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在夏蟬鳴叫之前,一對喜鵲飛上枝頭,嘰嘰喳喳的鬧個不停。
睡夢中的呂布翻了個身,手往枕旁溫柔的撫了一下,卻落了個空,隨即又拍了拍,依舊是空無一物。
他陡然睜開虎目,床單上的點點落紅還在,枕邊的人兒卻已不知所蹤。
呂布驚坐而起,目光急切的四顧屋內,當看到坐在妝台前梳妝的倩影時,他才松了一口大氣,將懸著的心重新放了回去。
起身踏上鞋履,悄悄走了過去。
走到背後,呂布將手輕輕搭在她的肩上,語氣溫柔的問著:“薇娘,怎麽也不多歇息會兒。”
抬頭望見銅鏡中高大的呂布,嚴薇秀臉兒一紅,不禁想起昨晚的耳鬢廝磨到後來的魚水之歡,自己的這個夫君不止戰場上勇猛難擋,那方面更是龍精虎猛,奪去了自己的處子之身不說,還將她折騰得幾乎下不來床。
輕啐了自己一聲‘沒羞沒臊’的胡思亂想,嚴薇起身想要給呂布行禮問安,這是漢時女子對丈夫最為基本的禮儀。
呂布輕輕按住自己妻子的香肩,讓她坐回,並拿過她手中的木梳,將她的黑柔秀發握在手中,從頭到尾梳了起來,嘴中還不忘念念著:“一梳梳到尾,二梳同齊眉……”
聽到呂布這小碎語,嚴薇‘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明明是女子出嫁時,娘家人為新婦梳頭時所祈,也不知道夫君是從哪裡聽來的這些。
呂布自然不會知曉嚴薇的心思,他隻望見鏡中的女子忽地笑了,秀美的臉龐帶著以往從不曾有過的嫵媚與羞澀,仿如一壺陳酒,令他沉迷不可自拔,他不由的傻傻笑了起來:“薇娘,你可真好看。”
自己的這個夫君呐,時不時的就會冒些傻氣,嚴薇掩嘴笑道:“又貧嘴了。”
呂布倒沒覺得自己是在貧嘴,不過見到嚴薇開心,他自個兒的心裡頭也莫名的跟著快活了起來。
給嚴薇梳頭的同時,呂布還瞧見銅鏡邊框上刻有一排小字,他便試探的小聲念著:“願得一人心,白首,白首……”後面那三個字著實難認了些。
“是‘白首不分離’。”
嚴薇將後面半句念了出來,輕聲說道:“這是才女卓文君寫給司馬相如的“白頭吟”,意思是希望得到一個人的真心,即使與他終老也不離不棄。這字其實並不難認,只是戲先生在刻它的時候,用得是比較罕見的一種小篆,夫君你不認識,也在常理之中。”
呂布稱呼戲策為先生,嚴薇自然是夫唱婦隨。
呂布得知這塊銅鏡乃是戲策親手所製,又聽完嚴薇講解那一句‘願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便明白了戲策的用意,他是想借此來警醒自己,不要負了嚴薇的深情。
猜到戲策的良苦用心,呂布望著銅鏡上的那十個小字,心中一動,對著嚴薇笑道:“薇娘,咱們以後的兒子就叫篆兒吧,如何?”
嚴薇聽到這話,羞瞪了呂布一眼,將白蔥般的玉指捂住臉頰,嬌哼道:“夫君,才剛成親,你怎麽就想著要抱孩子了。”
嚴薇的這副小女子的害羞表情,瞬間將呂布給逗樂了,他輕輕的抓起嚴薇的小手腕,瓣開了她的手掌,將臉龐湊到她的面前,滿臉笑意的問著:“怎麽,薇娘,你不滿意嗎?不滿意的話,咱們可以再換一個。”
近在咫尺的豐俊面龐,還有身上散發出的霸道而又狂野的陽剛氣息,令嚴薇不禁芳心大亂,連帶呼吸都變得急促了起來。
她看著他,
小手搓著衣角,語氣似乎有些不安:“那萬一是女兒呢,夫君是不是就不喜歡了。” 女兒……
這兩個字像針一樣刺痛了呂布的內心,他想起了夢中那個喊著自己‘爹爹’的小女孩,那個從自己眼前慢慢消失的純真少女,原先充滿笑意的眼眸裡浮現出一抹哀涼,“如果是女兒,就叫‘玲綺’,小巧玲玲的玲,綺綺可愛的綺。”
…………
在這一段小插曲過後,嚴氏兄弟用過早飯,便向呂布提出了辭別。
嚴義要回西涼,嚴信則回上黨。
根據嚴義所說,最近西涼的羌族很是活躍,明面上接受朝廷的管壓控制,但實際上已經暗地裡開始劫掠漢人的村莊,指不定哪一天就會發生暴動,必須提防著點才行。
至於嚴信麽,這小子是背著嚴闞偷溜出來的。這次回去,肯定會被嚴老頭施以重懲,沒個十天半月,估計也別指望能夠重見天日了。
還有,高順也要走了。
他要去雲中郡,這個滿腦子‘士為知己者死’的木實漢子,發誓要給呂布練出一隻精銳的重甲士來。或許連高順自己都不會想到,他這一去,所練就的虎狼之旅,令日後的天下諸侯,一個個寢食難安,大呼頭疼。
因為高順的這支重甲士,號為‘陷陣營’。
三人前腳剛走上一盞茶的功夫,後腳韓烈就帶著人來了。
呂布將韓烈迎進堂屋,韓烈先是向呂布道喜了一番,隨後便將懷中的竹簡掏出,遞給了呂布。
呂布接過一看,是老將軍張仲下達的軍令,內容簡明扼要:升他為揚武校尉,去衝騎營任職。
揚武校尉比起他原先的校尉銜,雖說官階高了一點,但實際上權力並沒有太大的變化。
再說說衝騎營,這是一個十成十的步卒營,上至統兵的校尉,下到最底層的士卒,皆是步戰。在鮮卑人南下過樓煩的時候,駐扎那裡的衝騎營幾乎慘遭滅營。
而其他軍營中的將士,都背地裡稱之為‘炮灰營’。
老將軍下的這道軍令,明升暗貶。
呂布看完後,沉默了下來。
韓烈似乎怕呂布想不開,先一步開口說道:“呂老弟,老將軍有他自己的苦衷,你可不能怨他。”
“老哥,我知道的。”呂布接過韓烈的話,又說了起來:“當初我殺鄭攸、斬周複,就已經是必死之局,如果不是老將軍在中間斡旋,恐怕我也很難活到今天。”
韓烈見呂布能想明白,頓時哈哈大笑了起來,拍著呂布的肩膀爽朗道:“小子,我就知道我沒有看錯人……”
可呂布後面這句話卻讓他足足愣了好半晌的功夫,只聽得呂布說道:“老將軍對我有恩,呂布萬死難以報答,但如今,我想辭去軍中一切職務,願作一農夫,春耕秋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哈哈哈……呂老弟,你可別開玩笑了,當什麽農夫啊,哈哈哈……”
豪爽的笑聲在堂屋內回響,到後來,韓烈的笑聲漸漸小了下去,因為他發現呂布的表情,從始至終都是嚴肅著一張臉。
韓烈笑不出來了,他試探性的問了呂布一句:“喂呂老弟,你該不會是認真的吧?”
呂布沒有回話,關於這件事情,他想了很久。
“怎麽,你怕了?”
面對呂布的沉默,韓烈大聲質問起來,他目光銳利的鎖定了呂布,甚至連語氣裡都透著股寒意。
從平峰口到黃涼道,從雲中郡到雁門關,呂布與鮮卑人大大小小也打過十幾場惡戰,哪次他不是衝在最前,期間更是有好幾次以命相搏。
就算是死,他也不會再皺一下眉頭。
但這一回,呂布沒有否認,他吸了口濁氣,輕歎了一聲:“是的,我怕了。”
我怕我死後,薇娘孤苦一人,我怕我們將來的孩子,會沒有父親。
這句話,呂布沒說。
相比呂布這裡的清冷氣氛,太原郡的刺史府內則充滿了張懿那開懷的笑聲。
這位在並州歷任數年的刺史捋著下顎的胡須,很是高興的說著:“鄭別駕,你說呂布他得知任職衝騎營後,是該哭呢,還是該笑啊?他居然不知死活到去得罪嚴家,哈哈哈……”
並州第一世家的千金下嫁給了呂布,這已經成為並州世家們口中的笑談,盡管呂布如今在並州小有名氣,可到底還是一名低微的校尉。
折了顏面的嚴闞,自然將這一切遷怒到呂布身上,並向張仲施壓,令他罷貶呂布,不然以張仲的脾性,又怎會向張懿等人低頭。
下方左側的老者聞言卻是眉頭緊皺,他對這件事情似乎並沒有張懿想象的那麽高興。老人眼中凶光閃爍,陰沉著聲音回道:“大人,我們何必如此大費周章,既然張仲那老東西都妥協了, 我們大可直接處死呂布,以除後患!”
呂布是殺害他兒子的凶手,他自然恨不得將呂布五馬分屍,亂刀砍死。
“噯,你別急,先看看這個。”
張懿擺了擺手,將前兩日朝廷下發的檄(xi)詔放到了鄭嵩面前。
待鄭嵩看完過後,張懿才又說道:“看來陛下這回是鐵了心要驅逐鮮卑,檄詔上說,令我為帥,張仲為副,又從河內調了五萬士卒開赴並州。”
“想來應該是張公在陛下面前保薦於我,你明兒個便備上百箱金銀珠玉,送往洛陽。”張懿末了又補充了一句。
鄭嵩點頭,表示記下。
見到鄭嵩臉上依舊不見喜色,張懿揮手讓廳內的仆從退了出去,才小聲對鄭嵩說道:“鄭兄,咱們私下相交甚厚,我也不必瞞你。本官在官場上摸爬滾打這麽些年,為官之道,倒是懂得不少,但真要讓我調兵遣將指揮作戰,我還真是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
“這呂布既然能被鮮卑人稱作飛將軍,本事想來應該是有的。而咱們,正好可以拿他當槍使,替咱們打頭陣。死在鮮卑人手裡最好,也省去了我們再花心思。倘若真的命大死不了,贏了,功勞就是咱們的,輸了麽……”
這位從未提刀舞槍的文士眼中閃過一抹戾氣,用手抹了抹脖子,就斬掉他的腦袋!
得知張懿的用意後,鄭嵩一直皺著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順便不著痕跡的奉承了一句‘大人英明’。
大堂內,兩隻老狐狸彼此對視一眼,心照不宣的同時大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