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閣,臥房內,馮霽雯坐在床頭,頭靠著雕花床柱。
怕床柱太硬,又不敢出言相勸,小仙上前輕輕塞了一隻軟的迎枕在她身側。
馮霽雯自從被和從大理寺帶了回來之後,一直都沒有開口說過話,晚飯也沒吃,只是一味地發呆出神。
秦嫫和幾個丫頭心中著急,唯恐她給‘憋壞了’,可她們在此事上說不上話兒,也勸不動,偏生大爺將太太送回府安頓好之後,便奉命忙活著太妃自戕一事的善後事宜,宮裡宮外來回地跑,現下已是半夜,都還未曾回來。
“夫人睡了嗎?”
一道關切的聲音在外間輕輕響起。
“哪裡肯睡……”答話的人是秦嫫,她一直在外頭守著不敢輕易走開,此時語氣擔憂地道:“這半日下來,茶飯不進也就罷了,可話也不願說,真正讓奴婢們瞧著害怕。半夏姑娘您來得正好,趕緊進去瞧瞧吧……”
珠簾輕動,一道淺青色的身影緩緩走了進來。
“夫人。”
半夏來到床邊,出聲喚了一句。
馮霽雯聞言原本渙散的眼睛動了動,順著視線中那一方淺青繡小朵梔子花的細綢裙角往上看,得見半夏正拿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著她,好半晌才點了點頭。
小仙連忙端了張流蘇方凳過來讓半夏在床邊坐下。
“夫人,那位玉嬤嬤已經醒了,您要不要去看一看?”半夏輕聲說道:“我已替她診過脈,並無大礙,先前只是昏迷而已。”
馮霽雯遲遲地點頭道:“那就好。”
卻沒提要去看玉嬤嬤的事情,想來大約也沒能聽得太進去半夏的話。
她現在什麽都不想做。
只因為宮中的種種規矩使然,她甚至沒能見太妃最後一眼,隻眼睜睜地瞧著太妃的屍身上面覆著白綾布被宮人們斂走了。
“只是我覺得……”半夏有些猶豫地想要往下說,卻聽外面丫鬟來通傳,說是和回來了。
馮霽雯好像沒有聽到,半夏則當即站起了身,與和見了禮之後,便也沒有多做逗留。
和琳還在外面等著她。
“大嫂她可還好嗎?”和琳問。
他自然擔心馮霽雯,只是起先兄長不在,他身為男子也不好貿然前去探望,所以只是跟著半夏來到琉璃閣,而並未進去看望。
“自然不好。”半夏直言道:“分明悲極,卻隻悶在心裡,是最傷身的。待再扛幾日,到時非得生一場大病不可。”
“那可怎麽辦啊?”和琳犯愁地問。
半夏歎氣道:“這種事情,咱們只怕也幫不上什麽忙。”
但是……她心裡總覺得有些古怪。
半夏忽然停下了腳步。
“咱們去一趟我爹那兒吧。”她看著和琳說道。
這話題轉得太快,和琳一時有些不解,但還沒來得及發問,便被她抓著一隻手臂一路小跑了起來。
他看著少女握著自己手臂的手,臉微微紅了紅。
半夏膚色白,本該也有一雙柔軟纖細的十指,可因她自幼學習醫理,免不了要動手擺弄各類藥材藥草,尤其她還癡迷於此,於是積年累月之下,手背掌心上便留下了一道道交錯的淺淺疤痕,和琳看在眼中,非但不覺得有分毫不好看,還認為尤為可貴。
且他眼下看著這樣一雙姑娘家的手,莫名還生出了一種與有榮焉的自豪感來。
他家半夏,可厲害著呢。
自今日他匆匆跑回去跟半夏仔細解釋了一番糕點的由來並非隻這一份,且他壓根兒沒見章佳二小姐的面,並認認真真地自我反省了一番之後,二人都有些莫名、卻又十分默契地豁然開朗了起來。
半夏說得對,她原本是極好哄的,只是他腦子鈍,完全走錯了道兒。
好在現在拐過彎兒來了……
和琳心底總忍不住甜滋滋地,連帶著見到洛河之時,都頗有幾分與以往截然不同的異樣心境。
洛河一臉怪異地看著格外殷勤又格外不自在的少年人。
……
和換了常服,便帶著馮霽雯去了安置玉嬤嬤的凌渲院。
馮霽雯一路上仍是心不在焉的模樣。
小仙跟在一旁眼見著大爺竟也不開口說話,心裡不由連連納悶兒。
平日裡大爺明明是最有法子給太太解憂、哄太太開心的……
雖說出了這樣的大事,一時之間誰也緩不過來,可這般由著太太一味憋悶,總歸不是個法子啊。
“夫人……夫人!”
臨近凌渲院時,一道身影飛奔而來,語氣著急地喊著。
這是小茶的聲音。
“夫人來得正是時候,奴婢正要去稟您呢!”小茶來到跟前,連忙說道:“玉嬤嬤她想不開,不知怎麽就摸了把剪刀,險些傷了自個兒……若非是奴婢眼疾手快,只怕她此時已經追隨太妃去了!”
小仙聞言嚇了一跳,又暗怪小茶不會說話,這個時候還跟太太說提什麽追隨太妃的話。
馮霽雯的臉色總算有了波動。
她皺著眉,加快腳步朝著凌渲院走去。
小茶跟在後面,看著陪在夫人身邊的大爺,腦子裡忽然冒出了一個疑問來玉嬤嬤剛被帶回府裡來,人還昏著的時候,大爺便差遣了她前來照看,還特地囑咐她要仔細謹慎,不能離步。
論細心會照顧人,她哪裡比得上小醒小仙她們啊?
可當玉嬤嬤抓起剪刀要自盡,其他的小丫鬟嚇得臉色蒼白不敢靠近、只有她一個人當機立斷地衝上前將剪刀奪了過來的時候,她似乎明白了自己的作用。
所以難道是大爺一早就料到了玉嬤嬤醒來之後會尋短見,才這般地知人善用嗎?
馮霽雯見到玉嬤嬤時,赫然被嚇了一跳。
倒非是她傷著了自己,而是她此時坐在榻中,竟是被綁住了手腳的狀態。
這乾脆利落又粗暴異常的手筆一看便知是小茶的功勞。
和留在了屏風外,馮霽雯則心情複雜地走向了榻邊。
玉嬤嬤閉著眼,嘴唇緊緊抿著。聽到腳步聲,也並未睜眼。
“嬤嬤,怎麽連您也要這樣……”馮霽雯語速很慢,卻透著沉痛的無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