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坡的時候,狼騎營炊煙嫋嫋,開始埋鍋造飯。
宋憲找到正四處閑逛的楊廷,告訴他,呂布讓他去大帳一趟。
“哦,我等會兒就去。”
楊廷不冷不熱的應了一聲,他對呂布等人素無好感,但這裡畢竟是人家的地方,不到萬不得已,楊廷也不想跟呂布撕破臉皮。
約莫一柱香的功夫後,楊廷來到了呂布的帳外,正準備掀開帳門進去,卻聽得裡面傳來一陣激烈的爭吵。
楊廷心中一動,做賊似得四下瞄了一眼,見周圍並無士卒把守,他乾脆將伸出的手收了回來,耳朵貼在營帳的素布外,凝神屏氣的探聽起來。
“你為什麽老是拒絕我的提議,不讓楊廷加入狼騎營!”
“你知道他是誰嗎?當今太尉的孫兒,出了問題,我們誰都擔待不起!”
“那又怎樣,人家能從洛陽跟你跑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就說明他是一個有志氣有抱負的大好男兒。”
“嘁,這些個世家公子哥我見得多了,也就是圖一時的新鮮,過不了兩天就會走的。”
“……”
爭吵還在繼續,伏在帳外的楊廷心頭也跟著生出了一股怒氣。這兩道聲音他聽得清楚,其中一道正是呂布的聲音,這家夥仰仗著自己的武藝高強,對誰都是一副冷漠臉,如今居然又在這裡小瞧自己,當真可惡。
不過恨歸恨,如今身處雁門關外,楊廷很清楚,他根本鬥不過呂布。於是隻好強壓下心頭的火氣,緩緩掀開帳簾一角,露出一道微不可見的細縫,將眼睛湊了上去。
帳內除了呂布還有一名裹著深色布衣的青年,相貌和身高與呂布都相去甚遠。下午來的時候,楊廷見過一面,他記得呂布稱呼他為‘先生’,想來應該是呂布智囊一類的人物。
帳內兩人的爭吵開始漸漸平息,誰也說服不了誰,呂布將一盞茶水遞給了戲策。
戲策接過淺呷一口,潤了潤嗓子,火氣也隨之小了不少,他看向呂布,試探性的問了一句:“那你準備怎麽安置楊廷。”
呂布的手指輕叩案桌,沉吟片刻後,方才說了起來:“我打算將他派到郡內,讓老將軍給他安排個書佐一類的文官,動動筆就好了,也不會有絲毫的危險。”
戲策眉頭微皺,顯然對此不甚滿意,“真不考慮讓他入狼騎營?我覺得楊廷這人其實不錯,又沒有世家子弟的陋習,你不說,連我都沒看出來他居然是當今太尉的嫡孫。”
呂布微微搖頭,“不考慮了,這裡真的不適合他。”
見戲策還欲再說,呂布遂又補充了起來:“退一萬步說,就算我破例讓他加入狼騎營,他也很難活著走下戰場。我在洛陽和他對過手,我若認真起來,他在我手上絕對走不過三合,更何況我們要應對的是以凶悍而著稱的鮮卑人。”
戲策沒再說話,跪坐著沉思起來,帳內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裡面的爭吵平息了,可呂布的一番話算是徹底的激怒了帳外的楊廷。在洛陽城內的年輕一代中,楊廷是出了名的能打,只是沒想到會碰見呂布這麽個怪物。可是即便如此,呂布便能小瞧於他,隨意踐踏他的尊嚴了麽!
楊廷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憤恨,掀開帳門徑直衝了進去,怒火衝衝的大聲質問:“呂布,你憑什麽看不起我!”
楊廷渾然不知,他的這番行為已經完全落入了某個看戲的家夥眼中。
正和手下弟兄吹牛的曹性探長脖子,
瞅著楊廷衝進呂布的營帳,臉上有些幸災樂禍,朝圍蹲在身旁的幾位百夫長和什長說道:“瞧見沒,我就說這傻小子會上當吧,他哪兒玩得過戲策那賊東西。” 隨後,曹性又自言自語的嘀咕了一聲,“我就說頭兒怎麽突然讓我把周圍的守衛撤了,原來是擱這兒等著這小子呢。”
手下的眾人聽完這話,紛紛點頭稱是。其中有個青年百夫長甚至還打趣起來,“曹爺,你不一樣也被戲策給坑好幾回了,還好意思說別人。”
曹性走過去直接給了那青年的後腦杓一巴掌,瞪著一對不大的眼珠,惡狠狠的說著:“李封你他娘的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再說了,這些個驢草的酸書生,渾身都是眼兒窟窿,精著呢。”曹性哼了哼,指著那營帳的位置,“你們說,營中大小事務這麽多,有哪件事情能瞞得過戲策那對眼招子。”
眾人一想,還真是這樣,戲策每天四處閑逛,幾乎很少摻合軍隊裡的事情,但他們的衣食住行,一舉一動,戲策卻全都知曉,當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帳內的呂布見到楊廷闖了進來,眉頭一沉,“楊廷,你知不知道進帳之前應該先行通報,這是最基本的規矩。”
楊廷現在可沒心思聽呂布說教這些,徑直走到呂布面前,伸出食指指向呂布的正臉龐,一字一句的說著:“呂布,你給我聽著,我楊廷不是怕死的慫貨,戰場一樣上,鮮卑人照樣殺!”
見到呂布沒有任何的表情回復,楊廷退後兩步,晃著腦袋,將手指在呂布面前狠狠的往下比了比,毅然決然的說著:“好,你不是不讓我入狼騎營嗎,我今天在這裡就明明確確的告訴你,這個什麽狼騎營,我楊廷入定了!”
呂布的眼底飄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表面上依舊是冷著臉,居高臨下的俯視著楊廷說道:“別忘了,這裡是狼騎營,我說了算。”
“你也別忘了,我是太尉的孫兒,讓你革職滾蛋,我說了一樣也算。”楊廷仰起頭與呂布四目火光相接,猶如針尖對麥芒,半分也不曾退卻。
空氣中的火藥味越來越濃,戲策趕緊上前將兩人勸開,當起了和事老,“哎呀哎呀,氣大傷身氣大傷身,都是自家人,又何必傷了和氣呢。”
呂布怒哼一聲,拂袖背對楊廷而立。
楊廷打小就被捧在手心,當著楊家的寶貝大少爺,哪受過這份窩囊氣,同樣冷哼一聲,將頭撇向一邊。
戲策見狀,趕緊借機走到呂布面前,替楊廷求情起來:“將軍,不如先讓他在狼騎營呆上一段日子,倘若他受不住苦,再讓他離去也不遲。”
呂布躊躇猶豫了半刻,方才點了點頭。
隨後戲策又走到楊廷身邊,壓低聲音說道:“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成為你祖父那般的人物,甚至超越於他……”
楊廷的身子陡然一怔,他側過頭看著這個一臉笑意和善的青年,如同一瓶老陳醋打翻落地,彌漫在心頭,五味陳雜。
到最後,他隻朝著戲策說了兩個字:謝了。
戲策的眸子一凝,隨即緩和了下來,微微搖了搖頭。
呂布此刻已經將帳門掀開,衝遠處的曹性招了招手。
曹性見呂布叫他,立馬就起身屁顛屁顛跑了過去。
呂布將手搭在曹性的肩上,替他撣了撣灰塵,然後吩咐道:“楊廷就暫先留在你的帳下,你教教他該怎樣成為一名狼騎營的合格士卒。”
曹性一聽,頓時將腦袋搖得如同波浪一般,他跟楊廷是鼻子不對鼻子,眼睛不對眼睛,見面估計就能打起來的那種,留在自個兒帳下,這不是給自己添堵找不自在嗎?
“頭兒,訓練這種事情吧,我又不太擅長。我看宋憲和侯成都挺不錯的,要不我替你把他們叫來?”曹性一邊說著一邊就要去找這二人,準備將這個燙手的山芋扔給自己的隊友。
俗話說的好,死道友不死貧道嘛。
呂布伸手一逮,抓住想要溜之大吉的曹性,皮笑肉不笑的說著:“不準。”
約莫是知道了在劫難逃,曹性索性將目光狠狠剜了一旁的戲策,跳腳咒罵道:“戲策,準是你這驢草的出的餿主意!”
戲策對此不置與否,聳聳肩,像個事外人一樣,笑著不說話。
一個人折騰不起來的曹性隻好認了命,盯了眼楊廷,把腦袋往自己的營帳一偏,沒好氣的說著,走吧。
楊廷同樣是看不慣這痞裡痞氣的曹性,但這次他忍了,走過呂布身旁的時候,楊廷挑釁味十足的說了聲:“呂布你等著吧,總有一天,我一隻手就能夠打敗你。”
說完,就跟著曹性走了。
看著兩人的背影,呂布悄然問向戲策:“先生,你怎麽知道楊廷就一定會入狼騎營。”
戲策忽地笑了起來,似是想到了什麽一般,什麽也沒說,轉身回了營帳。
誰不曾年少輕狂,誰不曾滿腔紅湯。
年少的時候啊,誰又不曾幻想封疆為王,萬人敬仰。
這樣的人很傻,也很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