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手人屠寧立恆,這個名字對於梁山眾人來說,聽當然是聽說過的。
正式的談論中,又或者是無意的耳語間,大家說起這樣那樣的事情,或是某地的好手,難免會提起這個跟梁山如今狀況多少有些關系的人。席君煜跟蘇家的恩怨由來已久,到得三月底江寧的那場變故,鮑旭薛永等人被打到殘廢,再後來,四月份運河間朱武等人的那次吃癟,跟這個名字,多少都有些關系。
但縱然是這樣,也沒有多少人將這個名字當成真正的武林高手來看待。梁山之上好手甚多,對於寧毅武藝,多少都能有個相對直觀的看法。江寧屠殺的那天,或許會驚歎於對手的頑強,到了運河一役,對方借的,更多的則是官府的大勢。
回到梁山之後,大夥兒就算提起來,這些小挫折也會淹沒在如日中天的大勢裡。朱武等人自然也不可能過多地渲染那個血手人屠有多麽多麽的狡詐可怕。破家之恨確實不共戴天,但梁山人的手上,這類血債何止一筆兩筆,誰又敢跑到梁山這邊來報仇?在眾人心中,那頂多是個有朝一日要殺掉的人而已,或許有些扎手,在梁山這樣的勢頭下,往後也絕對不算什麽。
朱武、張順、燕青、燕順這些人回到梁山,已近五月,各地的消息都在傳來,人在聚集,放在眼前的,自然也就是如何往周圍擴張的諸多大事。誰也不會想到,滾滾車輪碾壓過去的第一步,就會以這樣的形式砰地卡在一顆小石子上。
對面那個人。是血手人屠寧立恆……江寧那個入贅的……
宋江伸手捂著嘴,用力地揉了揉,這一刻的表情複雜難言。
三月底,江寧劫獄。眾人殺入蘇家,屠殺上百人,但也折損了幾個兄弟,這根本就不是什麽大事。到得四月中旬。對方就在汴河之上給了這邊一個下馬威,朱武等兩百多人去辦事,僅余四人歸來。在梁山準備擴張,攻打獨龍崗、萬家嶺的此時,盧俊義等人的折損固然讓人心痛,在眾人心上添了一筆血仇,但實際上也稱不得大事。然而在這六月初,對方竟砰的卡在了整個梁山泊前進的路上,兩萬人為之動搖。
從時間上看來。就因為三月底江寧的那筆血案。對方直衝上京。路上順手解決朱武的計劃,再到京城後不久就折轉來了山東,對著自己這邊要做的第一件事。竟然也就這樣順手的拍了過來,他竟然……沒有挑人數。對著兩百人是一樣的報復。對著兩萬人……竟也是一樣的立刻就報復了下來。
這簡直荒謬。
“一個入贅的、一個入贅的……”宋江的手在空中晃了晃,手指也不知道該指哪裡,只是用力地點在空中,“我們兩萬多人!我們兩萬多人!他……竟然、竟然……”
事實上,若是能夠早一點知道這個名字,就算當時仍有輕敵,吳用等人可能也不會對對面的謀劃輕視到這個程度的。但到得此時,當蘇家、運河的事情與眼前結合起來,這人的名字突然浮現,形成的印象簡直就不是可怕可以形容的了。
“三天啊!”宋江來回走著,吼了一句。那邊的石牆上,解除危機之後,幾面盾牌就又組合起來,一通亂射後走掉了,自始至終,卻也沒有往這邊的山坡上多望幾眼,在對方的眼裡,這些大抵都沒什麽區別。
李逵憤然低吼:“這廝鳥,我再去一次!定要殺了他!”
“鐵牛你給我站住!此時衝動何用!”宋江說了一句,那邊林衝背著張順的屍體回來,放在地上,給他撫上了眼睛。他是真正的被逼上梁山,無路可走,對於山上兄弟之情,也是極為看重的。不過方才那一下,他也看到了牆上那人使用的火器以及身體的輪廓。破家之恨,對方殺過來了,也沒什麽可說的。
眾人正有些沉默,樹下吳用道:“公明哥哥,咱們怕是該撤了。”
“此時怎能退?”
林衝也厲聲道:“軍心已亂,不走尚能保持軍陣,若對方先撐不住,尚有戰勝可能。此時若走,誰先誰後?命令一下,必生嘩變!對方銜尾追殺,我等兄弟不知要傷亡多少!軍師你可知利害!?”
一向謙和的林衝說出這種話來,也是已經生氣了。吳用一聲苦笑,指著那傳訊的探子道:“你將方才的消息與諸位頭領說一下吧。”
那探子連忙重複一遍:“半個多時辰以前,武瑞營出現在濟山附近,將咱們上午調派出去的兄弟悉數抓了。另外小的得到消息,鄭頭領在外清掃的兩百余人,昨天夜裡也已經被武瑞營圍堵,如今怕已全軍覆沒!”
“有多少人?”
“不知道,聽說……成千上萬……”
他這話說出來,眾人才真正的變了臉色。鄭魔王的兩百多人在附近踏踏各種小山寨,被武瑞營發現了圍堵那還沒什麽。濟山的位置距離獨龍崗卻相當的近。上午吳用一聽說整個事態,首先還是讓人將那些被放回來的俘虜全部撤走,盡量不讓他們參與決戰。這幾百人被武瑞營包了餃子,便說明武瑞營就在附近了。
吳用靠在樹上,癱坐在地,歎了口氣:“便該知道、便該知道,此人設計環環相扣,豈會沒有這等後手……”
有人低喝:“可此時怎能退啊!”
“不退也得退了!眼下看起來或許還能膠著在此!武瑞營一旦出現,咱們這一萬多人連逃都逃不掉,立即便要崩潰!咱們在獨龍崗這邊若被兩面夾攻,就盡折於此了!出去或許還有一條活路!”
獨龍崗道路寬窄曲折,在這等複雜地形裡若被堵上,以此時的軍心。就真是全軍覆沒。土坡之下,眾人猶豫片刻。
“那也隻好通知各頭領,讓他們都注意些,然後開始後撤了……”
話是這樣說。誰的心裡其實都沒有底。也在這時,有小兵傳來訊息,扈家莊那外號一丈青的惡女人,領了五百人。殺出莊來,朝這邊逼過來了。
混亂之中,沒有多少人有余裕注意到,有一盞大大的孔明燈,自獨龍崗側面的山林間飛起,逐漸飄過了烽煙四起的天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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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家莊內,最先發現梁山突然有了潰敗撤退之勢的,還是欒廷玉。
寧毅雖然也有努力戰鬥,到牆頭觀察等等。但對於軍陣大勢。還有些看不懂。當欒廷玉忽然過來告訴他梁山人好像在撤退。他剛剛被刺殺,還處於警惕性極強的狀態,第一反應。便是反問會不會是有詐。
“他們耍不出這樣的詐了!以他們眼下的軍心,哪怕是做出這樣的姿態。也會立刻弄假成真,用不了半刻鍾,他們自己就得亂,收都收不住的!”
寧毅微微愕然,本以為梁山還會堅持一段時間。回想剛才石牆上被刺殺的事情,他大概明白對方可能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心道事情這麽巧,莫非一知道我的名字立刻就嚇得夾著尾巴逃跑?這樣一想固然很有點飄飄然,但也實在有些荒謬,正要說話,眼睛的余光望見莊外天空上飄起的那盞孔明燈,便也明白了事情的可能性。
“來的真是時候。”他笑了起來,“他們是發現武瑞營在附近,被嚇破膽了!欒教頭,接下來該怎麽做?”
“自然是殺出去的時候到了!”
“還有兵?”
“一兩千人總能湊出來!”
“你做主,咱們大家準備喊話!”
寧毅興奮地開始組織那些拿喇叭的人,片刻之後,開始大喊:“宋江已經逃跑了!”“武松逃了!”“他們要扔下你們!看啊!他們跑了——”“武瑞營援軍已至,你們完蛋了!”
此起彼伏的喊聲響起來之後,但眾人開始回頭觀看局勢,發現確實有人在撤兵有人在離開,潰敗的勢頭就在瞬間成型了。一如欒廷玉所說,這種情況下,潰敗之勢是連收都收不起來的,誰也沒辦法跟士卒解釋咱們是戰略性轉移而不是撤退的道理。但在吳用這些人來說,也已經沒有更多選擇的余地,再猶豫下去,武瑞營一至,在獨龍崗的地形下,就真是全軍覆沒,眼下局面,只能壯士斷腕。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無數人已經開始呼喊奔逃,後方潰敗的聲音越大,前方便越急,前方隊伍奔跑太快,隊伍頃刻間便已經潰散、亂掉。一些將領或許還能指揮動身邊的心腹,但即便是他們,也只能讓心腹盡快開路離開。獨龍崗的路本就窄,後方的人湧上來,頓時形成踩踏,一些人被擠進水裡、溝裡、田裡。
西面的道路上,預備阻擋扈三娘的隊伍一觸即潰,而在這邊,祝家莊的兩扇門也轟然打開了,欒廷玉與祝彪各領五百人殺將出去,先救下被梁山人留在莊外的俘虜,然後開始銜尾追殺。
人數在這裡已經不再是戰爭勝負的衡量了,三支隊伍一路追殺,追上潰兵後,殺得真如斬瓜切菜一般,偶有一小波人在頭領的帶領下進行阻攔,也被直接的碾壓過去。此時申時已過了一半,也就是下午四點左右,明媚的天光開始變得絢爛,烽煙之中,夕陽漸至,山林道路、水畔田間,到處都是梁山軍隊潰散的景象。
寧毅等人也持弩一路追殺,一面喊著各種謠言,一面出了莊子,追殺之中才招呼一名從京城跟隨過來的侍衛,指著遠處可能是孔明燈升起的樹林。
“速去那邊,文昱在那林子裡,你讓他去傳信,叮囑他,不論武瑞營來了多少人!梁山已經潰散,讓他們在前方把這幫人截住!”
這次的武瑞營,在他的計劃之內,卻並沒有算得這麽準。當初他就沒指望過這幫官兵,只是拿到了有關鄭彪的信息,讓蘇文昱在適當的時候去送錢給將領,同時配合秦嗣源的命令,讓他們多少出動一些人,當祝家莊的仗打得一陣,便去捉了鄭彪這幫人,算是給梁山眾人一個敲山震虎的效果,然而現在來得這麽巧,就真成了雪中送炭了。
如此的廝殺之中,當兩支隊伍匯合在一起,陡然間, 才有人發現扈家莊那邊升起了濃黑的煙柱。這是扈家莊內極端危險的示警,正一路追殺的扈三娘悲呼一聲,勒轉馬頭就往回衝。與此同時,在那潰散隊伍的中央,吳用等人也收到了呼延灼、朱武趕到的消息。
原來呼延灼、朱武這一批人早兩日下了萬家嶺,一面叫人將金錢、物資運回梁山,一面派人打聽這邊的局勢,又帶了兩三千人往獨龍崗這邊趕來支援。
他們半途之中聽說了這邊的狀況,均覺不妙,才加快了趕來的速度。朱武卻知道這邊軍心已動,不好輕易合軍,他們下午趕到,直奔扈家莊這邊,當扈三娘領著莊戶殺出後不久,扈成見遠處形勢,也領人出莊想要落井下石,他們這時聽說了梁山軍心動搖,就要崩潰,因此也有些大意。這兩千余人便找準機會轟然殺出,在第一時間截斷隊伍,搶了莊門,混戰之中殺了進去。
這一記冷槍在眼下放得委實高明,然而這邊軍陣敗象已成,上萬人都被殺散,大家都在奪路而逃。吳用等人急道:“還打什麽,快走!告訴呼延頭領,速速收兵!武瑞營已至!他再不走,便要累得大家都沒了活路了,我軍如今只有他尚能戰,速速叫他出來打開道路啊!”這邊狂吹撤兵的號角,那傳令兵聽了命令,也就連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