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瑩瑩正想打聽為什麽,她心中有很多好奇,為什麽王柏川又與樊勝美糾纏在一起,為什麽樊家父母不告而來,等等。但樊勝美在擁抱她倆的同時,輕聲在她倆耳邊哀求:“請不要問我為什麽,拜托,拜托。”分開時候,邱瑩瑩看清樊姐滿臉都是激動的淚水。她自然是不忍心問了。扭頭看關雎爾,也是眼中有些驚惶,但關雎爾顯然比她鎮定。
樊勝美擦擦眼淚,對曲筱綃強顏歡笑:“小曲,謝謝你也來。”
“不客氣,誰讓我活該還沒睡呢。幸虧安迪早睡,她有福氣。廢話少說,苦情戲少演,為了提高效率,你和小邱一隊,左邊包抄。我和小關一隊,右邊繞過去。火車站門口碰頭,再找另一條路線。你說說特征。”
曲筱綃說的安排正是樊勝美心裡想的,只是她不好意思一上來就差遣大家乾活。聽到曲筱綃幫她開鑼,樊勝美便緊接著開腔唱戲。四個人很快分成兩組,左右開弓。
關雎爾上班上得筋疲力盡,曲筱綃卻精力旺盛。關雎爾撐著眼皮仔仔細細地搜尋每一個角落每一張臉,曲筱綃則是一會兒買根台灣烤腸,一會兒來杯奶茶,似乎拿搜尋當逛街。然而遇到有帶著小男孩的,卻是曲筱綃先過去問,曲筱綃比關雎爾老練得多。而且曲筱綃想偷懶,不願傻找,路上逮著個巡警,就上去請示哪兒有收容老人小孩的。她只要想,就能冒著聰明的泡泡將別人迷暈,套取答案。果然,巡警拿她當純真美眉,很願意幫忙。用對講機好好幫她找了一遍,可惜沒找到。即便如此,巡警還是指點了廣場上幾個避風取暖的好地方,讓曲筱綃去那些地方找。還說哪邊范圍是鐵路管的,也得找找。
離了巡警,曲筱綃當即決定投機取巧,去巡警指點的幾個點。她的理論是。專業人士的意見可以事半功倍。關雎爾想地毯式地做老實搜索。無奈她拉不住曲筱綃,而且她又膽子小,不敢落單。隻好跟著曲筱綃走。
果然,那些地方有牆遮風,地上橫七豎八的是坐著躺著的人。走近,便有一股濁氣撲面。不小心便踩到垃圾。曲筱綃與關雎爾都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情景,看著有好幾個人看上去就是歹徒的樣子。不禁緊緊地手挽著手,彼此鼓勁打氣。
兩人細細搜了第一個點,沒見到二老一少。倉皇逃出,曲筱綃深呼吸著外面寒冷而清爽的空氣。奇怪火車站門口哪來那麽多人,難道個個都是等著親戚來認領?
關雎爾也是奇怪,為什麽坐在火車站附近。而不去住宿,或者轉車。或者尋找其他活路。那些躺地上的人該多冷啊。她真是無法想象。
又去搜第二個點,那個點聚集的人口更多,密密麻麻,幾無立足之地。關雎爾仔細,即使一老一少的也不放過,非要問問是不是姓樊,認不認識樊勝美,等人家搖頭了才放棄。可功夫不負有心人這句話很多時候是個笑話,反而是曲筱綃從不彎腰地東張西望,她心有靈犀地看到一堆疑似物,她覺得很像,便拖著關雎爾冒著地上坐著的人的怒罵,強行斜插過去。她找到樊家老少了。
關雎爾忙著聯絡樊勝美,曲筱綃扭著下巴,兩隻眼珠子圍繞著曲家三口打轉,她的目光最終落在睡得迷迷糊糊的雷雷身上。看到雷雷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看看周圍,又揉揉眼睛鑽進奶奶懷裡酣睡,睡覺又不老實,在奶奶懷裡拱啊拱啊,小豬似的,拱得奶奶坐都坐不穩。曲筱綃看得哈哈大笑。本來她在無聊的尋找途中設計了很多圈套等著樊家二老落網,她才不稀罕樊勝美的感謝,她自有辦法討得幫忙的酬勞,可看著沒心沒肺的雷雷,她終於彎下腰去,蹲下身來,捏捏雷雷穿得圓滾滾的身體,捏捏雷雷的小胖手、大胖臉,玩得不亦樂乎。尤其是手指戳雷雷的臉蛋,他什麽反應都沒有,戳雷雷的鼻尖,他立刻縮起鼻子往奶奶懷裡拱,就像她的曲小五,曲筱綃真是笑壞了。
等樊勝美找來,曲筱綃便收起光芒,蹲在一角,饒有興味地看樊家四口人上演苦情戲。不出所料,女的都哭,但她很遺憾地沒看到激情擁抱,連握手都沒有,所有的肢體接觸,也就是往雷雷臉上招呼幾下。而大戲是,樊母哭哭啼啼地說,樊哥樊嫂跑了,暫時去外面避避風頭再說,因此她把所有的錢都掏給了兒子,自己隻留下兩張火車硬座票的錢,來女兒這兒避風頭可以不用帶錢。一邊聽,曲筱綃一邊斜睨樊勝美的那張粉臉,原來美女身後有這麽一個爛攤子啊,難怪手頭緊張,到處肉搏撈錢。
樊勝美雖然一個勁兒地讓父母回去說,回去說,可媽媽刹不住車,她只能無可奈何地聽憑自己遮掩已久的家務事曝光在大家眼皮底下。她尤其留意曲筱綃似笑非笑的眼神,她心中浩歎。可無論如何,人是找到了。她必須感謝曲筱綃。
曲筱綃的小polo裡面塞進整整七個人。曲筱綃本以為她領關雎爾與徒弟邱瑩瑩回歡樂頌,而樊勝美領父母等三個自個兒打輛車去住旅館。可樊勝美捏捏乾癟的錢包,賠著笑將一家四口人全塞進曲筱綃車子的後座。大冷天的,大家穿得又厚又結實,曲筱綃意圖再將身材最小的邱瑩瑩塞進後座,可一打開車門就看到樊家四口人的胳膊腿爆出車外,哪兒還塞得進去。隻得讓關雎爾與邱瑩瑩兩個抱緊緊的坐前面位置,偽裝是一個人,免得被交警捉了。過年過節的應酬多,據說交警都跑上街捉酒駕了呢,可別被捉了超載。
但曲筱綃不放心,走到車頭往裡看看,很明顯副駕坐的是兩個人,當然更不可能使用安全帶,要是給拍了或者捉現行。罰款倒是罷了,扣分就頭大了。她回到位置上,指揮關雎爾脫了羊絨大衣,鑽進邱瑩瑩的羽絨服,只能輪流伸出一個頭,偽裝成一個胖子。
前排三個雖然都又困又累,可看到效果出來。忍不住笑成一團。後面樊家三個成年人雖然是愁眉不展。見此情形也為之愁眉一展。唯有雷雷累得酣睡,什麽都不參與。
車子終於上路。曲筱綃不問樊勝美要不要拐哪兒去,樊勝美也不說。但樊母忍不住還是問:“阿美。我們晚上住你那兒嗎?我們都還沒吃晚飯呢。”
樊勝美遲疑了會兒,道:“我們到了我住的地方,你和爸先休息一下,我會去買夜宵。小曲小關小邱。等會兒到家後你們也先別睡,等我買來夜宵吃了再睡。”
鑽在邱瑩瑩羽絨服裡的關雎爾與專心開車的曲筱綃都心裡一震。樊勝美那小屋哪住得下一家四口,即便是坐,也坐不下。曲筱綃心裡趕緊拿定主意,但什麽都不說。關雎爾則是想到2202唯一的那間洗手間。樊家四口要是都住進2202,尤其又是老人又是小孩,一間洗手間怎麽夠用。看來明天得早起。要不然得披頭散發去上班了。衝著今晚上一家團聚時的對話,關雎爾相信。那將是一場持久戰。
唯有邱瑩瑩問:“一起回去?你們睡哪兒?”
“先擠擠吧,我明天去找旅館。”
“你那屋床最小,兩個人都睡不下,怎麽睡四個。要麽去小曲家借宿一夜?小曲,行嗎?你家最大。”
曲筱綃暗中咬牙切齒,天下哪來這種傻蛋啊,只不過一起吃了一頓飯,說話做事就這麽不見外。而且樊勝美最奸,聽邱瑩瑩莽撞卻不打斷不插嘴,反正她曲筱綃拒絕則是傷邱瑩瑩的面子,答應則全是樊勝美好處,總之樊勝美內外通吃,她和邱瑩瑩裡外不是人。因此她嬌滴滴地道:“好啊,我會好好招呼伯父伯母的,而且可以與伯父伯母好好聊天。”
樊勝美心裡打一個冷戰,她用腳趾頭都能猜出曲筱綃會跟她爸媽聊什麽。她忙笑道:“怎麽可以麻煩鄰居,自家的事自家關門解決。”
曲筱綃在黑暗中勾起嘴角,偷偷一笑。唯有邱瑩瑩還在替樊勝美著急:“你怎麽睡啊,樊姐。這麽冷的天,睡地上又不行。要不路上看見旅館,先進去問問吧。”關雎爾終於忍不住,在羽絨服下面捏了邱瑩瑩一把,提醒邱瑩瑩不要再說。只要把樊勝美這幾天事情前前後後一聯系,這不明擺的嗎,樊勝美的錢被她兄弟榨幹了,眼下沒錢住旅館。邱瑩瑩以為關雎爾在下面悶壞了,笑道:“好,我跟你換個位置。”她鑽進羽絨服下面,換關雎爾上來透氣。
樊勝美在黑暗中咬緊下唇,無法說話。即使剛才廣場上媽媽已經說了那麽多,她還是無法開口。反而是樊母道:“住什麽旅館呢,白糟蹋錢。今晚隨便擠擠,明天阿美搬公司宿舍去好了,住公司不要錢。早讓你搬公司去住了。”
聞言,連曲筱綃都驚了。若今晚換成是關雎爾或者邱瑩瑩的家事,她早跳出來仗義了。哪有這樣的娘,做娘的不是應該把女兒捧手心裡好好疼愛嗎。剛伸出腦袋的關雎爾也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心說,要是換她媽,一定會說一個人在外面一定要吃好住好,錢不夠回家來拿。再說,樊勝美租房用的是自己的錢,又沒花家裡一分錢。
樊勝美臉色鐵青,今夜,她臉上所有的面子,至此, 完全剝光。若說剛才尋找父母的時候她心中只有焦急,此時,憤怒洶湧來襲。但她忍耐,不願在鄰居面前與媽媽對峙。
小polo在夜色中行駛,由於邱瑩瑩被關雎爾拘在羽絨服下面,車內無人說話。除了偶爾有樊父一聲咳嗽,咳出一股煙臭味,於是曲筱綃與關雎爾一起在前面皺皺鼻子。
車子到了小區地下車庫,曲筱綃將車子停到電梯門前,關雎爾抱著邱瑩瑩先手腳利索地滾到外面透氣。邱瑩瑩這才揪住關雎爾,輕輕逼問:“乾嗎這麽霸道,一路都不給我換氣?”
“沒聽出來嗎,樊姐手頭沒錢了,沒錢去住旅館。你還傻問傻問的,讓樊姐多難堪。”
邱瑩瑩連忙噤聲,看著樊家四口一個個地從後座鑽出來。樊勝美順手抱起雷雷,沉甸甸的雷雷壓得穿細高跟鞋的樊勝美站立不穩。曲筱綃等他們全下車,便將羽絨服的帽子翻到頭上,抽緊帶子,什麽都不說地坐回車內,大開四扇車窗,開車出去兜風。樊勝美都來不及說聲感謝,愕然看著車尾消失在轉彎處,才忽然想到什麽,回頭看爸爸一眼,招呼大家一起進入電梯。爸爸長年煙酒不斷,劣質煙酒造就的口臭,即使不咳嗽,走近了也異常難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