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世似秋風,人生如落葉。
有些記憶,依稀之中像是存在於人生的上一世了,過去的生命會在如今的人生裡留下痕跡,但並不多,細細想來,也可以說恍如未有。
沃州城,林衝與妻兒在安靜中生活了許多個年頭。時光的衝刷,會讓人連臉上的刺字都為之變淡,由於不再有人說起,也就漸漸的連自己都要忽略過去。
在這荏苒的時光中,生了許多的事情,然而哪裡不是這樣呢?無論是曾經假象式的太平,還是如今天下的混亂與躁動,只要人心相守、心安於靜,無論在怎樣的顛簸裡,就都能有回去的地方。
人在這個世界上,就是要受苦的,真正的天堂,畢竟哪裡都沒有存在過……
“屋裡的米要買了。”
七月初三的早晨,吃早飯的時候,徐金花這樣跟林衝說著。孩子穆安平便在旁邊大口大口地吃饅頭。林衝點了點頭:“最近米又貴了。”
“外面講,又要打仗。”
“也不是第一次了,女真人攻下京城那次都過來了,不會有事的。我們都已經降了。”
“外面講得不太平。”徐金花咕噥著。林衝笑了笑:“我夜裡帶個寒瓜回來。”
“貴,莫亂花錢。”
林衝便笑著點頭。用了早膳,有姓鄭的老捕頭過來找他,他便拿了白蠟杆的長槍,隨著對方去上工了。
沃州位於中原北面,晉王勢力與王巨雲亂匪的交界線上,說太平並不太平,亂也並不大亂,林衝在官府做事,實際上卻又不是正式的捕快,而是在正式捕頭的名下代替做事的巡捕人員。時局混亂,衙門的工作並不好找,林衝性格不強,這些年來又沒了出頭的心思,托了關系找下這一份糊口的事情,他的能力畢竟不差,在沃州城內這麽些年,也終於夠得上一份安穩的生活。
與他同行的鄭捕頭乃是正式的公人,年紀大些,林衝稱呼他為“鄭大哥”,這幾年來,兩人關系不錯,鄭巡捕也曾勸說林衝找些門路,送些東西,弄個正式的公人身份,以保障後來的生活。林衝終於也沒有去弄。
他活得已經安穩了,卻終究也怕了上面的肮髒。
“小官的事情,就要辦成了。”去衙門的途中,鄭大哥跟林衝說著家常的事情。他的兒子鄭小官,今年十八了,平日裡學些武藝,也想要進衙門做事,疏通了衙門的師爺,結果找了份更好的路子,那是沃州城外大族齊家的公子齊傲在招家將,這齊傲的家庭又是一個更大家族的旁支曾經盤踞河北、河東的大家族,以大儒齊硯為,投靠女真後,如今在中原還有著極大的勢力。
通過這樣的關系,能夠加入齊家,隨著這位齊家公子做事,乃是了不得的前途了:“今日師爺便要在小燕樓宴請齊公子,允我帶了小官過去,還讓我給齊公子安排了一個姑娘,說要體態豐盈的。”
“那就去金樓找一個。”林衝道。當捕快這麽些年,對於沃州城的各種情況,他也是了解得不能再了解了。
“非得找個頭牌。”關系兒子的前途,鄭巡捕極為認真,“武館那邊也打了招呼,想要托小寶的師父請動田宗師做個陪,可惜田宗師今日有事,就去不了了,不過田宗師也是認識齊公子的,也答應了,異日會為小寶美言幾句。”
林衝便點頭,田維山,乃是沃州附近有名的武道大高手,在官府、軍隊方面也很有面子。這是林衝、鄭巡捕這些人平日裡高攀不上的關系,能夠用好一次,那邊一輩子無憂了。
這樣的議論裡,來到了衙門,又是尋常的一天巡邏。
農歷七月初,三伏天正在持續著,天氣炎熱、日頭曬人,對於林衝來說,倒並不難受。下午時分,他去買了些米,花錢買了個西瓜,先放在衙門裡,快到傍晚時,師爺讓他代鄭捕快加班去查案,林衝也答應下來,看著師爺與鄭捕頭離開了。這天晚上,生了很尋常的一件事。
我們的人生,有時候會遇上這樣的一些事情,如果它一直都沒有生,人們也會平平常常地過完這一輩子。但在某個地方,它終究會落在某個人的頭上,其他人便得以繼續簡單地生活下去。
這一年已經是武朝的建朔九年了,與曾經的景翰朝,相隔了漫長得足以讓人淡忘許多事情的時間,七月初三,林衝的生活走向末尾,原因是這樣的:
這一天,沃州官府的師爺陳增在城裡的小燕樓宴請了齊家的公子齊傲,賓主盡歡、酒足飯飽之余,陳增順勢讓鄭小官出來打了一套拳助興,事情談妥了,陳增便打鄭巡捕父子離開,他陪同齊公子去金樓消磨剩余的時光。喝酒太多的齊公子途中下了馬車,醉醺醺地在街上閑逛,徐金花端了水盆從房間裡出來朝街上倒,有幾滴水濺上了齊公子的衣服。
齊傲走進了林衝的家裡。
鄭巡捕父子過來這裡時,事情已經接近尾聲了。這附近街道上住的人不多,由於齊傲隨身護衛的存在,多數人都躲進了家裡,但看見了事情經過的人必然也是有的。陳增拉住了想要進取的鄭巡捕,鄭巡捕道:“這是穆易的家裡。”
“……齊公子喝醉了,我拉不住他。”陳增愣了愣,這幾年來,他與林衝並沒有多少來往,官府中對這個沒什麽脾氣的同僚的看法也僅止於“多少會些功夫”,略想了想,道:“你要把事情擺平。”
隨後,齊傲從屋裡出來了,搖搖晃晃,整理著衣服,又跌跌撞撞地上馬車。齊府的家將自有人留下來收拾收尾,鄭巡捕、鄭小官與那人一道進去,順口介紹了他所知道的林衝的狀況:“是個不願意惹事的人,不過……他多半是有些武藝的,力氣就很大,臉上有刺字,當初還是武朝的時候,是犯了大事的人……”
“那就要想辦法處理好了。”
“唉……唉……”鄭巡捕不斷歎氣,“我先跟他談,我先跟他談。”
房間裡,徐金花已經死了,一地的鮮血,小孩子穆安平倒在裡面房間的地上,似乎是被齊公子打暈了過去,此時悠悠醒轉過來,開口大喊。鄭巡捕便過去抱住他:“莫喊了、莫喊了,我是你鄭伯伯……”
“娘娘”小孩子的聲音淒厲而尖銳,一旁與林衝家有些來往的鄭小官第一次經歷這樣的慘烈的事情,還有些手足無措,鄭巡捕為難地將穆安平再次打暈過去,交給鄭小官:“快些、快些,先將安平待到其它地方去看好,叫你叔叔伯伯過來,處理這件事情……穆易他平時沒有脾氣,不過身手是厲害的,我怕他犯起愣來,壓不住他……”
鄭小官抱著穆安平飛也似的離開了,跑得也快,叫了人來得也快,老巡捕還沒來得及想清楚怎樣處理徐金花,外頭傳來鄭小官吞吞吐吐的聲音:“穆、穆叔叔,你……你莫進去……”
“什麽莫進去,來,我買了寒瓜,一起來吃,你……”
有什麽東西,在這裡停了下來。
那不僅僅是聲音了。
鄭巡捕也沒能想清楚該說些什麽,西瓜掉在了地上,與血的顏色類似。林衝走到了妻子的身邊,伸手去摸她的脈搏,他畏畏縮縮地連摸了幾次,昂藏的身軀陡然間癱坐在了地上,身體顫抖起來,篩糠也似。
“假的、假的、假的……”
然後在依稀間,他聽到鄭捕頭說了一些話。他並不清楚那些話的意思,也不知道是從哪裡說起的。塵世如秋風、人生似落葉,他的葉子落地了,於是所有的東西都在崩塌。
有些記憶,在人生之中無論隔了多遠,原來都能清晰如昨地逼近眼前。那意氣風的年少,被陷害後的無助和悲憤,屈辱的刺字,高俅、高沐恩、顛沛流離、梁山、亂世,那刀槍劍戟刺過來了,金戈鐵馬,它們排山倒海地從那灰色的畫幕中刺過來。徐金花、還有孩子,她們倒在血泊裡。
時光的衝刷,會讓人臉上的刺字都為之變淡。然而總會有些東西,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潛伏在身體的另一面,每一天每一年的積壓在那裡,令人產生出無法感覺得到的劇痛。
“……這些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就是這麽個世道穆兄弟……再娶一個,再娶一個更好的……你想想,我們都是小老百姓,沒有辦法的,皇帝都讓女真人抓去北方當狗了,穆兄弟,你不是第一天在衙門當差了,你要想得開……”
無數坍塌的聲音中,那嘮嘮叨叨的噪音偶爾夾雜其中,林衝的身體癱坐了許久,跪起來,慢慢的往前爬,在徐金花的屍體前,喉中終於有了淒然的哭聲,然而面對著那屍身,他的手竟然不敢再伸過去。鄭巡捕便拖過一件被子蓋住了裸露的屍身。有人過來拖林衝,有人試圖攙扶他,林衝的身體搖晃,大聲嚎啕,沒有多少人曾聽過一個男人的哭聲能淒涼成這樣。
這哭聲持續了很久,房間裡,鄭巡捕的兩個堂兄弟扶著林衝,鄭小官等人也在周圍圍著他,鄭巡捕偶爾出聲開導幾句。房外的夜色裡,有人過來看,有人又走了。林衝被扶著坐在了椅子上,許許多多的東西在坍塌下去,許許多多的東西又浮現上來,那聲音說得有道理啊,其實這些年來,這樣的事情又何止一件兩件呢。田虎還在時,田虎的親族在領地裡搶奪,也並不出奇,女真人來時,殺掉的人、枉死的人,何止一個兩個。這原本就是亂世了,有權勢的人,自然而然地欺壓沒有權勢的人,他在官府裡見到了,也只是感受著、期待著、盼望著這些事情,終不會落在自己的頭上。
明明那樣混亂的年歲都平平安安地渡過去了啊……
為什麽會生……
房間裡,林衝拖住了走過去的鄭巡捕,對方掙扎了一下,林衝抓住他的脖子,將他按在了木桌上:“在哪裡啊……”他的聲音,連他自己都有些聽不清。
周圍的人湧上來了,鄭小官也連忙過來:“穆叔叔、穆叔叔……”
“穆兄弟不要衝動……”
“不要亂來,好說好說……”
有許許多多的手臂伸過來,推住他,拖住他。鄭巡捕拍打著脖子上的那隻手,林衝反應過來,放開了讓他說話,老人起身安慰他:“穆兄弟,你有氣我知道,但是我們做不了什麽……”
天地旋轉,視野是一片灰白,林衝的靈魂並不在自己身上,他機械地伸出手去,抓住了“鄭大哥”的右手,將他的小拇指撕了下來,身側有兩個人各抓住他的一隻手,但林衝並沒有感覺。鮮血飆射出來,有人愣了愣,有人尖叫大喊,林衝就像是拽下了一塊麵團,將那手指扔掉了。
“在哪裡啊?”虛弱的聲音從喉間出來,身側是混亂的場面,老人開口大喊:“我的指頭、我的指頭。”彎腰要將地上的手指撿起來,林衝不讓他走,旁邊持續混亂了一陣,有人揮起凳子砸在他的身上,林衝又將老人的一根手指折了折,撕下來了:“告訴我在哪裡啊?”
巨大的疼痛令得老人小便已經失禁了,後方有人一拳打過來,鄭小官也尖叫著給了林衝兩拳,林衝目光迷惑地看著他,直到鄭小官大喊:“穆安平、你不要穆安平了?”林衝呆滯的目光有了些反應,周圍亂糟糟的,有人舉著棍子砸下來,有人蠻橫起來,揮起長刀砍下,林衝便無意識地揮了揮手,木杆爆開成了幾節,長刀也蜷曲著飛出去,有人的身體撞在了牆上,轟然巨響中撞出了一個洞,林衝捉住了鄭小官的手:“在哪裡?”
“被、被齊公子的人帶走了,他們……他們說……你願意收錢,就還給你……穆叔叔……”
林衝目光茫然地放開他,又去看鄭巡捕,鄭巡捕便說了金樓:“我們也沒辦法、我們也沒辦法,小官要去他家裡做事,穆兄弟啊……”
林衝點頭,然後又哭了出來,他點頭:“鄭大哥,你說得對、你說得對……”然後將老巡捕按在了桌子上,伸手摸著他的喉嚨,將他的喉管抓著撕下來了。
鄭小官尖叫著從旁邊衝上來,撞在了林衝的手上,然而林衝的身體猶如鋼鐵,根本紋絲都沒有動一下,鄭小官從地上爬起來,摸索著抓起了一把鋼刀,用力砍下來,林衝揮了揮手,鋼刀噗的飛上了橫梁,刀鋒貫穿了出去,鄭小官便被林衝將頭也按在了桌子上,一巴掌打下去,那腦袋轟的凹陷了,紅紅白白的東西飆出來,林衝又是一掌,那人頭連同林衝親手做的原木桌子都爆裂開來。
後方還有人拿著白蠟杆的長槍衝來,林衝只是順手拿過來,捅了幾下。他的腦海中根本沒有這些事情,地下徐金花靜靜地躺著。他與她相識得草率,分離得竟也草率,女人此時連一句話都沒能留給他。這些年來兵凶戰危,他知道那些事情,或許有一天會降臨到自己的頭上。
可為什麽非得落到自己頭上啊,如果沒有這種事……
林衝抱起了徐金花的屍體,渾身都是血,出了房門,卻也不知道此時該將女人埋到哪裡去。早上出門時還說了要買米,要買寒瓜呢,要死的人怎麽會要買米的,林衝根本想不通這些。還有他們的兒子,穆安平,他有這樣一個兒子了,他們有這樣一個兒子嗎?
如果沒有生這件事……
他想著這些,最後隻想到:惡人……
惡人。
林衝帶著渾身的鮮血朝金樓那邊走去……
……
維山堂。在七月初三這尋常的一天,迎來了意外的大日子。
林宗吾北上,來到沃州才只是半日,與王難陀匯合後,見了一下沃州本地的地頭蛇。他如今在綠林乃是真正的打遍天下無敵手,武藝既高,武德也好,他肯過來,在大光明教中也掛了個客卿身份的田維山高興得不得了。
他們在武館中看過了一群弟子的表演,林宗吾偶爾與王難陀交談幾句,說起最近幾日北面才有的異動,也詢問一下田維山的意見。
“……不止是齊家,好幾撥大人物據說都動起來了,要截殺從北面下來的黑旗軍傳信人。不要說這中間沒有女真人的影子在……能鬧出這麽大的陣仗,說明那人身上肯定有了不得的情報……”
“若能得了,當有大用。”王難陀也這樣說,“順便還能打打黑旗軍的囂張氣……”
林宗吾點頭:“這次本座親自動手,看誰能走得過中原!”
交談之中,下方的演武還在進行,林宗吾看了幾眼,隨後笑著指點一幫年輕人的武藝。這期間,田維山的大弟子譚路也曾回來了一次,給林宗吾、王難陀見了禮。炎熱的夏夜,林宗吾指點一陣,稍作休息,便在此時,外頭傳來了騷亂,有人打進來了。
那是一道狼狽而喪氣的身軀,渾身帶著血,手上抓著一個上肢盡折的傷者的身體,幾乎是推著田維山的幾個弟子進來。一個人看起來搖搖晃晃的,六七個人竟推也推不住,只是一眼,眾人便知對方是高手,只是這人眼中無神,臉上有淚,又絲毫都看不出高手的氣度。譚路低聲跟田維山說了幾句:“……齊公子與他生了一些誤會……”這樣的世道,眾人多少也就明白了一些緣由。
“齊傲在哪裡、譚路在哪裡,惡人……”
男人環顧四周,口中說著這樣的話,武館中,有人已經提著刀兵過來了,譚路站出來:“我便是譚路,兄弟你出手重了……”他負責為齊傲處理收尾,安排了手下在金樓等待,自己到師父這邊來,便是預備著對方真有不少本領。這時候話還沒說完,田維山擺了擺手,隨後朝林宗吾說句:“見笑了。”走了過來。
“這位英雄,鄙人田維山,今日不論閣下與齊公子生了什麽矛盾,鄙人鬥膽為兩位調停,還請這位英雄,賣田某一個面子,有什麽話,先坐下來說……”
林衝看著這滿堂滿院的人,看著那走過來的豪強,對方是田維山,林衝在這裡當捕快數年,自然也曾見過他幾次,往日裡,他們是說不上話的。這時候,他們又擋在前方了。
惡人……
他的眼淚又掉下來,腦子裡的畫面一直是破碎的,他想起白虎堂,想起梁山,這一路以來的不公道,想起那一天被師父踢在胸膛上的一腳……
我明明什麽壞事都沒有做……
為什麽非得是我呢……
人該怎麽才能好好活?
為什麽非得落在我身上呢……
惡人……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走到了田維山的面前,田維山的兩名弟子過來,各提樸刀,試圖隔開他。田維山看著這男人,腦中第一時間閃過的直覺,是讓他抬起了拳架,下一刻才覺得不妥,以他在沃州綠林的地位,豈能第一時間擺這種動作,然而下一刻,他聽見了對方口中的那句:“惡人。”
“啊!”林衝張開雙手,衝了上來。
一瞬間爆的,便是排山倒海般的壓力,田維山腦後汗毛豎立,身形陡然後退,前方,兩名提刀在胸前的武者還未能反應過來,身體就像是被山上崩塌的岩流撞上,轉眼間飛了起來,這一刻,林衝是拿雙臂抱住了兩個人,推向田維山。
說時遲那時快,田維山踏踏踏踏不斷後退,前方的腳步聲踏過院落猶如如雷響,轟然間,四道身影橫衝過大半個武館的院子,田維山一直飛退到院落邊的柱子旁,想要轉彎。
巨大的聲音漫過院落裡的所有人,田維山與兩個弟子,就像是被林衝一個人抱住,炮彈般的撞在了那支撐廊簷的紅色木柱上,柱子在滲人的暴響中轟然倒塌,瓦片、衡量砸下來,一時間,那視野中都是灰塵,灰塵的彌漫裡有人哽咽,過得好一陣,眾人才能隱隱看清楚那廢墟中站著的人影,田維山已經完全被壓在下面了。
一整個院子裡的維山堂武者何曾見過這樣的場景,即便一旁跟隨林宗吾等人帶來的大光明教成員,也都看得心驚膽戰,王難陀大笑一聲:“好,你接我一拳!”那聲音豪邁, 他走向那狼狽的身影。
林衝晃晃悠悠地走向譚路,看著對面過來的人,向著他揮出了一拳,他伸出雙手擋了一下,身體還是往前走,然後又是兩拳轟過來,那拳非常厲害,於是林衝又擋了兩下。
為什麽非得是我呢……
他的腦海中有徐金花的臉,活著的臉、死去的臉,他們在一起,他們結伴逃亡,他們建了一個家,他們生了孩子……儼如存在於幻想中的另一段人生。
為什麽就非得降臨在我的身上。
要是一切都沒生,該多好呢……今天出門時,明明一切都還好好的……
林衝走向譚路。前方的拳頭還在打過來,林衝擋了幾下,伸出雙手錯開了對方的手臂,他抓住對方肩膀,然後拉過去,頭撞過去。
一記頭槌狠狠地砸在了王難陀的面門上。
對方伸手格開他,雙拳亂舞如屏風,然後又打了過來,林衝往前方走著,只是想去抓那譚路,問問齊公子和孩子的下落,他將對方的拳頭胡亂地格了幾下,然而那拳風猶如無窮無盡一般,林衝便用力抓住了對方的衣服、又抓住了對方的手臂,王難陀錯步擰身,一面還擊一面試圖擺脫他,拳頭擦過了林衝的額頭,帶出鮮血來,林衝的身體也搖搖晃晃的幾乎站不穩,他煩躁地將王難陀的身體舉了起來,然後在踉蹌中狠狠地砸向地面。
轟的一聲,附近滿地的青磚都碎開了,林衝顛簸幾下,搖搖晃晃地往前走……
塵世如秋風,人生如落葉。會飄向哪裡,會在哪裡停下,都只是一段緣分。許多年前的豹子頭走到這裡,一路顛簸。他終於什麽都無所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