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東太守董卓,生於隴西臨洮,年少時喜歡遊俠羌中,養得一身凶狠嗜殺的殘暴脾性不說,私底下還蓄養了三百余眾的亡命之徒。
以致在整個長安以西,不管是在官府,還是在民間,董卓這兩個字,都有著絕對舉足輕重的地位。
後來,董卓因鎮壓西羌有功,進為河東太守。
鮮為人知的是,每年都會有數以百箱的金玉珠石,從隴西送抵到張讓府上。
董卓要是知道原本屬於他的賞賜,被人半道截去,以他那凶殘野蠻的性格,必定不會善罷甘休,而且還會對呂布展開瘋狂的報復。
這老閹人還真的是頭頂長瘡腳底流膿,壞臭了毒。
不少朝臣在心底悄悄腹謗起來,同時也在心中慶幸還好,好在並未跟這老閹人徹底撕破臉皮。
聽完張讓的建議,劉宏覺得大為可行,呂布同他年紀相仿,再加上一身不俗的本領,他心頭早已是喜歡不已,自然不會吝惜一匹麟駒,更何況他也不是一個熱衷於神兵寶駒的好武皇帝,遂笑著吩咐起來:“那就將那匹汗血寶寶馬牽來,賜予呂卿。”
眾臣聽到這話皆是一陣羨慕,就算是許多功績卓赫的高階將領,也未必能讓皇帝陛下親賜馬匹,這呂布也不知是踩了什麽運,竟這般令天子青睞。
“回稟陛下,那馬的性子有些倔硬,至今有驥司也未能有人馴服,恐怕得要呂將軍親自走上一趟才行……”張讓‘善意’的提醒了起來,說著又將目光投向呂布,“不過老奴以為,以呂將軍這般厲害的手段本事,想來區區一匹馬駒,定能手到擒來。”
劉宏一聽,頓時又來了興致,點頭笑道:“這個好,朕也倒想看看搏鬥弓射無所不精的呂卿,是否還能夠馴服烈馬。”
天子發了話,那就是聖喻,呂布縱使再不情願,也只能點頭應命,況且他也真的需要一匹能跟他馳騁沙場的絕世良駒。
張讓為此在心中暗自冷笑起來,那匹馬凶狠且暴躁,踏死過的馬仆兩隻手都數不過來,呂布你能僥幸逃過前兩次,這一次我看你又能如何。
有驥司隸屬於九卿的太仆門下,專門負責為皇室圈養馬匹,位於南宮的東邊的郊區,那裡有大片大片的青翠草地,養殖和繁衍馬匹再也合適不過。
劉宏領著朝臣們起駕抵達有驥司時,已是卯時初刻,天色也漸漸亮堂了起來。
有驥司的一乾官員聞知天子要來,早就跪伏在道路旁邊,迎接著這位執掌天下的君王。
龍攆上的劉宏甚至連看都懶得看這些人一眼,徑直而過。
得知如此勞師動眾是為那匹汗血寶馬而來,有驥司的司常差點當場昏厥過去,那匹馬三個月前就送到了這裡,如今三個月過去了,卻依舊未能馴服。天子劉宏的性子乖張,要是稍微皺一皺眉頭,指不定就能讓他們盡數人頭落地。
好在皇帝陛下並未在意這些,在有驥司司常戰戰兢兢的帶領下,總算是到了喂養馬驥的草場。
劉宏身穿帝王袍站於高台之上,身後是一眾朝臣,無人敢與他比肩。
草場上的駿馬數以千計,個個皆是身壯體肥,四肢有力,遠非那些普通的劣馬所能比擬。皇帝陛下對此也極為滿意,朝呂布說道:“呂卿,好馬朕多得是,你喜歡哪一匹,自己去牽走便是。”
劉宏說得大度無比,由此也能夠看出,他是的的確確真心喜歡呂布。
呂布躬身領命,從高台的左側走下,獨自一人在馬場裡尋覓起來。
在草坪上散步吃草的馬兒們,一個個膘肥體壯,卻又表現得溫馴無比,呂布悄然歎息了一聲,不禁有些為它們感到悲哀。它們原是馳騁遼闊草原千裡的駿馬,如今卻被磨平了性子,甘於享受和平庸。
走了小半晌,呂布也不曾停下過一次腳步,觀台上的劉宏不禁有些好奇,笑著對身後的諸人說道:“看來呂卿的眼光挺挑啊,朕的馬場都走了大半,居然還沒有找到一匹合適的坐騎。”
劉宏的話音剛落,在馬場中行進的呂布忽然頓下了腳步,整個人眼前一亮。
那是一匹高達八尺的赤色駿馬,四肢修長,頸部彎曲高昂,步伐輕靈不失優雅,悠閑的散著步子,鬃毛在微風中輕輕飄揚,如同熊熊烈火。
劉宏見呂布對這馬起了心思,頗為惋惜的搖頭說道:“呂卿這下算是看走了眼,這匹赤馬高是夠高了,但這體型一看就不是什麽神駒,觀賞倒還可以,上陣殺敵鐵定是不行的。”
皇帝陛下一個人在那自言自語的說著,卻也沒人敢出言拆穿。
別人不知道,有驥司這些人可是吃足了這匹赤馬的苦頭,他們花了三個月的功夫,別說是給它帶上馬轡和韁繩,甚至連野性都未能去掉一丁半點兒,這著實令人惱怒,若非是番邦進貢的寶貝,他們早就將它給大卸八塊,以泄心頭之憤了。
在他們看來,這個名為‘呂布’的年輕男子,這回怕是要無功而返了。
“陛下,這匹馬就是老奴所說的汗血寶馬,名為赤菟。”張讓在一旁為劉宏小聲解說著,心底卻是樂開了懷:呂布啊呂布,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非要闖,這麽多的馬你不選,非要選這匹,看來真是天助我也!
劉宏得知這匹便是那大宛國進貢的汗血寶馬,眉頭微皺,掀開帝冕上垂下的十二串旒珠,細細瞧了瞧後,依舊看不出這匹馬究竟有何出彩之處。
赤菟很快就發現了陌生的來客,它轉過身子,與呂布對視的目光中,充滿了敵意。
它被人類用卑劣的手段捉來,自然是沒有半分好感的。
四目相接的同時,呂布心頭沒來由的悸動了一下,有一種極其熟悉的感覺湧上了心頭,說不出來,卻又格外清晰。
這股感覺令他忍不住想伸手去觸摸赤菟,而當他抬起手的那一刻,心臟更是狠狠劇烈的跳動了一下,有一種宿命的羈絆在他心裡,生根發芽。
他一定見過它,是在哪裡,他卻記不得了。
是在夢中,還是上一世?
呂布雙手抵住腦袋,清逸的面龐上漸漸露出痛苦掙扎的神色,他拚命的去想,拚命的去想,可是,那些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怎麽就想不起來了呢。
混蛋啊!!!
赤菟可不會管呂布在想些什麽,直接就發起了進攻。在它看來,人類都是手段卑劣的宵小之輩,更何況這裡是它的領土,未經過它的同意,是絕不會允許他人的擅自進入。
呂布與赤菟相距不過五步,赤菟的瞬間發難,觀台上的諸人大多都沒想到,甚至有不少人已經用寬大的袖袍遮住了眼睛,不想看到呂布被撞飛踩死的那血腥一幕。
馬匹瞬間爆發的衝撞力不下數千斤,又豈是凡人之力所能抵擋?
千鈞一發之際,天生對危險感知敏銳的呂布往右起跳翻滾了一圈,恰好躲過了衝鋒而來的赤菟,若是再慢上半拍,怕也是逃不了被撞飛的命運。
赤菟見第一次攻擊沒能奏效,掉過身軀,再度衝向呂布。
此刻的呂布已經回過神來,雙腿同樣在草地上疾馳如飛,敏捷無比的閃躲著赤菟發起的一次又一次連續性進攻。
一人一馬在草場上疾馳奔跑起來,不知情的還以為呂布已經馴服成功,是在逗那赤菟玩耍,劉宏便是這其中之一。他眺望著草場上的一人一馬,開懷笑道:“你們看,呂卿和那赤菟玩得多麽開心。”
有驥司的眾人聽到這話,心臟皆是猛地抽搐了好一陣子,估計也就只有咱們的天子陛下把這當成是‘玩耍’了吧。當初就是因為這樣的‘玩耍’,有驥司的馴馬好手,起碼折了大半在這赤菟手中。
連續衝鋒不中的赤菟,漸漸惱怒了起來,它發現眼前的這個赤袍男子,與以往的那些個蠢笨的人類不同,不僅反應迅速,而且身形居然比山中的猿猴還要矯健。
又一次衝鋒過後,赤菟停在了原地,在地面不斷的刨著右邊的前蹄,注定了這一次的衝鋒將會更加猛烈。
聿!
赤菟發出一聲憤怒的嘶吼,再度衝向前方的呂布。
呂布的眼中光芒漸盛,側閃開的一瞬間,出手好似閃電,一把從旁邊環抱住了赤菟的身軀,直接翻身上馬。
“好!”看台上的劉宏忍不住大讚了一聲。
卑劣的人類居然騎在了自己背上,赤菟此刻已經幾近狂化,撒開四蹄瘋狂的奔跑抖落起來,想將背上的呂布掀落下地。
呂布趴在赤菟後背伏著身子,雙手抱住它的脖頸,任它如何狂奔,也絕不撒手。
赤菟見揚不下背上的人,乾脆四腿一跪,巨大的身軀在地上翻滾,準備將呂布碾為肉餅。
“好靈性的馬兒。”呂布笑讚了一聲,不得不棄開馬背,同赤菟一起在地上連滾了兩圈。
赤菟體型雖大,起身卻比呂布快了許多,它見呂布也想起身,哪會給他機會,兩隻前蹄朝著呂布狠狠踏下。
起身一半的呂布見狀,連忙又翻滾了一圈。
咚!
馬蹄踩空在了地上,發出一聲沉悶似鼓的聲響,看著那兩隻留在地上的寸深蹄印,呂布一軲轆重新又站了起來,剛剛要是被這兩蹄踩中,估計得胸骨碎裂當場吐血吧。
抓住呂布起身的契機,赤菟瞬間再次衝撞而來。
躲不掉了!
呂布心中叫了聲不好,避無可避,只能咬牙伸出雙臂抵在赤菟頸子下的肩胛骨處,暴喝了一聲:“吼啊!”
一股巨大的衝力迎面撲來,呂布雙手受力不住,肘間往後彎曲成了直角,隨後幾乎是將鋼牙咬碎,才將雙手再度伸直,鞋履摩擦在地面不斷倒滑,一路滑至馬場邊緣。
呂布右腿抬起往下猛地一抵柵欄,才算是攔下了赤菟的這股衝力。
…………
半個時辰後,呂布坐在草地上,喘著大氣。
赤菟在他前方,同樣是趴在地上,顯然也消耗了不少的氣力,一人一馬就這樣靜靜的彼此望著。
調息片刻的呂布重新站起身來,赤菟也跟著站了起來,準備再戰,眼中敵意依舊。
“不來了,是你贏了。”呂布笑著擺了擺手,他的氣力幾乎消耗了個七七八八,期間甚至為了保護赤菟,還添了好幾處額外的傷口。
赤菟聽到這話,眼中的怒氣漸漸消散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迷茫。它能夠感覺得到,呂布與以往的其他人不一樣,明明好幾次可以將它製服,卻選擇了同它繼續打鬧,它想殺死他,而他只是在單純的陪它玩耍。
呂布拍了拍赤菟額頭的那一撮鬃毛,竟破天荒的沒被赤菟攻擊,他的笑容溫醇:“好了,我該走了。”
望著準備離去的呂布,赤菟忽然咬住了呂布的衣衫,不知何時,它的嘴裡已經銜著兩顆青草。
呂布指了指自己,溫和的問著:“給我的?”
赤菟點了點頭。
呂布接過那兩顆小草,和著根部的泥土一同塞進了嘴裡,咀嚼著咽下了喉嚨,臉上透出享受般的愉悅表情,砸吧嘴的同時還不忘稱讚起來:“嗯,嗯,很美味,謝謝你的款待!”
說完之後,呂布便轉身離去,再也不曾回頭。
望著漸行漸遠的呂布背影,赤菟抬起腳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好一會兒又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直到呂布被其他駿馬徹底淹沒身影的時候,它終於按捺不住,開始急速奔馳了起來,只是卻如何也尋不見呂布的身影。
它急了,仰天長嘯嘶鳴了一聲。
下一幕,恐怕觀台上的所有人都將終身難忘,馬場中所有的駿馬,仿佛聽見了他們王的呼喚,漸漸分靠在了兩旁,給赤菟讓出一條無比寬闊的大道。
很快,那一道行走的身影再度出現在了眼前,赤菟再也顧不得其他,直接奮蹄衝了上去。
呂布聽見疾馳的馬蹄聲,回頭看去,眼神之中有愕然,有欣喜,但更多的是釋懷。他伸手輕撫著赤菟的鬃發,將頭與赤菟的腦袋碰在一起,“跟著我可就要過顛沛流離的生活了,你不後悔嗎?”
赤菟打了個響鼻,甩了甩腦袋。
“老夥計,那今後咱們共戰天下,同去同歸。”
呂布說完這句話後,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而且他稱呼它為‘老夥計’。
有驥司的人徹底傻眼了,他們如何也想不明白,為什麽他們三個月都沒能馴服的野馬,居然在半個時辰內就讓呂布給製服得妥妥帖帖。
“先是蹇碩,後是竇威,現在又搭進一匹赤菟馬,張讓這老東西什麽時候吃過這麽大的虧,而且還是栽在一個毛頭小子手上,你看他的臉,哈哈哈,都快綠了,快哉,真是快哉!”離天子有些距離的何進同身旁的一名武官說了起來,聲音不大,卻恰好能夠傳到張讓的耳中。
從何進的語氣裡可以知道,咱們的車騎將軍顯然是心情大好。
“從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喂喂喂,你那是什麽不屑的眼神……”
“打住打住,別把你口水往我臉上糊啊……”
“我跟你說,咱們並州是很貧瘠,不過,肥美青青的鮮草,管夠……”
一向男子氣概的呂布破天荒的像個老婆婆一樣叨叨了起來,看向赤菟的目光裡透出溫柔,宛若看著自家的小媳婦兒。
清晨陽光的沐浴下,在草場上奔馳的赤菟擺尾揚蹄,好似一匹入了凡間的火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