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安皺著眉,隻覺得有她在的地方永遠沒辦法清靜下來。 “諸位消消氣,香山楓會歷來是賞景品文,切磋文采的聚會,大家多是舊識,彼此之間何必如此較真呢?”金溶月打著圓場道:“縱是再不濟,也請諸位給溶月一個薄面,不要將這好好的詩會鬧的如此不愉快。”
她此般開了口,福康安也不願見她從中作難,唯有道:“袁池,向她賠不是!”
得了他的話,袁池唯有硬著頭皮笑了兩聲,看向馮霽雯道:“馮小姐,你瞧我這一時嘴快,說了不該說的話……實在是對不住了。還望馮小姐海涵一二。”
“馮小姐——”金溶月看向馮霽雯,面上始終掛著平靜疏遠的笑意:“請落座吧。”
馮霽雯見狀眸中閃過一絲嘲諷。
當真可笑,道歉了她就必須要接受麽?
對上金溶月的眼睛,她微微一笑。
“不必坐了,勞煩備紙墨來。”原本確實打算自罰一杯了事的,可如今她卻改主意了。
都欺負到這個份兒上了,她若還什麽反應都沒有,那同死人何異。
金溶月聽罷沒有驚訝,十分從容地抬手示意侍童奉上紙墨。
四下又重新躁動起來,間以低低的取笑聲。
這還是沒能受得了激將法啊。
和往年一樣自罰一杯果酒,好歹給自己留張臉不好嗎?
“方才瞧著那說話的冷靜勁兒,還以為是改了性子呢……嘿嘿,不過咱們今個兒這趟,可真沒白來。”伊江阿吃了口熱茶,哈哈笑道:“應當拉和琳一道兒來的,這麽精彩的一出戲,錯過當真可惜。”
和珅未有理會他,隻一雙眼睛凝在了馮霽雯鋪紙、蘸墨的動作上。
動作一氣呵成,熟練中自有一股氣場在。
和珅微微眯起了眼睛來,原本覺得眼前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一群幼稚的孩子間枯燥乏味的小打小鬧的他,竟隱隱對接下來的事情產生了一絲期待。
“馮小姐這是要幹嘛,同福三爺一樣比書法嗎?”
四下躁動著,馮霽雯恍若未聞一般,揮毫落字。
她寫字時精神極集中,眼睫輕垂,神態一派平和,隨著筆畫而動的手腕白皙纖弱,仿佛還不如手中的筆杆子來的硬實,然她筆下卻轉的極快,絲毫未有停頓——
見她下筆如此‘隨意’,仿佛完全沒有用心一般,已有人開始嗤笑了起來。
“寫的這樣快,該不是在胡寫胡畫吧?”
“如此倒也乾脆,磨磨唧唧的到頭來也寫不出個所以然來,才是最丟人的呢。”章佳吉毓冷笑著說道:“可自取其辱,不正是她一貫的作風麽?”
遠遠的眾人看不清,也跟著笑起來。
丁子昱的面容卻越來越震驚,一雙眼睛越來越亮。
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是出自於一位十幾歲的小姑娘之手……
小仙不自覺地就將腰板兒挺直了些,底氣也隨之上來了。
姑娘的字寫得向來好看,而且這還不是姑娘平日裡練得最多的那一種呢!
在多數人的恥笑中,馮霽雯的速度忽然緩了下來,輕輕一頓之後提上最後一勾。
“快快將馮小姐的大作拿起來,讓我等觀瞻膜拜啊。”一直在一旁沒有過多地摻和起來的於敏中之子於齊賢笑著說道。
他與馮霽雯素無交集,卻也多番聽聞她的惡名,眼下見狀,不由也被勾起了幾分玩心來。
他一開口,便是一幫人跟著起哄催促。
侍童還未見過這樣不友愛的情形,小小的年紀已被嚇懵了,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上前去,最後還是拿目光請示了金溶月,得見她點頭之後,複才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馮霽雯輕輕地將鎮紙移開,示意他取走。
侍童卻在她桌前呆立了一下,繼而神色有些怔怔地將那洋洋灑灑寫滿了半壁的宣紙提起。
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難看嘛。
他將這幅字兒高高舉起,在廊中緩緩行著。
所經之處,笑聲越來越低。
原本看也不打算看一眼的福康安,在聽得身側的胞弟開口道了句“三哥,這位馮小姐的字兒比你寫的有氣勢多了”之時,嗤笑了一聲抬起了頭來。
冷笑霎時間凝固在臉上。
馮霽雯用的也是草書,與他的章草不同,卻是滿篇狂草,肆意的很。
見他臉色忽變,袁池也順勢瞧了兩眼,雖瞧不出什麽名堂來,但這篇字不管怎麽看……好像都沒有被人拿來取笑的道理。
情況似乎與所有人料想中的都不太一樣……
懂的人看出了門道來,不懂的人也識相地閉了嘴。
侍童已將字舉到了伊江阿幾桌前。
伊江阿發出了一聲似笑非笑的聲音來,仿佛發現了極為有趣的事情一般。
和珅凝神看著這手字。
飄逸放縱,乍看不羈,細看之下卻是通篇連貫,無一失筆。
難得至極。
只是這上頭寫的是?
一怔之後,和珅輕笑了一聲,清潤的眸中載滿了渾渾笑意。
這小姑娘當真是……膽大任性,又有趣兒。
一整條清風廊走下來,侍童已捧著那副字回到了上首金溶月身側。
金溶月看了一眼後,笑道:“不曾想馮小姐竟是真人不露相,寫的這樣一手好字,令溶月都自愧不如。”
眾人隻認為她過於謙虛,馮霽雯再如何,也不可能比得上京城第一才女的。
馮霽雯不以為意地一笑,道:“金二小姐折煞我了, 只是我這手字寫得太草,只怕諸位看它不懂,不如我給諸位念上一遍吧。”
念?
念什麽念?
金溶月面容微微一僵,這才看清紙上寫得是什麽。
眾人一頭霧水之際,馮霽雯已朗朗開口。
“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
“相鼠有齒,人而無止。人而無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胡不遄死?”
末了她環視四周一番,笑著問道:“此詩出自詩經,在座皆是飽讀詩書之輩,想來都該讀過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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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小小科普一下,這首詩叫《相鼠》,翻譯成白話大概就是:老鼠都有皮,人怎麽能沒有禮儀。要是做人沒禮儀,為何不死還活著?老鼠都有牙齒,做人怎不講節製。要是做人沒節製,不死還想等什麽?老鼠都有肢體,做人怎麽能沒有教養,要是做人沒有教養,為何不去快快死。
咳,就是這樣粗暴……
再PS:謝謝深深妹紙打賞的紅包,無辛打賞的香囊,還有penggemini打賞的紅包~謝謝大家麽麽噠。確定了下月一號上架,還有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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