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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夫》一百九十六 上車嗎?
“昨晚她做下的糊塗事,不必多管了。”金簡重複道。

 尤氏既是震驚又是不解。

 不是昨晚得到消息之後便立即著人開始壓製了嗎?

 怎麽這一整日下來,不光沒有想出下一步的對策來,反倒要撒手不管呢!

 “老爺這是怎麽了?”尤氏急道:“月兒最看重的向來便是自己的名聲……不管怎麽說,她可是咱們的親生女兒啊!”

 “正因如此,才不能再繼續縱容她。”金簡沉著一張棱角分明的國字臉,道:“正好拿此事來挫一挫她的傲氣,讓她學著該如何為人處事——她這幅模樣,來日若真進了宮,也只有吃虧的份兒。”

 末了不知是為了說服尤氏,還是為了安慰自己,道:“我這麽做,也是為了她好。”

 “這怎麽就是為了月兒好?”尤氏絲毫不讚同他的做法:“縱然月兒她有百般不是,老爺要如何教訓她,我都沒有二話,可再如何也不能任由女兒的名聲就這麽壞了呀!”

 她最引以為傲的便是有著這麽一個出色的女兒,在京城官宦夫人這個圈子裡,每回提到女兒,她總是最得人羨慕的那一個。

 昨晚之事若真任其發展的話,不光是女兒壞了名聲,連她也要跟著沒臉。

 “倘若不讓讓她親自嘗一嘗苦果,只怕她根本長不了什麽記性。”金簡的口氣不容置喙,“總而言之,此事我不會再多加過問了,她若知道自己,就該坦坦蕩蕩地站出來給一個說法,這可比什麽解決之法都來的有用的多。”

 “老爺!”

 “不必再說了。”

 尤氏見他態度堅決莫名,一時既氣又急,偏生礙於他的強硬又不敢再多說什麽,唯有低頭垂起淚來。

 金簡卻勸也未曾勸上一字半句。

 一頓飯吃的味同嚼蠟。

 飯後,金簡徑直去了書房。

 金亦禹不做猶豫地跟了過去。

 “父親何以忽然改了主意?”

 書房中,父子二人對坐,屏退了奉茶的丫鬟之後,金亦禹張口問道。

 依他對父親的了解來看,父親倘若當真不想去管月兒之事,從一開始便不會插手。

 而非是管了一半,卻忽然撒手放任由事態發展。

 金簡吃了兩口茶,複雜地歎了一口氣。

 “今日你姑母召我入宮,也談及了此事。”

 對於嘉貴妃身處深宮,卻能如此之快得知此事,金亦禹並不感到意外。

 難道父親的決定,乃是姑母授意?

 可姑母待月兒素來也是愛護有加,斷不會無故勸阻父親才是。

 “我同你姑母細談了一場之後,方才意識到此事大有文章可做。”金簡目光深邃而滿含算計之色,“且不說你姑母似有意拉攏那位名喚和珅,極有可能得皇上青睞的鈕鈷祿子弟,單說就英廉府那邊而言,無疑是一個施恩的大好契機——”

 “父親想借此與英廉大人送一個人情?”

 “不全是。”金簡看向兒子,正色道:“馮英廉如今把持著內務府事宜,在前朝舉足輕重,但他同傅恆王傑等人一樣,向來自詡清高不願結黨,是個極固執的人物。單靠這區區讓步,

 根本不足以讓他改變立場。但是,這個人情送出去,不管收效如何,總好過要比徹底鬧僵來的劃算。”

 他有意將其中利弊細致地分析給兒子聽,為的是借此來教他在前朝要如何為人處事,可這些話落在金亦禹耳中,卻令他一陣茫然。

 劃算。

 父親竟用上了劃算一詞。

 仿若是一場交易。

 拿月兒的名聲去做的一樁交易?

 雖然……雖然他也認為此事錯全在月兒,縱然父親真的不管不問,欲借此讓她好好地清醒清醒,可其出發點也不外乎只是一名嚴父的愛之深責之切而已,他雖有些擔心從未歷經過這等風波的妹妹會承受不來後續的壓力,但絕大部分還是讚成的。

 犯了錯,本就該承擔後果。

 可父親的考量卻並不在此。

 他想的皆是前朝的利益糾葛。

 甚至還一臉沉著冷靜地跟他細致分析,以此來教導他。

 太理智了。

 理智的令他心驚。

 他眼下甚至希望父親能如母親那般,盲目地去包庇月兒……至少那樣還像是一位父親。

 “到底你妹妹這件事情,也算不上什麽了不得的大事,最多是被人議論上一陣子罷了,再者她是要進宮的人,也不必擔心會因此影響到日後的婚嫁。”金簡似隱約覺察到了兒子的心思一般,出言解釋道:“而縱然我費力將此事壓製住,將影響降到最低,所起到的作用也不過只是減少影響而已,並無法完全消除外人的議論。”

 他的話似乎並挑不出什麽錯處來,可金亦禹聽在耳朵裡,卻覺得心中沉重無比,甚至要透不過氣來。

 “為父並非是不願、或是不敢為了月兒而得罪英廉府,而是二者相較之下,尚且不值得走到那一步。”金簡道:“再者,此事咱們半點不佔理,縱然真在這場角力中贏了,卻輸掉了名聲。”

 金亦禹知道這些皆不是重點。

 重點還是‘不值得’這三個字。

 月兒一個女兒家的區區幾分薄面,不值得父親為此徹底失去拉攏英廉府這一大助力的可能。

 “官場之上,形勢向來瞬息萬變,任何一個決策都需要再三謹慎方可行之,權衡利弊更是頭等的處事準則。”金簡與兒子講道。

 金亦禹不知道自己是以何種表情語氣回應的父親。

 他隻知,他寧可父親今晚從未對他說過這些話。

 他更加不想學會這些所謂的道理。

 因為他害怕有朝一日在旁人眼中,他也會如今晚自己眼裡的父親這般……

 理智的面目全非。

 ……

 晚飯後,馮霽雯坐在梳妝台前由小仙拿毛巾絞著濕發,自己則有一搭沒一搭地拿玉嬤嬤特製的香脂揉抹著雙手。

 小仙在背後看的直心疼。

 這都是拿來抹臉養顏的,是別人在外頭拿重金想買也買不到的金貴東西,太太怎麽舍得往手上抹?

 不過轉念想一想,這些東西在別人眼中固然是千金難求,可在太太這兒,卻是想要多少太妃娘娘就舍得給多少的,確實沒有省著用的必要。

 只是平日裡也沒見太太拿它們抹過手啊?

 今個兒是怎麽了?

 小仙忽然想起了今晚她從前院辦事兒回來之後,小茶鬼鬼祟祟地跟她說,太太似乎跟爺鬧別扭了。

 但她沒信。

 一則太太幾乎沒跟爺鬧過別扭,近來似乎也沒什麽事兒可值得倆人去鬧別扭的。

 二來則是用晚飯時,大爺的態度更好過平日,又是夾菜又是盛湯的,就連飯後的漱口茶都是親自捧到太太跟前的,直把她這個做丫鬟的活兒都給搶乾淨了。太太雖然沒瞧見有多麽高興,但也沒露出不高興的神情來。

 這哪裡像是鬧別扭啊?

 可眼下她瞧著馮霽雯坐在梳妝鏡前面無表情的模樣,卻隱約有些信了。

 小仙欲旁敲側擊地問一問,好讓主子紓解一二,但又礙於有僭越之嫌,一時之間有些猶豫。

 此時,卻忽聽得馮霽雯開了口。

 “劉全兒回來了沒有?”

 她問的突然,小仙怔了一下,方才不甚確定地答道:“應當還沒回吧。若是回來了,想是會過來向太太回話兒複命的。”

 馮霽雯想想也是,但都這個時辰了,怎麽算也該回來了。

 該不是遇到什麽麻煩了吧?

 到底幫人轉送東西這種事情存在一定的風險,若是出了差池,自己興許沒什麽影響,卻麻煩在沒法兒跟別人交待,是要比自個兒的事情更讓人覺得撓心的慌。

 “太太不是交待了劉全兒務必要將東西親手交到丁先生手中嗎?許是丁先生恰巧沒在家,劉全兒多等了一會兒也未可知。”小仙輕聲說道:“太太莫要著急,且再等一等吧。”

 馮霽雯“嗯”了一聲,點點頭。

 興許只是她習慣對答應別人的事情太過於上心了些。

 再等等看吧。

 殊不知,劉全之所以這麽久還未能回的來,確實是遇著麻煩了。

 但遇到麻煩的人並不是他,也非丁子昱,而是那名今日剛在理藩院大鬧了一場的錢舉人,錢應明。

 且這麻煩,還不小。

 ……

 馮霽雯直又等了半個時辰,靠在床頭拿著本兒雜記打發時間,卻因昨夜在靜雲庵裡沒能歇好的緣故,忍不住連連地打起了哈欠來。

 可仍不見劉全回來。

 她擱下了手裡的書,喊了小仙進來。

 “讓小茶跟著紀叔去一趟丁先生的住處,看看劉全兒怎麽還沒回來。”

 她到底還是放心不下。

 左右這個時辰已然很晚了,讓小茶跑一趟應也不會惹起什麽人注意。

 小仙聞言立即下去安排了。

 約有半盞茶的功夫,便折了回來。

 卻是向馮霽雯道:“太太,丁先生如今換了新住處,奴婢不知是在何處,小茶與紀叔也不知曉。”

 馮霽雯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家裡除了劉全兒之外,就沒人去過丁先生的新住處了嗎?”

 “大爺似乎是去過的……”小仙道。

 馮霽雯“哦”了一聲,後道:“那你去問一問他。”

 小仙卻忍不住道:“您不親自去問一問嗎?”

 馮霽雯睨了她一眼。

 請問這機會製造的還能再明顯且生硬一些嗎?

 這些丫頭……渾身都是套路。

 “辦正事兒要緊,別在這兒磨磨唧唧的。”

 小仙聞言臉一紅。

 她偽裝的這麽好,竟然還是被太太一眼識破了。

 唯有訕訕應下去了。

 馮霽雯又忍不住掩嘴打了個哈欠,困意洶湧,她實在是有些扛不住了。

 唯有喊了守在外頭的小亭進來,吩咐道:“若是劉全兒來傳話,甭管多晚都別攔著,記得喊醒我。”

 “奴婢知道了。”

 “下去吧。”

 “是。”

 馮霽雯拉了拉被子,往床內躺了躺,打算先睡上一會兒。

 卻聽剛離去行至外間的小亭有些意外地道了句:“大爺——”

 剛閉上眼睛的馮霽雯霎時間又睜開,扭頭朝床外望去。

 隔著細碎的珠簾,隱約正見小亭行禮的動作,以及簾外多了一道男子身影。

 都這個時辰了,他過來做什麽?

 “太太可歇下了?”她聽到和珅向小亭問道。

 歇下了!

 馮霽雯心裡有個聲音說道。

 可小亭並領會不到她的心意。

 “回大爺,沒呢。”

 馮霽雯忍不住抓了把頭髮。

 “夫人——”某人帶著笑意的聲音隔著簾子傳來,詢問道:“可方便放我進來麽?”

 放……?

 馮霽雯:“……”

 小亭忍不住低頭掩嘴笑了笑,福了一禮退了出去。

 “爺有事嗎?”馮霽雯問道。

 “多少有點兒。”

 這叫什麽回答?

 馮霽雯擰了擰眉頭,隻好重新坐了起來倚在床頭,伸手理了理披散著的青絲。

 理到一半,卻忽而停住了動作,乾脆伸手將床帳放了下來。

 穿著中衣,又披頭散發的,到底不妥當。

 也免得他屆時再說出什麽比肌膚之親更嚴重的形容詞來……

 “爺進來吧。”

 和珅這才伸手撥開珠簾,抬腳走了進來。

 屋子裡熏著的是馮霽雯一貫常用的寒蘭香,清淡宜人,猶如清晨空谷中第一縷蘭草的清香,淡至不可聞,卻繚繞不絕,令人嗅之便生安寧之意。

 入目瞧見的卻是剛被放下,兩側銀勾下墜著的流蘇結還微微有些晃動著的藕色床帳。

 “夫人還生著我的氣呢?”

 和珅來至桌邊坐下,抬手自行倒了一杯熱茶,似笑非笑地問道。

 “爺不在書房裡看書,專程過來為的便是這個不成?若是的話,爺大可回去了。”

 “別,別……”和珅忙道:“不提這個,夫人全將此事當作雲煙,揮手即過罷。”

 馮霽雯懶得回應他。

 不是她開不得玩笑,而是當時的情形太令人窩火。

 她地給他上藥, 他卻說不正經就不正經,半點尊重勞動者的意識也沒有。

 這種感覺就好比是你正聚精會神地跟人研究要如何貫徹黨的精神時,對方卻忽然以一種老司機的姿態問你“上車嗎”的感受是一致的——簡直是大寫加粗的不合時宜好嗎?

 “方才聽丫鬟問及丁先生的住處,故我前來實則是想問一問夫人差劉全兒去丁先生處作何?可是遇著什麽麻煩事了。”

 和珅話音剛落,卻有另一道聲音傳入了馮霽雯耳中。

 “太太,劉全兒回來了!”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伴隨著一道急促的腳步聲,小仙語氣略帶慌張地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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