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聲音往外看去,一名身穿銀色鱗甲的青年手按腰間佩劍,正大步而來。
眾人視之,乃是近些年在河內聲名鵲起的驍將,方悅。
近幾年來,黑山賊猖獗作亂,不斷擄掠並州、河內、冀州等地。方悅率領河內將士,在抗擊黑山賊中大放異彩,於軍中聲威與日俱增。
“給我將這些逆賊拿下,如敢反抗,就地格殺勿論!”
方悅將手往前一揮,身後大量士卒湧進,不出小會兒,便將堂外弓箭手盡皆製服。
比起當年那個心高氣傲、誰也不服的年輕小子,如今的方悅,成長得幹練果斷了許多。
“方悅,你這豎子!”韓浩又急又怒,咬牙切齒的喊出了這個名字,怎麽都沒想到半路中會殺出個方悅。
形勢急劇逆轉之下,逄紀豁然起身,朝著堂內士卒喝道:“速速放下兵器,或許還能饒爾等不死!”
闖進堂內的刀斧手們你看我,我看你,皆是面面相覷,軍心動搖。
只要不是瞎子,應該都能看得出來,韓浩大勢已去。
“不準放,現在就去給我殺了呂布!”韓浩厲聲喝道,想做最後的垂死掙扎。
可惜,無人聽令。
一群廢物!
韓浩見刀斧手們無動於衷,霎時怒聲大罵,‘鏘’的一聲抽出腰間佩劍,咬住牙門,狀如瘋狂的衝向前方不遠的呂布,拚死一搏。
“可惜了。”呂布微微搖頭,似是有些惋惜。
對付韓浩一人,自然無須呂布親自動手,陳衛等幾名近衛見狀,迅速上前,在一陣刀光劍影的閃爍碰撞之下,將韓浩亂刀砍死於堂內。
“主公,某——盡忠了!”
臨死之前,渾身血流不止的韓浩望向王匡,嘴裡包裹有濃稠的血液,一張一合,眼神中仍有不甘,漸漸黯淡。
猶記年少時,油菜黃花地。
“元嗣,大漢傾頹,奸賊作亂,能助我一臂之力否?”那時候,精神矍鑠的王匡還未白頭。
“韓浩不才,願以此血肉之軀,助主公成就宏圖霸業!”
滿腔熱血的韓浩以為尋得了伯樂,豎起三根手指向天地蒙誓,雖死無悔。
誰曾想,物是人非。
終究是,黃粱一夢。
韓浩一死,堂內刀斧手們全都老老實實的放下了手中兵器,跪在地上,聽候呂布處置。
方悅邁過門檻,走進大堂之後,主動向呂布抱拳:“末將方悅,拜見大司馬!”
遙想當年,驅逐鮮卑人的時候,方悅和呂布還是同一個級別的將領。如今短短幾年時光,呂布搖身一變,已是權傾朝野的重臣,而自己,卻仍舊是個不大不小的將軍。
令人不得不感慨一聲: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見到方悅進來,呂布心情大好,給他遞了杯美酒,笑說起來:“方悅,我們有好些年沒見了吧?”
方悅上前恭敬的接過酒杯,點了點頭,回憶起來:“五六年了吧。”
記得最後一次見面,還是呂布將蛾賊降卒遷往並州。
呂布點頭,語氣有些感慨,仿佛才一個晃眼,就已經這麽多年。
“大司馬,這些人當如何處置?”方悅手指堂內刀斧手,詢問起呂布意見。
死去的韓浩已經被抬出了堂外,除了王匡有些難受以外,在座官員沒人替他惋惜。
“大司馬,韓浩此人賊膽包天,雖然死去,但企圖謀殺大司馬您,已然是十惡不赦。當梟首示眾,抄家滅族!”一名身材臃腫的河內官員坐直起身軀,拱手說道。
“韓浩自是該死,還有這些士卒,也必須全部處死,才能以儆效尤!”
“沒錯,今日若不殺他們,何以正漢律、明天下!大司馬,下官請求處斬這些士卒!”
“下官附議。”
“附議。”
河內的官員們此刻全都站了出來,說得義正言辭。仿佛剛才縮在角落裡發抖的,不是他們一般。
“大司馬饒命,大司馬饒命……”
聽得那些官老爺想置自己於死地,跪於堂內的士卒們紛紛磕頭求饒。大家都是上有老下有小,若是不怕死,剛才就已經上了。
呂布當然明白這些官員是想借此發泄私憤,他看向王匡,谘詢起來:“王使君,你以為呢?”
聽聞此話,王匡心中一驚,當即跪在地上,主動請罪起來:“今日之事,全是下官管束無方,致使帳下從事作逆,驚擾了大司馬。故而,不敢請大司馬寬恕,匡願入獄受審,只求大司馬開恩,饒我一家老小。”
王匡心中清楚,這一回,怕是在劫難逃。
“大司馬,此事乃韓浩一人所為,與公節無關,請您明鑒!”作為王匡好友的蔡邕自然不能視若無睹,出聲替他向呂布求情。
其余諸人亦是看向呂布,等待他最後的判決。
看著頭髮斑白、表情惶恐的王匡,呂布抬了抬手,平和說著:“王使君,你起來吧。”
王匡仍舊跪著,不敢起身。
“呂某雖是個粗人,卻也不是瞎子。韓浩作亂,確實與你無關,我也不會就此冤枉了你。”呂布加重了聲音,隨後看向那些士卒:“還有你們,也都起來,大好男兒,哪能動不動就跪地求饒。”
見呂布的確是寬恕了他們,王匡和士卒們這才忐忑的站起身來。
“關於如何處置韓浩,梟首示眾就不必了,將他好生葬了吧。”呂布如是說著,韓浩此人算不上罪大惡極,充其量只能說是以下犯上。
說到底,他只是不甘心王匡被呂布統治罷了。
“大司馬仁德!”
剛才還堅決要求處死的官員們立馬改口,轉了方向,重新拍起馬屁。
經此風波,呂布也沒了胃口,簡單同王匡等河內官員說了一聲,便領著逄紀等人回了城內的駐營。
呂布離去不久,堂內的一眾官員也都漸漸散去。
很快,整個大堂裡就只剩下了王匡和蔡邕兩個半百老人。
“公節,你老實跟我講,你有沒有過……”
王匡自然曉得老友話中的意思,他並未直接作答,而是有些氣短的歎上一聲:“伯喈,你我皆老矣!這天下,該是呂布、袁紹這些後生的了。”
聽懂王匡的話外之音,蔡邕不再做聲,默默走到老友身旁。
兩位老人身軀佝僂,共同走出堂外,迎接著落日的最後一縷余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