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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武大會尚在初選,每日裡過來觀看的人數還不算多,那壯漢出示了選手的腰牌,又朝寧忌這邊指指點點一番,隨後便被旁邊的守衛允許進來。
他昨日才受了傷,今天過來手臂上繃帶未動。一番聒噪,卻是過來向寧忌買藥的。
“……小哥,昨日一試,你這傷藥、還有這布可真不錯,只可惜一幫殺才亂動,把藥都弄灑了,俺們行走江湖,時常受傷,難得碰上這等好東西,因此便想過來向小哥你多買一點,留著備用……對了,認識一下,俺叫黃山,山峰的山,未知小哥姓甚名誰啊……”
這壯漢嘰嘰喳喳,並且明顯沒有洗澡,一身汗臭。寧忌瞥了一眼他的傷處,只見繃帶髒兮兮的,心下厭惡——他學醫之前也是髒兮兮的,只是行醫以後才變得講究起來——當他是死人:“傷藥不賣。”
“哎,小哥,別這麽說嘛,大家行走江湖,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你幫我我幫你,大家都多條路,你看,俺也不白要你的,這邊帶了銀子的……你看你這褂子也舊了,還有補丁,俺看你也不是什麽大戶人家,你們軍中的藥,平時還不是隨便用,這次賣給俺一些,我這裡,三貫錢你看能買多少……”
寧忌看了看錢,轉過頭去,遲疑片刻又看了看:“……三貫可不少,你就要自己用的這點?”
“那不是啊,俺這是……也給這次同路來的師兄弟買,行走江湖嘛,總是有備無患,按照我這傷,二十人份的量,三貫,如何?”
“……華夏軍的藥有數的,我家裡人都沒了他們才給我補的這個工,為了三貫錢犯紀律,我不乾。”
寧忌搖著頭,那壯漢便要說話,只聽得寧忌手一張,又道:“要加錢。至少五貫。”
“……你這孩子,獅子大開口……”
“那你去門口外頭的藥店買,也差不多的。”
“那藥店……”壯漢猶豫片刻,隨後道,“……行,五貫,二十人的分量,也行。”
寧忌點頭:“量太大,現在不好拿,你們既然參加比武,會在這邊呆到至少九月。你先付一貫當定金,九月初你們離開前,我們錢貨兩清。”
那壯漢聽到這裡,不由得愣了愣,眼睛轉了好幾圈,方才說道:“你這……這生意也拖得太久了,我等一幫兄弟在這邊呆兩三個月,練功切磋,也難免會受點傷……你這都要了五貫,不合適吧,這樣,三天交貨,錢貨兩清,要知道,我們練武的,習慣了江湖險惡,有些東西,在自己身邊才踏實,錢財身外物……”
他神色明顯有些慌張,如此一番說話,眼睛盯著寧忌,只見寧忌又看了他一眼,眼底有得逞的神色一閃而過,倒也沒說太多:“……三天交貨,七貫錢。不然到九月。”
這名叫黃山的壯漢沉默了一陣:“……行。七貫就七貫,二十人份,俺黃山交你這個朋友……對了,小兄弟姓甚名誰啊?”
“姓龍,叫傲天。”
“行,龍小哥,那就這麽說定了,我這……先給你一貫做定金……”這黃山明顯想要快些促成交易,手下一動,直接滑過去一貫錢到寧忌手裡,寧忌便輕輕收起來,只聽對方又道,“對了,我家頭兒後天下午過來比試,如果方便的話,咱們後天碰頭交易,如何?”
“你說了算。”
“龍小哥爽快。”他明顯肩負任務而來,先前的說話裡盡量讓自己顯得精明,待到這筆交易談完,情緒放松下來,這才坐在旁邊又開始嘰嘰喳喳的聒噪起來,一邊在隨意閑聊中打聽著“龍小哥”的身世,一邊看著台上的比武點評一番,待到寧忌不耐煩時,這才告辭離開。
寧忌沒有過多的理會他,隻到這一日比武結束收工,才去到武場後台找出那“黃山”的資料看了一看。三貫就已經嚴重溢價的藥物漲到五貫也買,最後不惜花七貫拿下,簡直亂來。這叫做黃山的莽漢沒有談判的經驗,普通人若重視錢財,三貫錢翻一倍到六貫是個關卡,自己隨口要七貫,就是等著他壓價,連這個價都不壓,除了笨和迫切,沒別的可能了。
這些人過來成都參加比武,報名時不可能給出太詳細的資料,而且資料也可能是假的。寧忌只是翻看一下,心中有數便可。這日穿著白大褂背著藥箱回家,半途之中才隱約察覺被人跟蹤了。
他自幼在小蒼河、大小涼山之類的地方長大,對於人群之中識別跟蹤的本領訓練不多。路上行人密集時難以判斷,待走到偏僻無人之處,這一猜測才變得明顯起來。此時下午的陽光還顯得金黃,他一面走,一面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壞人啊,終於來了……
他面上沒有表情,身體倒是激動到戰栗,前行之時腳下虛浮,走路左腳絆右腳,便在河畔道旁的樹蔭下撲通一聲摔了一跤。
後方跟蹤的那名瘦子隱匿在牆角處,看見前方那挎著箱子的小大夫從地上爬起來,將地上的幾顆石頭一顆顆的全踢進河裡,泄憤之後才顯得一瘸一拐地往回走。下午傾瀉的陽光中,確定了這位冷面小大夫沒有武藝的事實。
獨身一人來到成都,被安排在城市角落的小院當中,有關於寧忌的身份安排,華夏軍的內勤部門卻也沒有馬虎。若是有心人到附近打聽一番,大概也能收集到少年家人全無,依靠父親在華夏軍中的撫恤金到成都買下一套老院子的故事。
當然,若真詳細打聽到這個程度,打聽者未來到底會面對華夏軍中的哪一位,也就難說得緊了。關於這件事,寧忌也並未關心太多,只希望對方盡量不要瞎打聽,父母身邊負責安全保衛的那些人,與當年心狠手辣的陳駝子爺爺都是一路的,可沒有自己這般善良。
外在的布置不至於出太大的破綻,寧忌一時間也猜不到對方會做到哪一步,只是回到獨居的院子,便趕快將院落裡練習武藝留下的痕跡都收拾乾淨。
平時練刀劈的木頭太多,此時吭吭哧哧收拾了將近一個時辰,又生火煮了簡單的飯菜。這個過程裡,那位輕功了得的跟蹤者還偷偷翻進了院子,仔細將這院落當中的布局查看了一番,寧忌只在對方要進他臥室時端了飯碗過去將人嚇走。
夕陽西下,待到寧忌坐在臥室外的屋簷下慢吞吞地將晚飯吃完,那位跟蹤者終於離去——顯然對方也是要吃飯的——寧忌趴在牆頭偷瞄了片刻,待到確定那人離開了不再回來,他才將臥室裡有可能暴露身份的東西進一步藏好,隨後穿了適合夜裡行動的衣服,背了藏有水靠的小包裹,準備去見白日裡約好了的侯元顒。
曲龍珺、聞壽賓那邊的戲份正要進入關鍵時刻,他是不願意錯過的。
離開小院,遠遠近近的城池浸入一片迷離的燈火當中,寧忌心情激蕩。這才是生活嘛——他原本還曾想過跑去參加擂台大殺四方,可那種事情哪有今天這般刺激,既發現了賤狗的陰謀,又被另外一幫壞人盯上,等到對方圖謀不軌動起手來,自己當頭一刀,然後就能站在黑暗裡雙手叉腰對著他們哈哈大笑,想一想都覺得開心。
雖然乍看起來這種行為不太光明正大,有點像小人行徑,不過,就像父親教導的那樣,對付那幫敗類,自己是不用講什麽江湖道義的。
“哈哈哈哈——”
他叉著腰在無人的巷道裡模擬了一次,隨後左右探頭望了望,略感羞恥。遂決定以後再找時間練習練習。
約定的地點定在他所居住的院子與聞壽賓院落的中間,與侯元顒接頭之後,對方將有關那位“山公”關山海的基本情報給寧忌說了一遍,也大致敘述了對方關系、黨羽,以及城內幾位有所掌握的情報販子的資料。這些調查情報不允許傳出,因此寧忌也只能當場了解、記憶,好在對方的手段並不暴戾,寧忌只要在曲龍珺正式出動時斬下一刀即可。
另一方面,情報部的這些人都是人精,盡管自己是私下裡托的侯元顒,但即便對方不往上報備,私底下也必然會出手將那關山海查個底掉。那也沒關系,關山海交給他,自己只要曲……只要聞壽賓這邊的賤狗即可。目標太多,反正遲早得將樂子分出去一些。
“對了,顒哥。”了解完情報,想起今天的黃山與盯上他的那名跟蹤者,寧忌隨意地與侯元顒聊天,“最近進城圖謀不軌的人挺多的吧?”
“目標很多,盯不過來,小忌你知道,最麻煩的是他們的想法,隨時都在變。”侯元顒皺著眉頭道,“從外頭來的這些人,一開始有的心思都是看看,看到一半,想要試探,如果真被他們探得什麽破綻,就會想要動手。如果有可能把咱們華夏軍打得四分五裂,他們都會動手,但是咱們沒辦法因為他們這個可能就動手殺人,所以現在都是外松內緊、千日防賊。”
他說到這裡頓了頓,隨後搖了搖頭:“沒有辦法,這個事情,上面說得也對,咱們既然攬了這塊地盤,要是沒有這個能力,遲早也要完蛋。該過去的坎,總之都是要過一遍的。”
寧忌點了點頭:“這次比武大會,進來那麽多綠林人,以前都想搞刺殺搞破壞,這次應該也有這樣的吧?”
聽他問及這點,侯元顒倒笑了起來:“這個眼下倒是不多,以前咱們造反,過來行刺的多是烏合之眾愣頭青,咱們也早就有了應對的法子,這法子,你也知道的,所有綠林人想要成群結隊,都成不了氣候……”
侯元顒說的辦法寧忌自然知道,往日裡一幫熱血的綠林人想要結對過來搞刺殺,華夏軍安排在附近的眼線便偽裝成他們的同道加入進去。由於竹記的影響,華夏軍對天下綠林的監控從來都很深,幾十上百人轟轟烈烈的聚義,想要跑來刺殺心魔,中間摻了一顆沙子,其余的人便要被一網打盡。
甚至在綠林間有幾名資深的反“黑”大俠,實際上都是華夏軍安排的臥底。這樣的事情曾經被揭破過兩次,到得後來,結伴刺殺心魔以求出名的隊伍便再也結不起來了,再後來各種流言亂飛,綠林間的屠魔大業局勢尷尬無比。
這樣的事態裡,甚至連一開始確定與華夏軍有巨大梁子的“天下第一”林宗吾,在傳言裡都會被人懷疑是已被寧毅收編的奸細。
這整個事情林宗吾也沒法解釋,他私下裡或許也會懷疑是竹記故意抹黑他,但沒辦法說,說出來都是屎。面上自然是不屑於解釋。他這些年帶著個弟子在中原活動,倒也沒人敢在他的面前真的問出這個問題來——或許是有的,必然也已經死了。
“……這幾年竹記的輿論布置,就連那林宗吾想要過來行刺,估計都無人響應,綠林間其余的烏合之眾更成不了氣候。”昏暗的街道邊,侯元顒笑著說出了這個可能會被天下第一高手活生生打死的內幕消息,“不過,這一次的成都,又有其他的一些勢力加入,是有些棘手的。”
“什麽?”
“世家大族。”侯元顒道,“以前華夏軍雖然與天下為敵,但我們偏安一隅,武朝會派軍隊來剿滅,綠林人會為了名氣過來行刺,但這些世家大族,更願意跟我們做生意,佔了便宜以後看著我們出事,但打完西南大戰之後,情況不一樣了。戴夢微、吳啟梅都已經跟我們不共戴天,其余的很多勢力都出動了人馬到成都來。”
“就像剛剛說的,他們這次過來,打算幹什麽,他們自己都不確定。先看、再試探,如果真找到了辦法,或者有那麽一群人聯合起來,非得熱血上頭打一場,也不是沒有可能。這些世家大族,私下裡都有自己的護院、私奴,綠林人不可靠,這些人是可靠的。照我們現在知道的,一些大族家裡的護院、教頭,這次都報名參加了比武大會,下個月軍中的許多高手會陸續動手,把他們打趴下,就是要讓他們知道我們不好惹,這樣他們也許會投鼠忌器,收斂一點。”
“哼!”寧忌眉宇間戾氣一閃,“有種就動手,全宰了他們最好!”
“唉,我也想這樣。”侯元顒拍拍寧忌的肩膀,“不過上頭說了,他們完完整整的進來,咱們盡量讓他們完完整整地出去,往後才有生意可以做。頂多殺雞儆猴地動幾個,一旦動得多了,也算是我們的失敗。小忌你心裡不舒服,頂多去參加擂台比武,也不能打死他們。”
“……沒意思。”寧忌搖頭,隨後衝侯元顒笑了笑,“我還是當大夫吧。謝謝顒哥,我先走了。”
“別鬧的太大啊。”侯元顒笑著揮了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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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侯元顒一番交談,寧毅便大概明白,那黃山的身份,多半便是什麽大族的護院、家將,雖然可能對自己這邊動手,但目前恐怕仍處於不確定的狀態裡。
壞人要來找麻煩, 自己這邊什麽錯都沒有,卻還得顧慮這幫壞人的想法,殺得多了還不行。這些事情當中的理由,父親曾經說過,侯元顒口中的話,一開始自然也是從父親那邊傳下來的,可心裡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喜歡這樣的事情。
大人的世界放不開手腳,沒有意思。他便一路朝著比較有意思的……聞壽賓等賤人那邊過去。
時間還算早,他這天晚上也沒有游泳,一路來到那院子附近,換上夜行衣。從院子側面翻進去時,後方臨了小河的院子裡只有一道身影,卻是那一身白衣飄飄的曲龍珺,她站在河畔的涼亭外頭,對了夜色中的河水,看起來正在吟詩。
涼亭之中一盞橘黃的燈籠照得滿地溫柔,白色的衣裙在夜風中款款飄飛,隔了河流遠處是成都迷離的夜景,曲龍珺的口中喃喃念著什麽。小賤狗還挺有格調……寧忌悄悄從院牆爬下,躲進下方的假山裡,伸出手指,照著前方怪石上的一隻癩蛤蟆彈出去。
癩蛤蟆飛出去,視野前方的小賤狗也噗通一聲,跳進河裡。
寧忌愣了愣。
穿著裙子游泳?不方便吧?
脫了遊……
好像也不好……
他的臉頰,微微熱了熱。
……
隨後才真的糾結起來,不知道該怎麽救人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