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駝背先生是誰?他可是書院教習禮這一科的總教習王陸啟,在書院任教習數十年,桃李滿天下,在朝中任官的不知有多少。 平日裡便是蜀州城裡的官員見了他也是以禮相待,今日卻是被徐明遠在眾學生面前這般反詰譏諷,心中自然是氣憤不已。
原本他還想羞辱徐明遠來膈應曾寬,卻不想被徐明遠這個沒上過一天書院,看起來寒酸的小道士給啄了眼睛。
不過畢竟是老狐狸了,隻是深吸了幾口氣,王陸啟便是恢復了平靜,面色平靜的對徐明遠說道:“書院是沒有這規定,不過書院學生穿院服是書院的傳統,念你今日初到,也就不責罰於你了。不過你記著,書院可不是自家後院,黃口小兒,伶牙利嘴,要是沒點真才實學,可過不了書院的月課,到時一樣免不了被革名。”
“這老狐狸養氣功夫倒是不錯嘛,不過和師父比起來還是雲泥之別,看來以後得提防著他下絆子了。”徐明遠心裡這般想著,卻是一臉誠懇的說道:“謹遵先生教誨,學生定然好好學習,不敢辜負先生厚望。”
“下去坐著吧。”王陸啟擺了擺手道。
徐明遠再行一禮,大小兩隻狐狸對視一眼,王陸啟眼中滿是不屑,徐明遠雙眼平靜如水。徐明遠直接無視了曾清怡的各種白眼,徑直向著後排走去。
講堂在之前因為徐明遠的犀利連問安靜之後,又是因王陸啟的話有些嘈雜起來。
“先生不會是服軟了吧,他說那話不就承認那徐明遠之前所說的話是對的了嗎?”一個馬臉弟子低聲說道,一臉難以置信。
他身旁之前那個壯碩學生有些不屑的說道:“你知道什麽,先生不過是給院長面子罷了,那小子不過是口齒伶俐些,到時候月課達標不了,就等著看他被書院除名吧。”
“呵,他所言的不正是先生以前所教的東西,傻子才聽不出來吧。”這時,坐在他們身後一個頭上插著一隻烏木簪臉色冷峻的學生冷笑著說道。
之前說話兩人面色一變,那壯碩學生更是臉色漲紅,不過他扭頭看到那張冷峻的臉時,卻是泄了氣,低頭看著桌上的書,握著拳頭不敢說半句不是。
徐明遠剛好走到三人身旁,聽到那冷面書生的話,頓時引為知己。循聲看去,那人面如冠玉,棱角分明,雖然同樣穿著一身藍白院服,卻顯氣質出塵。隻是臉色有些冷峻,拒人於千裡之外。
徐明遠可不是一般人,要不是背後那隻老狐狸還盯著,少不得坐下來和那冷面書生好好談談人生,聊聊理想。
徐明遠衝著那冷面書生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臉,還擠了擠眉,像是見到相識已久的朋友一般。
那冷面書生一愣,顯然是有些不適應徐明遠的舉動,勉強扯起一點嘴角,回笑的有些僵硬。不過坐在他身旁的學生,看到他微微上楊的嘴角,面色都是有些古怪,看徐明遠的目光就更為複雜了。
“白墨樓,你這話就有些過了吧。”就在這時,坐在那冷面書生右邊的一個發間插著白玉簪的英俊書生開口道,聲音略顯陰柔。
“過了?王子琪,他們傻,你也傻?難不成被女人拒絕還有後遺症?”冷面書生白墨樓嘴角擎著冷笑,斜眼看著那英俊書生說道。
“你!”被稱作王子琪的英俊書生霍然起身,那張略顯陰柔的臉一下漲紅。
“好了,都給我安靜!”就在這時,王陸啟手中的戒尺往桌上一拍,沉聲道。
王陸啟手裡的戒尺可從不留情,
講堂立馬便是安靜了下來,那王子琪也是憤憤的坐了下去,目光陰冷的掃過徐明遠和白墨樓。 原本已經停下來準備看場好戲的徐明遠不禁有些失望,他有些憐憫的看了一眼那王子琪,又看了一眼那白墨樓,覺得這冷面書生還真對自己胃口。冷臉配上毒舌,簡直不要太有趣。
講堂安靜下來,徐明遠也是連忙快步向著後排走去,最後一排坐著的一個胖子,一臉興奮的衝他揚了揚手。
徐明遠也是認出這胖子就是之前見過那胖子,現在就坐在最後一排,隻是他左右兩邊和前面的位置都沒人坐,讓他更顯龐大突兀。
“看來這胖子要麽是被人排擠,不然可不簡單,看他腰間的玉墜應該能值不少銀子,應該是個不缺錢的主。”徐明遠心裡暗自思量著,他對這胖子印象不錯,便是笑著坐到了他左手邊的位置。
這胖子塊頭頗大,看上去兩百斤都不止,岔開腿坐著就像是一座肉山,圓臉上堆著憨厚的笑,讓徐明遠不禁想起了當年養在觀裡的那隻白色肥貓。
王陸啟剛讓眾人安靜,兩人也不敢馬上觸這個霉頭,所以相視一笑後便是端坐著表現出認真聽課的樣子。
眾人安靜下來之後,那王陸啟也是開始講課了。《禮》這一科在書院眾學科中屬重中之重,可以說書院學生的言行舉止都以一個禮字貫穿其中。所以總管這一科的王陸啟在書院之中,也只在院長曾寬之下,在學生中威望十足,得意門生更是不少。
徐明遠仰著頭聽了一會便是哈欠連連了,坐他旁邊的胖子更是已經眼神迷離,前搖後晃的,讓他不禁有些擔心這座肉山會不會突然轟然倒塌。
今日講的是周禮,徐明遠從未在書院裡聽過課,卻也實在生不起多少對吸收知識的渴望,詩、書、禮、春秋這些儒家經典他早已熟爛於胸。他師父雖然懶,卻喜歡帶著他到處雲遊,一路上遇到不少稀奇古怪的老頭沒少教訓他,給他講課的,可比王陸啟要講的生動有趣多了。
對於禮,就如徐明遠之前所言,他認為更重於心,而且要因地製宜。要知道除了讀書人,那些販夫走卒,尋常百姓又有幾人真能夠時刻正衣冠,嬌柔做作的那套做法放到市井裡可是換不來飯吃的。
王陸啟倒也不愧為有幾十年教習經驗的老先生,深入淺出的講解很快便是讓眾學生明了經意,稍稍停歇之後,便是讓眾學生提出各自的疑問,然後他來作答解疑。
很快便是有個小個子學生提出了疑異,看他年紀估計還不到十五歲,眉眼還沒長開,有些稚嫩,在堂中應該是最小的,不過從眾人看他的眼光能夠看出這少年應該不簡單。徐明遠側耳聽了聽他的問題,頓時對他刮目相看了,他問的是禮和義對立時,取禮還是取義?
這個問題當年九歲的徐明遠在江南那邊的一座山上問過一個白眉老道,那老道拉著他的小手就著油燈徹夜長談,把徐明遠都談睡著了還不盡興,第二天一臉期待的問徐明遠明白了嗎,還好徐明遠看眼色功夫不錯,連連點頭,那老道才放手讓他們師徒倆下山去。
王陸啟聽到這個問題,稍稍坐直了一些,眉頭微蹙,沉吟了一會才是開始講解。徐明遠聽了一會,不過是照本宣科,感覺實在沒什麽意思,比起當年那個白眉老道說的無趣了太多。
他扭頭見身旁那個胖子快要向後倒去了,連忙伸手扶了扶他的後背,順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弄醒來。
“嗯?這麽快就開飯了?”那胖子睜開了眼睛迷迷糊糊的說道,吸了吸已經流到嘴角的口水,還咂了咂嘴,估計夢裡夢到了什麽好吃的了。
“沒呢,還早著呢。”徐明遠怕他起身開飯去了,連忙拉了拉他的衣角,輕聲的說道。
那胖子看了一眼前面正講的起勁的王陸啟,還有那些認真聽著頻頻點頭的學生,也是反應過來,轉過頭來衝著徐明遠憨厚的笑了笑,壓著聲音說道:“遠哥,我還以為你叫我開飯了呢。”
徐明遠看了一眼完全沒空注意他們這個角落的王陸啟,便是把頭湊過去一點,笑著說道:“我還不知道你怎麽稱呼呢?”這一聲遠哥倒是讓徐明遠很是受用。
“我叫周斌傑, 當然遠哥你叫我小白就好了。”胖子嘿嘿的笑道。
“小白?”徐明遠眼睛一瞪,咽了咽口水,才是一本正經的說道:“我還是叫你小胖吧,這樣也蠻親切的,你說呢小胖。”
“別人可都叫我笑面虎的,怎麽到了你和那女魔頭這就都變了樣……”周斌傑輕聲嘀咕著。
不過沒等他繼續嘀咕下去,徐明遠已是一擺手打斷他繼續幽怨下去了,指了指之前提問的那個少年問道:“小胖,那少年是誰啊?有哥的幾分風采啊,看他年紀也不大吧。”
“他啊,他可是咱們書院的天才少年鄭直,今年十四歲,聽說要參加今年的秋闈,要是能夠上榜的話,那可真是一舉成名了。他的詩賦便是院長也稱讚靈氣十足,在書院裡名氣可不小,被稱作神童。”周斌傑順著徐明遠的手看去,有些羨慕的說道,扭頭看見徐明遠微微蹙著的眉頭,連忙又是有些獻諂的說道:“當然和遠哥一比,那也算不得什麽。”
徐明遠笑著點頭接受了周斌傑的這個馬屁,哈哈笑道:“真直?咱們院長叫曾寬,他們兩個倒是該惺惺相惜啊。”
倒不是徐明遠見不得別人的好,其實他是在思考自己的應該屬於哪個范疇,要是這鄭直都能被稱為天才神童了,那自己應該算什麽呢,徐明遠突然有些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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