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際暴雨收刹,天空中飄蕩著零星小雨,陸瑾連油紙傘也沒用,就這般撩起衣袂冒雨而行,片刻之後沿著宮道進入了上陽宮內。
雨後空氣,混合著草木清新之氣倍是攝人心扉,巍峨雄闊的麗景殿被雨水洗刷得恍然如新,更顯壯觀霸氣。
行至殿前通稟而入,武後正坐在羅漢床上品著香茗,瞧見陸瑾進來,擱下茶盞一笑,吩咐站在身後的蔗蔗道:“去給陸禦史也盛一杯茶來。”
蔗蔗輕聲應命,行至煮茶陶壺前盛滿一杯綠茶,小心翼翼地緩步走到陸瑾身前,將手中茶盞遞給他之後,嫣然笑道:“陸禦史請茶。”
“謝謝娘子。”陸瑾淡淡一笑,接過茶盞喝得一口,頓覺唇齒留香。
武後淡淡一笑,恍若閑話家常般的問道:“陸禦史,最近你在察院情況如何?可能勝任監察禦史之職?”
陸瑾相信今日武後召見他絕對不會是聊天那麽簡單,謹慎言道:“微臣日夜苦讀書本,加之也與同僚一道處理了幾宗官員違法之案,算得上是日漸精熟。”
“那就好,”武後點頭笑了笑,“恰好朕有一件煩心事須得交由察院來辦,朕覺得就由陸禦史你來負責,不知你意下如何?”
陸瑾暗自一歎,騎虎難下之中隻得點頭道:“微臣遵命,請天后安排。”
武後淡淡言道:“太子殿下身邊有一個名為趙道生的寵臣,朕三番兩次聽人稟告,言及此人假借太子之名,在外貪贓枉法,斂財無數,這樣的人陪伴在國之諸君身旁,實乃一顆毒瘤,朕現令你前往東宮將之拿下,並押往台獄嚴加審問,調查罪證將之繩之以法。”
輕輕的話音猶如沉雷般響徹陸瑾耳畔,讓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武後的話語卻是那樣的清晰,容不得他生出半點懷疑。
霎那間,陸瑾心跳如鼓,面色也是倏忽變白了。
武後此舉,無疑於是想要割掉李賢心頭之肉,也無異於是向李賢正式宣戰,蟄伏已久的天后,終於忍不住露出猙獰獠牙,開始反擊奪權了麽?
紛雜念頭在陸瑾腦海中盤旋,猛然間,上官婉兒那句“不要成為天后篡奪權力的劊子手”的話語在腦海中來回盤旋,使得他生出了難以決定的感覺。
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陸瑾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硬著頭皮拱手試探言道:“天后,趙道生可是太子殿下寵臣。”
武後淡然點頭道:“朕知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寵臣又能如何?”
陸瑾沉聲提醒道:“不過……趙道生乃是東宮侍臣,其身並無官職,似乎理應受東宮的節製,而不受禦史台的監察。”
武後冷笑道:“陸禦史有所不知,太子殿下對趙道生可是不薄,前不久已經讓他擔任東宮廄牧署署令,官階從八品下,可是不折不扣的大唐官員啊。”
陸瑾避無可避,心知武後是鐵了心要讓他成為尖刀與太子惡鬥,現在自然是讓他當即表態,選擇政治陣營。
如果他同意,那就是天后的心腹愛將,就如同昔日天后用李義府對付長孫無忌般,成為天后與東宮鬥爭中的重要力量,從而成為天后一黨,被忠於太子的朝臣厭惡。
如果他拒絕,那就無意表明不會效忠天后,也將在天后面前失勢,受到冷落。
如今兩廂難以決策,同意似乎違背他的為人宗旨,拒絕又會落入萬丈深淵,這究竟該如何是好?
似乎看出了陸瑾的猶豫,武後絲毫不以為杵,反倒暗感欣慰。
任何上位者都不喜歡一個見風使舵的屬下,陸瑾能夠猶豫,那就證明他的心內還秉持著為臣者的忠義,這一點是難得可貴的。
武後淡淡一笑,輕歎言道:“陸禦史,大唐自有律法,任何人不得違背,不管犯法之人乃是何人,身處何職,身為監察禦史都不應該退縮避讓,政者正也!方為立身王道。”
此話如同醍醐灌頂,恍如清流直澆陸瑾的靈台,也讓他一瞬間清醒了過來。
天后說的不錯,不管她對付趙道生乃是何種目的,只要自己是站在秉持為公的角度上,任何人都不能說三道四,只要查出趙道生的確有違法違規的行為,即便是太子,也不能袒護。
心念及此,陸瑾猶豫盡掃,對於自己剛才的紛亂想法忍不住有些汗顏,對著高坐床上的天后拱手道:“微臣遵旨,待到稟明宗中丞,就去東宮捉拿趙道生。”
武後欣然點頭,又吩咐了陸瑾幾句,方才讓他走了。
出得麗景殿,陸瑾隻覺後背早已是汗津津一片,他搖頭長歎露出些許迷茫之色,然而又很快掃去迷茫變作了堅毅,斷然走下白玉台階。
剛繞過麗景殿正殿,卻見一個人影突然從花叢中奔出,卻是上官婉兒。
上官婉兒也不寒暄,焦急地問道:“七郎,天后剛才找你為何?”
陸瑾苦笑了一下,言道:“天后讓我去東宮捉拿趙道生,審查他貪贓枉法之罪。”
“嚇?!”上官婉兒自然知曉其中的厲害, 登時嚇得花容失色,站定想了想,顫聲問道:“那你……可是答應了。”
陸瑾頷首言道:“對,我答應了。”
上官婉兒急得都快哭了,焦急言道:“你這冤家,忘記我上次給你怎麽說的麽?你為何還是那麽傻?”
陸瑾自嘲地笑了笑,言道:“當時情形如同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我能夠拒絕麽?況且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不管天后對付趙道生的用意如何,我是站在監察禦史糾察不法的位置上拿人,只要找到趙道生犯法證據,任何人都不能說我半句閑話。”
上官婉兒面色蒼白地愣怔半響,卻是沒了剛才的激動,幽幽道:“傻郎君,此乃兩強對決,大家都唯恐殃及池魚能避則避,你卻如愣頭青般衝了進去,婉兒真不知該如何說你才好。”
陸瑾自信笑道:“君子立身以德為先,陸瑾並非是天后對付太子的幫手,而是憑借作為一名監察禦史的良知辦案做事,倘若趙道生並沒有犯法,我一定將之無罪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