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照例很快將一碗面條吃下去,只是一邊吃一邊皺眉頭,強忍胃部的抽搐。曲筱綃面前的一小碗卻吃得她了無生趣,如此混濁的面湯,含混可疑的各種料,偏淡的口味,都不是她的那杯茶。她見安迪進進出出準備出門的樣子,都不來好好安撫她,她委屈地趴在廚房中島嘀嘀咕咕地道:“去哪兒啊,讓我跟著去行嗎?”
安迪準備去看弟弟,本來昨天要去的,被事情耽擱,只能拖到今天,不知兩天下來,弟弟能適應多少。她當然不會讓曲筱綃跟去。“正事,你不能跟。”
“我給你開車,送你到了之後,我在停車場睡覺等你。好不好嘛。”
“你可以回家啊。還可以找你同學朋友。”
“他們都會跟我提起趙醫生,我爸媽見面就問我什麽時候帶趙醫生回家吃飯,朋友們都已經知道趙醫生和姚濱打架的事,都苦於找不到我來問呢。只有你最好,事不關己,一句廢話都沒。關關也好,想提但忍得住。我當然要跟住你。”
安迪愣了一下,想不到她在曲筱綃眼裡是這種人。也是,她就是個不喜歡插手別人,也不讓別人插手的人。“要不,你去找小關?”
“不行啊,關關現在不敢理我,怕邱瑩瑩認為她跟我是一夥兒的,把她也難看上。我只有跟你了。”
“還有這種事?胡說。你找關關去。我走了。你要是不走,我隻好把你反鎖在家了。”
“我怎麽胡說呢,我小學初中就是跟邱瑩瑩那樣混過來的,你跟我好,你就不能跟我的死對頭好。道理多簡單啊。好吧,你不讓我跟,我去公司乾活兒。”
“這就對了。”
但曲筱綃見安迪有點兒反常的如釋重負,心中狐疑,但也沒想哪兒去。“那麽我要不要做件好事積德呢?”
“一般你這麽說,我認為你又要做壞事去了。”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最懂我。聰明人才懂聰明人。”曲筱綃黏在安迪身邊等電梯。兩眼瞅著2202的門,故意笑得特別響亮。
安迪不知曲筱綃早在談笑間將壞事做下了,將屋裡孤獨的邱瑩瑩氣個半死。
她跟著曲筱綃下到一樓。還以為曲筱綃要做什麽壞事,卻見曲筱綃與一樓保安嚴正交涉,抗議他們放樊嫂上樓。曲筱綃說她有門口監視器拍下的差點跟2201住戶打起來的錄像,如果再放人上樓。她拿錄像找物業領導反映。保安連忙答應再不徇私。但保安也當場嘀咕,上回遵章不放人進門呢。差點兒鬧出人命,樊勝美去物業鬧。這回網開一面了呢,鄰居來鬧,讓他們保安無所適從。會不會回頭樊勝美又來鬧不放入她的親戚?曲筱綃果斷說,當然是聽業主,忽視租戶。
安迪放心。剛想溜走,曲筱綃又纏上來。哀哀要求看在她做好事的分兒上讓跟隨,要不然她會寂寞得爆掉。安迪實在是在這件事上無法心軟,只能硬下心腸扯掉曲筱綃拉在袖子上的蒼白的小手。一路上,心裡內疚得不得了,仿佛虧欠曲筱綃好多人情。曲筱綃則是無奈地去辦公室做事去了。人稱情場失意,賭場得意,說明一個人的精力有限,顧此——失彼。
安迪上了車,才有空閑給包奕凡打電話表示慰問。包奕凡很無奈地告訴安迪:“我爸剛剛震撼登場,帶來一大批他的死黨。我媽這邊的人當然不幹了,眼下是對峙。喪禮就變得政出多頭,亂七八糟。”
“你爸打著財產移交給你的旗號,封所有銀行帳戶,錢隻進不出。你媽娘家的人沒錢還有時間力氣鬧嗎?”
“不得不承認他老謀深算。就因為說好把所有資產移交給我,你說,我還能資助我媽家族,由著我媽家族的人鬧嗎?我還是s*。他是把所有的都安排好了,才粉墨登場。一點兒不怕我累死。”
“昨天他暗示我,讓我勸你別插手,他全都會安排好,讓你輕輕松松的。”
“他曾經也這麽對媽媽承諾過吧,我懷念高中住宿前的好日子,那時候家裡錢還不算多,他們兩個白天幾乎沒有在家的時間,可再忙,一家人都是一條心。現在,連我這個兒子都跟他們沒法一條心了。好好說話不行嗎?非得暗示,暗示個頭。他有沒有想拉你下水?”
“我一早聲明不插手別人的事,也不讓別人插手我的事。”
“我小時候以為對我好的是最可貴的,現在才知,立場清楚明白簡單堅定的人才是最可貴的。安迪,你別操心我這兒的事,我的有利之處在於我置身局外,可以看得更清楚。我的缺陷是我不忍心,有些事做不出來。要不然我撮弄他們兩派鬥,我坐收漁利。唉,什麽世道,害得我都無法專心下葬我老娘。”
“嗯。我去看我弟弟適應得好不好,我睡一覺後已經不累。你也有時間就休息。”
“你是不是在提醒我,不忍心反而惹更大麻煩?”
“沒有,別多心,我不管你家閑事。我確實在去療養院的路上。不信發張照片給你。”
“呵,你看我風聲鶴唳的。這兩天他們對我說話,一句後面埋伏著好幾句意思,我頭痛得很。家族企業的通病,角色混亂,職責混亂。唉。我還得頭痛好幾天,你的耳朵再當幾天垃圾桶。別生我氣。”
“你這幾天就管好你自己吧,我這兒什麽事都沒有,不會生氣。即使生氣也會直接跟你說,你不用猜。我回頭從弟弟那兒出來,再給你電話。”
“你戴著耳機吧?”
“是啊,聽得出來?”
“不是。既然戴著耳機說電話,就多陪我說會兒,我悶得慌,不想出去見他們。來的人個個心懷鬼胎。我越發想你,簡單美麗聰明絕頂等等等等,我要見你!”
安迪發現她有強烈的孕吐反應升上來,原來情話可以說得這麽惡心,一定是肚子裡面的孩子有反感了,她不禁想笑。
樊勝美這個周末過得無精打采。還沒吃晚飯,她就堅決與王柏川告辭。她需要單獨空間安靜思考。而不是聽王柏川說你怎麽決定我都支持你。可她不敢貿然回家,先打電話問關雎爾,可關雎爾說她正在外面。她只能問邱瑩瑩。她哥嫂還在不在門外。邱瑩瑩終於找到點兒事做,趕緊各處巡視一趟,報告樊勝美一切平安。順便插播早上樊嫂敲2201的門似乎鬧了點兒什麽事。
樊勝美一聽就翻白眼,就知道他們現在生活沒依靠。一定出來找她,靠她。而不是先想著去找工作,靠工作。
但樊勝美顯然不是很放心邱瑩瑩的巡視,她猶豫了半天,打通安迪的手機。
她估計安迪今天也在家裡。這個人周末也沒地兒去。
安迪正與弟弟並排坐著。她帶來一些包裝簡單的吃的和一個字大、屏幕大的計算機,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與弟弟交流,只知道這孩子不鬧了。情緒有點兒低落,見誰來都垂頭喪氣地不理。當然也不看她。她陪弟弟坐了會兒,問了幾句話都沒回答,自己先無聊起來,拆開計算機和零食,先自己享用。最原始簡單的吸引力才是最致命的,食物的香氣立刻喚醒弟弟。借著食物的引誘,安迪慢慢誘導弟弟玩數字遊戲。那是她小時候獨自待角落裡左右互搏地玩過的遊戲,她自己發明,玩進去之後千變萬化,深不可測。她領著弟弟也玩這個,開發一個個數字之間的聯系規律。當然,弟弟不可能有她的悟性,也沒她的心算本事,但弟弟願意跟著她玩,她就很滿足了。她很耐心地陪著弟弟玩了一下午,直到樊勝美來電為早上哥嫂的事情道歉。
“我這兒沒問題,都是小曲打發的,正好他們敲門的時候小曲在我家。而且小曲順便幫你下去跟保安交涉了,以後保安再也不敢放人上樓。你只要乘車從地下車庫進出,一點兒事情都沒有。”
“小曲?她還做了什麽別的?”
“她讓我別跟你說,你親近她比你煩她恨她,更讓她頭痛。”
樊勝美聽了,好一陣子緩不過氣來。安迪微笑道:“小孩子逆反,你別在意。她今天不爽,渾身是刺,你也最好別理她,這是我的忠告。”
樊勝美忙道:“謝謝你和小曲。聽說包家……”
“嗯,包子很忙,我不去湊熱鬧了。還有什麽事嗎?我這兒正與人說話。”
樊勝美其實還有很多話要說,可還是打住了。她想了解哥哥嫂嫂究竟什麽狀況,無法問曲筱綃,問邱瑩瑩不靠譜,問小小的小關有點兒放不下身段,她真想多知道點兒,可以更好地回避。可她心裡也清楚,避是避不開的,她和被她賣掉房子無處可去的哥哥之間必有一戰。
王柏川見她終於谘詢完畢,就道:“既然大家已經幫你處理得挺好,不如吃完晚飯才回去吧。”
“我還是想趁天還亮著就回去,看看他們會不會在附近等著。”
“見不見到他們有什麽關系呢?總之明天開始我接送你上下班,不讓他們看到,直到確保他們回老家。反而你現在回去,倒是有被他們從車窗玻璃看到的可能。”
樊勝美煩躁地擺手,“回去,回去,不親眼去看一下心裡不踏實。唉,該來的提前來了。”
王柏川無奈,只能送樊勝美回歡樂頌。“不是跟你說了嗎,我已經委托哥們兒關注你兄嫂回家的情況。你啊,真不必太操心。他們沒錢,能蹦躂到哪兒去呢?”
“你真不知道,沒錢的人才是最凶的,窮凶極惡知道嗎?人窮志短知道嗎?我就怕他們什麽不要臉的事都能做出來。今天幸好他們隻兩個人來,如果他們背著我爸過來,我怎麽都得被他們逼出來見面。”
王柏川被質問得氣短,連忙不敢說話,以免說出蠢話。而樊勝美見離家愈近,連忙躲到貼膜的車窗後。緊張地往外搜索。果然不出所料,她見到嫂子形如乞丐,也確實在做著與乞丐一樣的事情,討錢。而毫無疑問,她哥哥一定在附近,只是她沒找到而已。
樊勝美真想氣得尖叫,可身邊有王柏川。她得保持形象。她只能鐵青著一張臉,咬緊嘴唇不說話,以免一張嘴就叫。到了地庫。車停下她就跳下去。王柏川在後面喊:“我明天七點在這兒等?”
樊勝美不敢回頭,隻做了個“ok”的手勢。直奔電梯。王柏川不悅,愣愣看著樊勝美一會兒,什麽都不說。飛車離開。而樊勝美一進電梯就想叫,可她沒有曲筱綃的放肆。她最終只有狠狠乾咳,咳得一樓進來的人遠遠躲開她。
樊勝美才打開門,只見邱瑩瑩飛撲出來,將她拉到2201門口。非常輕非常輕,如蚊子叫似的告訴她:“小關早上高高興興地出去約會,剛才黑著臉回來。我們都小心哦。”
樊勝美歎了一聲氣。點點頭,一臉沉重地進去了。邱瑩瑩不疑有它。看著很是佩服樊姐表現出來的沉重臉色,關雎爾看見該多感激他們的感同身受啊,她也連忙端出一臉沉重,跟在樊勝美後面進屋。
2202的低氣壓一直持續到4月。
4月1日上班,關雎爾一上去就收到服務台交給她的一束小小藍蓮花和一隻小小禮物盒。同事看見有立刻會心而笑的,那笑容後面就是三個字,“愚人節”。
禮盒上有一封胖胖的信,打開,關雎爾一看取出來的是一隻折得很精美的螃蟹,就心裡一陣亂跳,知道是誰送的禮物了。她深呼吸了好幾下,才敢翻看螃蟹上的字。可翻來覆去,都是一隻雪白的螃蟹,什麽字都沒有。翻了好幾下,才想到揭開蟹蓋。果然,字在蟹蓋裡。做得真是巧奪天工。
“鬥膽送花,我想你。如果你不願接受,請打開盒子,取出蟹黃餅(簡稱蟹餅)狠咬出氣。然後,請把它們當作愚人節的一個玩笑,一笑置之。祝你開心。謝濱上。”
關雎爾幾乎是心碎,一整天工作不在狀態,感覺太對不起謝濱,而謝濱卻依然這麽好。她多次從抽屜裡拿出手機,可不知怎麽回復,又將手機放回。一直折騰到下班,又加班。回家時筋疲力盡,隻覺得有工作真好,可以一頭扎進工作裡,名正言順地做鴕鳥。
同樣是愚人節。邱瑩瑩上班收到一條來自應勤的短信,簡單的五個字,“愚人節快樂”。愚人節有這麽祝快樂的嗎?顯然是不動腦筋。可邱瑩瑩依然很高興,因為應勤念著她。
樊勝美上班也收到一束花。很漂亮的不知什麽花,小小的精美的一束。樊勝美從小到大收了那麽多花,卻還沒見過這種的。想不到又是陳家康有心。他在卡片上寫的是:不知該找什麽理由送花,今天也算是一個節日吧。一笑。
樊勝美果然很開心地笑了好幾個“一笑”,一整天都在一笑。
可臨近下班時來的一條短信讓樊勝美怎麽都笑不起來了。是王柏川發來的短信,“你哥嫂將你爸和一包藥扔在我家,走了。請趕緊電話我。”一定是愚人節的短信。樊勝美想。可是又知道,王柏川即使喝醉了也不會編這種扎刀子的笑話來祝她愚人節快樂。她滿心惶惶不安,終於找了個空子,躲進廁所給王柏川去電。王柏川說他爸媽正在家裡暴跳如雷。可又不敢亂動,就怕人死在王家,更說不清。
樊勝美懵了,她哥哥果然做出窮凶極惡的事,逼她無法坐視,必須現身處理。她完全無法工作,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急匆匆趕去王柏川的辦公室。可王柏川正閉門開會,她只能坐等,坐立不安,卻不敢給家裡打電話。
一會兒,王柏川終於出來,但王柏川不由得先看一眼樊勝美手裡的花束,才道:“我們出去說。你等我收拾一下。”
樊勝美才發現自己不小心將花束帶出來了。她看看漂亮的花,又看看旁邊的垃圾桶,又抬起頭,看王柏川收拾。心裡無鬼,怕什麽。兩人等鑽進車子,幾乎是不約而同地問:“怎麽辦?”
樊勝美接著道:“我不敢打電話回家,他們明擺著不怕我爸出事,可你爸媽忌憚出事。難道我媽就看著他們兩個胡鬧?”
“這不是胡鬧,純粹是惡毒。你說,我爸媽都不知道怎麽喂吃飯喂藥,即使不折騰你爸,你爸也很快出問題。”
“你別這種語氣,責怪我有用嗎?他們這是在逼我,你也來跟我大呼小叫,都來逼我,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