軟弱退縮的念頭呢。
更甚者,一旦當初她做下的事情暴露,她即便是不爭不搶,柴紹或許都不會放過她。
別無退路。
“你知道的,我們沒有退路。”王太后輕聲說道,聲音涼涼的。
她說的是我們。
蕭權曾知道她的意思,他苦笑了兩聲,一步錯步步錯,他這輩子恐怕沒有回頭之路了。
想到這裡,他忽然將王太后的身子掰過來面對自己,重重的吻了上去。
王太后先是掙扎了一番,隨後便緊緊的攬住了他的肩膀。
她最對不起的是這個男人。
可她不會放開他的。
京兆尹地牢之中,螢火閃閃,陰森可怖,鬼影重重。然而季傳勝走在其中,卻好似走在充滿的花香和草木芬芳的園林中,臉上帶著享受的淡笑。
自然是享受啊,隱忍了這麽些年,終於可以驗收成果啦。就算是現在讓他去,他也覺得是香的好嗎?
季傳勝命令身後的獄卒將門打開,笑呵呵的走了牢房之中,裡面的董思齊奄奄一息,連看他一眼都有些費勁。
他示意獄卒出去,自己則是圍著董思齊轉了兩圈,嘖嘖了兩聲笑著道:“你猜本官今兒是來做什麽的?”
“狐……假虎……威。”董思齊‘呸’了一聲,斷斷續續的說道。
“吆,還知道罵人呢,精氣神不錯。”季傳勝讚賞的鼓鼓掌,臉上的表情怎麽看怎麽欠揍。
董思齊閉上眼睛,什麽都不想和他說了。
季傳勝佯裝惋惜的歎了口氣,說道:“既然你不說,那就聽本官說吧。今日,二國舅王旭王大人外室被布公公帶著人端了,從裡面起出來好幾千萬兩白銀呢,想必裡面也有你的一部分吧?”
“不知道你是傻呢還是心大,自己的錢不自己藏著交給別人藏,換成我的話我肯定是不放心的。”
他注意到董思齊嘴巴動了動卻沒有說話,也不氣餒,繼續幸災樂禍的說道:“有了這個錢呢,咱們太后娘娘就可以拿去修潁川河堤了,而你這個貪官蝗蟲,對她來說就不重要了。為防夜長夢多,自然是越早死越好。”
“所以……今晚便是董大人您最後的日子。”
董思齊終於沒忍住,他艱難的抬眸,到:“你為什麽告訴我這個?挑撥離間?哼,你是誰的人?”
季傳勝又十分欠揍的鼓起了掌:“不錯,口齒還算伶俐。”
“至於本官是誰的人?你還看不出來嗎?”他朝著上面拱了拱手,似笑非笑的說道。
陛下……
這個詞在董思齊口中轉了一圈,他吐出一口氣,道:“你就這麽告訴我,不怕我告密嗎?”
“告密?”
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季傳勝呵呵呵的笑的很是開懷,他拭去眼角的淚水,搖頭道:“董大人啊,你還是沒看清呢。”
“這次黑鍋你背下來,想必是蕭大人和你說了什麽吧?保住你那個求學在外的小兒子?還是保住你董家上下不受牽連?呵呵,可真是單純啊。”
“你犯的什麽事兒自己不清楚嗎?即便是為了向天下百姓交代,你董家九族之內,一個都別想活。”
果然,聽了這話的董思齊,猛地抬眸看向季傳勝,“不可能。”
“殺平民、盜鐵礦、貪水利,這其中哪一樣不是誅九族的大罪?你以為太后娘娘親自許諾給你不追究,她就真的不會追究了嗎?待你今日不明不白的死了,明日便是你董家上斷頭台的日子。哦,還要告訴你,你母親因為受不了獄中清苦,更因為受不了你是個貪官,在獄中不幸去世了。不過這樣也挺好,免了身首異處之苦。”
他看到董思齊目眥欲裂,恨不得撲上來咬他一口的樣子,連忙後退兩步,拍拍胸口道:“你這是作甚。”
“為什麽不早說,為什麽不早告訴我,你為什麽不說……”董思齊朝季傳勝撲過去,眼眶通紅通紅的,就像是在往外浸血。
這也要怪我啊?
季傳勝撇撇嘴,他冷笑一聲,道:“本官有什麽義務告訴你?”
“再說了,本官也得能找到機會告訴你啊。”
他今晚能夠獨自一人進來,事先做了多少準備啊,悄無聲息的調開了多少人呐。
權力小了,果然還是不太方便。
牢房中,忽然便響起了男人的嗚咽悲鳴之聲,直到季傳勝不耐煩的打斷道:“好啦,別哭了。”
“人死不能複生,你現在真正想的應該是,怎麽才能真正的保住你董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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