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子如流水,轉眼之間一個月便是過去了,早在三天前書院便是不再授課,讓諸生回去準備院試事宜。 而今日,徐明遠照常一大清早便起了,下山挑水灌滿了水缸,又是在觀前的石坪練了會劍。仔細地梳洗了一番,換上一身乾淨的半舊青衫,淺藍色布條束緊了長發,背了昨夜備好紙墨筆硯的竹箱,和師父打了聲招呼,下山而去。
今日是院試的第一天,因為背著竹箱,而且等會到了書院便要開始考試,所以徐明遠到山下草棚牽了老黃,今日乘驢車去書院。
老舊的驢車行在還算平坦的驛道之上,微微搖晃,伴著咯吱、咯吱的悠揚聲響,慢慢向著蜀州城而去。
徐明遠坐在車轅上,兩條腿懸空,隨著驢車的晃動輕輕搖晃著,微眯著眼睛,似睡非睡。
這一個月下來,徐明遠已是將那些需要熟記的經書熟爛於胸,策論也是寫了有數十篇之多。至於詩賦,徐明遠著實差了些天賦,不過憑借著這一個月來的練習,傳世之作難有,不過中規中矩的還是能夠寫出一兩首來的。
驢車慢悠悠進了蜀州城,徐明遠在路邊面攤吃了碗涼粉,那賣面的大娘聽說徐明遠是去書院考試的,硬是不肯收他通寶,還塞了兩個餅給他,讓他考試的時候吃。和東城的柳三娘差不多,西城一樣有不少看著他長大,待他如長輩的人。
徐明遠笑著收了餅,趁著那大娘轉身的時候把幾個通寶放到了灶台靠裡邊的地方,上了驢車,直往南城書院而去。
徐明遠可以說是吃蜀州城百家飯長大的,蜀州城就是根,是每次遠遊都要回來的地方。他這輩子沒有多大的夢想,如果是以前,就想提把劍去江湖上走一遭,天下第一不敢想,能行俠仗義幾回就成,回到蜀州城也可以吹噓半輩子。
現在的話,要是能夠科舉中舉,就去那天下第一雄城長安看上一看,再混個芝麻小官,順道貪點蠅頭小利,等以後老了,也像夫子一樣,回到蜀州城來,不一定要教書,說書也行。
走過了那麽多的地方,見過東海岸海浪的波濤洶湧,見過北黎草原的廣袤無垠,見過吐蕃沙漠的嫋無人煙,卻還是覺著蜀州這座小城最難割舍,覺著蜀州城的人最可愛。
所以,徐明遠也想過,如果有一天真老了,回蜀州,也挺不錯。
驢車穿過街巷,晃悠著到了書院前,因為徐明遠起得早,所以雖然老黃走的慢,到書院門前也還沒到時間。
書院院試不是所有書院學生都可以參加的,只有入學三年以上,或是學業突出的學生,才能夠參加書院的考試。
所以今日書院院試只有百余人能夠參加,沒有參加院試的其他書院學生,因為書院作為院試的場地,考試這兩日不能呆在書院之中。
大宛科舉取士已有三百年的歷史,主要以明經和進士兩科為主要科目,至於其他科目雖設,不過並不受重視,即便考上之後,也沒有很大的前程。
而且當今聖上登基之後尤為重視進士科,當朝數位宰相皆為進士出身,朝中大員也多是進士及第。所以進士及第者,即便是未得重用,也被為白衣卿相,即雖為白衣,卻有卿相的資望,可見科舉進士科之重。
徐明遠準備的便是進士科,只要能夠及第,基本上便能夠得到一官半職,算是正式踏入了大宛官場。只是進士科雖重,卻最為難考,素有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的說法,數千書生入長安科舉,卻只有數十人可進士及第,
可見競爭之激烈。 朝廷這般重視科舉,對於科舉考試的各階段考試自然也是極為看重,為了防止學生舞弊,也是制定了不少對策。
此時書院門口便是站了一排十個身著黑色圓領瀾衫的捕快,腰懸一把漆黑寬刀,攔在書院門口,先不讓書院學生進入。
這些捕快是檢查諸生隨身所帶之物是否違禁,或是是否夾帶書頁,算是第一道關卡。這些捕快雖然腰懸長刀,不過捕快在衙門之中屬最低等的,便是稍有權勢的商賈也不會把他們放在心上。所以站在這書院門前,面前盡是身份煊赫,或是可能來日便成朝中大官的諸生,反倒是有些拘束了。
時間未到,諸生還不能進入書院,所以此時都站在書院門前的石坪上,有的三兩成堆,和朋友交談著,有的獨自捧著書籍默念,打算臨時再抱一抱佛腳,有的則是默立一旁,閉眼休息。
徐明遠的驢車慢悠悠地晃到書院前,咯吱的響聲,和那比尋常驢車大上不少的破舊車廂立刻便是吸引了書院前書院諸生的目光。
那些三兩交談的學生扭頭看向驢車,閉眼休息的學生也是不禁睜開了眼睛,便是那捧書低頭默念的學生也是有些茫然的抬起頭來看了過去。
書院諸生之中,有不少是家世不錯的,便是出身寒門的書生,也不會乘著這般破舊的驢車來書院。
所以此時徐明遠穿著一身半舊青衫,乘著這樣一輛瘦驢拉的破驢車而來,還發出這般可笑的咯吱聲,仿佛隨時都會散架一般,諸生眼中也是不禁露出了輕視之色。
一些學生更是和身旁好友輕聲交談著,言語間也盡是戲謔之言,一時間書院門前的氣氛便是變得有些詭異。
徐明遠入書院一個月,時至今日,仍有不少人看他不順眼。王子琪且不說,那基本上是沒得解的死結。
至於其他諸生,更多的還是看不上徐明遠的身份,還有看不慣他入書院之後,逆勢得了辯論第一。
自古文人相輕,若是徐明遠有白墨樓那般家世,此時恐怕也無人敢說什麽。
但在諸生眼中,徐明遠不過是個窮酸道士,憑什麽入書院一個月便可參加院試。他們自覺十年寒窗苦讀,方得今日院試的機會,而徐明遠僅是憑著院長的關系便可入書院,參加院試,這無疑是讓他們難以接受的。
而今日徐明遠乘著一輛破舊的驢車而來,心有不滿的諸生自然冷眼相向,人群中,謝宏出聲嘲諷道:“就是來了,也逃不過名落孫山。”
“白費了院長一番苦心期許,到時候就該死了那點癩蛤蟆的想法了吧。”那錢慶福也是出聲應和道。
這二人之前在醉霄樓因徐明遠顏面盡失,後來在蜀州城的公子圈中,也是淪為了笑柄,對徐明遠的嫉恨自然不淺。
書院門口的氣氛陡然一變,站在書院門前的捕快也是不禁一愣,掃了徐明遠一眼,其中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捕快便是握住了手中長刀,打算走上前去把這個穿著寒酸,還乘著這樣一輛破驢車的少年給趕走。
不過他剛踏出去一步,站他身旁的一個三十來歲,體型魁梧,應該是班頭模樣的捕快便是一腳踢在了他的腿上,指著徐明遠輕聲說道:“你小子要幹嘛,他可是正經的書院學生,而且,你嬸可疼這娃了,要是讓她知道你想幹嘛,我也護不住你。”
“郭頭,我這不是什麽都沒乾呢,你可千萬別跟嬸講啊。被她罵兩句倒是無妨,要是她不給我做涼面了,那這日子可沒法過了。”那年輕捕快面色一變,苦著臉連忙站回原位,又是有些不解的看著那徐明遠輕聲說道:“頭,你不是說書院的學生那都是天上的文曲星轉世,怎麽你和嬸還能認識這文曲星?”
“你小子目不識丁,懂個屁!明遠這小子心眼好,見識又廣,才學就更不用說了,要我看,這書院裡就每一個學生能比得上他的,這次院試肯定能上榜。連我家丫頭都給他教地識了不少字,現在天天教我寫自己名字呢。”那捕頭白了那年輕捕快一眼,看著徐明遠,眼中滿是欣慰和驕傲之色。
“書院裡可是個個文曲星呢,這家夥有這麽厲害嗎?”那年輕捕快顯然是不信捕頭的話,不過立馬又是換了張臉,有些諂媚的看著捕頭說道:“頭,要不你也讓采玲妹妹教教我寫自個名字,我這王大勇三個字,就中間那個大字知道怎寫,其他兩個都不會呢。”
“你不是瞧不上人家嘛, 怎麽還想學人家教的弟子寫字呢。”捕頭搖了搖頭,看著徐明遠有些感慨道:“我本來覺著你小子還算忠厚老實,以後若是采玲丫頭同意,也算是一樁好事。但那丫頭就認定明遠這小子了,非他不嫁。明遠現在是池中魚,不過這進了書院,早晚得魚躍龍門,哪裡是那丫頭追的上的。”
“這小子不就是長得白淨一點,稍微好看一點嘛,那小胳膊細腿的,我一隻手就能把他撂地下。”那年輕捕快聽此,語氣微酸道。
捕頭笑著搖了搖頭道:“你還別不服氣,就你這三式刀法,明遠一個都能打十個。”
年輕捕快聽此,算是徹底焉了,抓著腰間懸著的長刀,看著徐明遠,表情糾結,估計在想著要不要讓徐明遠出來和他打上一場。
而另一邊,徐明遠輕輕一拽韁繩,驢車便是停了下來。諸生的表現他看在了眼裡,而那謝宏和錢慶福的話也是落在了他的耳中,諸生心中所想,他更是一清二楚。
看著那些負手而立,一臉毫不遮掩的輕視的諸生,徐明遠笑著搖了搖頭,心中隻想問一問:
“誰曾行過萬裡路?我走過的路,有幾人這輩子能走完?”
“誰人不曾十年寒窗?我讀過的書,有幾人這輩子能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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