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紅長槍與鋸齒刀揮出的火光在空中爆開,緊接著又是連續的幾下交手,那長槍呼嘯著朝旁邊衝來的眾人揮去。
這背嵬軍的高寵體型剛健、高大,比起陸陀亦毫不遜色。他武藝高強,在背嵬軍中乃是一等一的先鋒猛將,能與他放對者唯有周侗悉心教導出來的嶽飛,只是他身處軍旅,於江湖上的名聲便並不顯。這次銀瓶、嶽雲被抓,軍中好手相繼追出,他亦是當仁不讓的先鋒。
只是高手間的追逃與打仗不同,搜索敵人與當面放對又是兩回事,對方百余高手分成數股,帶著追蹤者往不同方向兜圈子,高寵也只能朝一個方向追去。第一天他數次撲空,心急如焚,也是他武藝高強、又正值青壯,連續奔行搜索了兩天兩夜,身邊的隨行斥候都跟不上了,才在鄧州附近找到了敵人的正主。
趁著對方的注意力被一側打鬥吸引,他悄然潛行過來,然而到得近處,終究還是被陸陀首先發覺。雙方甫一交手,便知對方難纏,高寵毫不猶豫地撲向側面。周圍眾人也都反應過來,那最初被擊飛的林七公子只是借著翻滾卸力,這時候才從地上滾起,被嶽銀瓶稱為“太始刀”潘大和的高胖漢子已甩出一片刀光,旁邊又有長棍、鉤鐮槍攔截而來!
高寵飛撲而出,長槍砸開刀光,身形便從長棍、鉤鐮之間竄了出去。這些高手揮起的兵器帶著罡風,猶如風雷呼嘯,但高寵不假思索的正面飛撲而出,以毫厘之差穿過,卻是戰陣上乾脆百煉的能力了。他身形在地上一滾,就勢起身,前方罡風呼嘯而來,鷹爪如電,撕向他的面門。
後方鉤鐮槍亦搭上了他的槍身,一道飛梭穿來,刷的纏繞而上,要與鉤鐮刀一道將他的長槍鎖死!
更前方,地躺刀的高手翻滾疾衝,便要抽刀斬他雙腿!
高寵此時才剛剛站起,腦袋猛地後仰,僅以毫厘之差避開交錯的雙爪,雙手握槍一奪,那鷹爪高手已經將雙爪扣住他的雙肩,高寵虎目圓睜,雙手一掙,使鷹爪的中年漢子放開他肩上皮甲,又如閃電般的扣他腰肋間的衣甲縫隙。下方,那地躺刀也刷的出鞘,橫斬過來!
黑夜之中交手雙方都是高手中的高手,本身藝業精湛,彼此動作真如兔起鶻落,縱然高寵武藝高強,卻也是轉眼間便陷入殺局之中。他此時長槍橫握在側,被鉤鐮與飛梭鎖住,鷹爪扣他半身,下方地躺刀滾來,側後方的“太始刀”朝他上身逆斬而來,然後,便聽得他一聲虎吼,托起槍身的雙手猛地砸下!
怒吼震蕩四方,然後是轟的一聲響,那鷹爪漢子被高寵長槍槍身猛地砸在背上,便覺大力襲來猶如泰山壓頂一般,眼前陡然一黑,骨骼爆響,隨後便是地上的塵埃震蕩。雙方近身相搏,比的便是內力、蠻力,高寵體型高大,那鷹爪漢子被他扣住上半身,便如同被巨猿抱住的猴子一般,整個身體都重重的砸向地面,這中間甚至還要加上高寵自身的重量。後方斬來的太始刀被高寵這一下俯身避過,前方那地躺刀不及收手,刷的切過去也不知劈中了誰,激起的土塵中有血光濺出。
高寵的暴喝聲還在周圍回蕩,身形已再度如猛虎般撲出,拖動的長槍一震一絞,甩掉了鉤鐮與飛梭,那暗紅槍尖呼嘯劃出,這剛猛的一揮,便迫開了周圍丈余的空間。
眾人投靠金人後,原本便自視甚高,高寵的猝然殺出固然讓人意外,然而周圍數人隨即而來的殺局卻實在厲害。這些人也算極有比鬥經驗,第一時間衝來,第二個念頭便覺得對方要死,即便是陸陀,
迫開對方後見周圍人多,也未再在第一時間衝向中央。誰知這年輕人竟如此豪勇,那鷹爪高手浸淫此道數十年,在北地也是一等一的凶人,竟在一個照面間便著了對方的道。殺招被如此破解,那長槍揮舞而來時,眾人便也下意識的愣了一愣,只見高寵回槍一橫,隨後直刺地上那地躺刀高手。
這短短瞬間的一愣,也是眼下的極限了,地下的漢子朝後方滾去,那長槍卻是虛招,此時陸陀也已再度衝出。高寵長槍剛猛地迫開三名高手,又回身猛砸陸陀,隨後大喝一聲直衝嶽銀瓶的方向。陸陀大喝:“拿下他!”高寵長槍揮來,便要與他搏命。
陸陀亦是性情凶悍之人,他身上受傷甚多,對敵時不懼傷痛,只是高寵的武藝以戰場搏殺為主,以一敵多,對於生死間如何以自己的傷勢換取別人性命也最是了解。陸陀不懼與他互砍,卻不願意以重傷換對手輕傷。此時高寵揮槍豪勇,猶如天神下凡一般,轉眼間竟抵著如此多的高手、絕招生生推出了四五步的距離,只是他身上也在片刻間被擊傷數出,血跡斑斑。
那邊銀瓶、嶽雲正要叫這高大哥快退。只聽轟的一聲響,高寵長槍與陸陀大刀猛地一撞,身影便往另一邊飛撲出去。那大槍往周身一掃,迫退數人,又朝前方砸出漫天槍影。身在那邊的高手已不多,眾人反應過來,喝道:“他想逃!”
“別讓小狗逃了——”
使飛梭的漢子此時距離高寵卻近,一梭射向高寵,乒的一聲,高寵長槍一揮、一絞,卻是猛的纏住了飛梭。此時陸陀一方要阻攔他逃走,雙方均是奮力一扯,卻見高寵竟放棄逃亡,挺槍直朝這使飛梭的漢子而來!這一瞬間,那漢子卻不信高寵願意深陷此地,雙方目光對視,下一刻,高寵長槍直穿過那人心口,從後背穿出。
此時,側面人影飛舞,那名叫李晚蓮的道姑猛地襲來,側面一爪抓上高寵面門,高寵正一槍殺死了那使飛梭的對手,腦袋微微一晃,一聲暴喝,左手豪拳橫砸,李晚蓮一腳踢在高寵腰眼上,身形跟著飛掠而出,躲開了對方的拳頭。
側面又有人衝上,與高寵戰在一起,陸陀一聲暴喝,亦是緊跟而上,毫不在乎宗師的身份。
“你今日便要死在這裡——”
“走狗拿命來換——”
此時高寵被李晚蓮一爪所傷,發髻披散,半張臉上都是鮮血,然而怒喝之中猶然威風凜凜,中氣十足。他廝殺豪勇,絲毫不為救不到嶽家姐弟而沮喪,也絕無半分因突圍不成而來的失望,然而對手畢竟厲害,轉眼間,又給他身上添了幾處新傷。
這支由陸陀為首的金人隊伍,原本組成便是為了執行各種特殊任務,潛行、斬首,圍殺各種厲害目標。當初鐵臂膀周侗刺殺完顏宗翰,這支隊伍自然也有將周侗一級的高手當做假想敵的想法。高寵第一次與這樣的敵人作戰,他的武藝縱然高強,此時也已極難脫身。
只是接近宗師級的高手這般悍勇的廝殺,也令得眾人暗自心驚。他們投靠金國,自然不是為了什麽理想、榮耀或者保家衛國,動手之間雖出了力氣,搏命時多少還是有些猶豫,想著最好是不要把命搭上,如此一來,留在高寵身上的,一時間竟都是輕傷,他身形高大,片刻之後周身傷勢雖然看來淒慘,但舞槍的力量竟未減弱下來。
此時,不遠處的林地邊又傳來變故的聲音,大約也是趕來的綠林人,與外圍的高手發生了打鬥。高寵一聲暴喝:“嶽小姐、嶽公子在此,傳出話去,嶽小姐、嶽公子在此——”
這聲暴喝遠遠傳開,那樹林間也有了動靜,過得片刻,忽有一道人影出現在不遠處的草地上,那人手持短劍,喝道:“義士,我來助你!”聲音清脆,竟是一名穿夜行衣的嬌小女子。
這邊的篝火旁,嶽銀瓶放聲大喊:“走——”隨後便被旁邊的李晚蓮打倒在地。人群中,高寵也是一聲大喝:“快走!”他此時已成血人,須發皆張,長槍呼嘯突刺,大喝道:“擋我者死——”已然擺出更激烈的搏命架勢。對面的少女卻只是迎過來:“我助你殺金狗……”這聲話語才出來,旁邊有人影掠過,那“太始刀”潘大和身影飄飛,一刀便斬了那少女的腦袋。
長槍槍勢暴烈,如熔岩奔突,直撲潘大和,潘大和遊身而走,大笑:“是你姘頭不成!”他頗為得意,此時卻不敢獨擋高寵,一個錯身,才見對方奔突的前方只剩了林七公子一人。陸陀在後方大吼:“留住他!”林七卻如何敢與高寵放對,猶豫了一下,便被高寵迫開身形。
帶著滿身鮮血,高寵撲入前方草叢,一群人在後方追殺過去,高寵邊打邊走,步伐不停,轉眼間身上再中三刀,已衝至那片樹林的邊緣。
這邊眾人還需看住嶽銀瓶與嶽雲兩人,不敢大肆追趕。那數人一直殺到樹林裡,打鬥聲又延伸了好遠,方才有人回來。這等宗師、準宗師的戰鬥裡,若不想搏命,被對方窺見了弱處,終究難以將人留得住。當初寧毅不願輕易對林宗吾下手,也是為此緣故。
高寵身受重傷,一直打到樹林裡,卻終於還是負傷遠遁。此時對方力氣未竭,眾人若散碎地追上去,或許反被對方搏命殺掉,有要事在身,陸陀也不願意費上一整晚去殺這高手,終究還是折返回來。
此後一行人啟程往前,後方卻終究掛上了尾巴,難以甩脫。他們奔行兩日,此時方才被真正抓住了痕跡,銀瓶被縛在馬上,心中終於生出些許希望來,但過得片刻,心中又是疑惑,這邊距離鄧州或許只有一兩個時辰的路程,對方卻仍舊沒有往城池而去,對後方盯上來的綠林人,陸陀與那女真首領也並不著急,而且看那女真首領與陸陀偶爾說話時的神色,竟隱約間……有些洋洋得意。
如此走了半個時辰,已是子夜,後方便有綠林人追近。這些人來得還有些散碎,只有血勇,黑夜中廝殺持續了一段時間,卻無人能到近處,女真首領與陸陀根本未曾出手。嶽雲在馬背上兀自掙扎吵鬧,銀瓶雖腫了半邊臉,卻一直在靜靜地看那女真首領的樣子,對方也在黑暗中注意到了少女的眼神,在那邊笑了笑,用並流利的漢話輕聲道:“嶽姑娘蘭心慧質,很是聰明。”
嶽銀瓶只能嗚嗚兩聲,陸陀看她一眼,那女真首領勒轉馬頭,緩緩而行,卻是朝銀瓶這邊靠了過來。
“我等在襄陽、鄧州之間折轉兩日,自然是有陰謀。令尊嶽將軍,真是沉得住氣,他怕我等有詐,雖然也曾出兵,卻未有絲毫魯莽,我等一點好處都未有佔到,實在是有些不甘心……”
女真首領說著這話,卻沒有什麽不甘心的感覺,只聽他道:“他要顧大局,出兵不能從速,那邊難以顧全鄧州、新野的局面。這一日裡,鄧州周圍出手欲援救姑娘的江湖人眾多,嶽姑娘想必很感動吧?只是兩位被抓的消息為何傳得如此之快,姑娘與這許多好漢,恐怕未曾想過吧。”
嶽銀瓶心中沉了下去,那首領一笑:“自然有我等的功勞,若他們真能救走嶽姑娘,嶽姑娘與小將軍倒也不用感謝在下。”
此時眾人走上那小山包,遠遠的還有廝殺聲傳來,因廝殺而亮起的火光也在天際晃動。那女真首領面色陰冷了些:“令尊能拿下襄陽,很是厲害。朝堂之中雖然叫著要立刻將襄陽打回來,但大齊的廢物是不能戰的。南面幾年溫柔日子,我女真放在這裡的兵,也大不如前了。他們都該死,但既然我來了,便當為之分憂一二。”
他指著前方的光影:“既然襄陽城你們暫時要拿去,在我大金王師南下前,我等自然要守好襄陽、鄧州一線。如此一來,許多蟑螂鼠輩,便要清理一番,否則將來你們軍隊北上,仗還沒打,鄧州、新野的城門開了,那便成笑話了。所以,我放出你們的消息來,再順手打掃一番,如今你見到的,便是這些鼠輩們,被屠殺時的火光。”
女真首領頓了頓:“家師希尹公,很是欣賞那位心魔寧先生的想法,你們這些所謂江湖人,都是成事不足的烏合之眾。他們若躲在暗處,守城之時,想要敗事是有些用的,可若出到人前,想要成事,就成一個笑話了。當年心魔亂綠林,將他們殺了一批又一批,他們猶不知自省, 此刻一被煽動,便興衝衝地跑出來了。嶽姑娘,在下只是派了幾個人在其中,他們有多少人,最厲害的是哪一批,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你說,他們不該死?誰該死?”
火光中,慘烈的屠殺,正在遠處發生著。
鄧州最精銳的大齊軍隊,在軍令的驅使下,派出了一小股人,將上百綠林好漢圍在了一處山坳中,隨後,開始放火燒山。
綠林人四面八方的逃竄,最終還是被大火圍困起來,悉數的,被活生生的燒死了,也有在大火中想要衝出來的,在淒厲如惡鬼般的慘叫中,被燒成了碳人。兩支千人隊,分別負責兩支最大的綠林隊伍。更多的人,或在廝殺,或在逃竄,也有一部分,遇上了渾身是傷的高寵、以及趕過來的數名背嵬軍斥候,被集合起來。
高寵只是將傷勢稍稍包扎,便帶領著他們追將上去。他們此時也明白,陸陀等人帶著嶽家的兩個孩子在周圍亂轉,是帶著誘餌想要釣魚,但即便魚不咬鉤,過了今夜,他們進入鄧州城內,再想要將兩個孩子救下,便幾乎等於不可能了。對方威脅不了嶽將軍,那邊極有可能送去兩個孩子的人頭,又或是如同對付武朝宗室一般,將他們押往北地,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陸陀等人走下那處山包後不久,高寵帶領隊伍,在一片小樹林中朝對方展開了截殺。
由於雙方高手的對比,在複雜的地形開戰,並不是理想的選擇。然而事到如今,若想要渾水摸魚,這或許便是唯一的選擇了。
同樣的時刻,寧毅的身影,出現在陸陀等人方才經過了的小山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