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說完,上官婉兒坐直了身子,怡然自得地斟滿了杯中美酒,淡淡言道:“不過今番挑選人才,最為重要的是文章撰寫,想必天后也會親自審閱進士們的文章水平,也不知陸博士文章水平如何,這才是是否能夠被天后青睞的關鍵啊。”
太平公主自信滿滿地言道:“觀一知二,陸兄既然有這般文學才華,想必撰寫文章也不會太差,母后面前你我依計行事便可。”
上官婉兒點點頭,卻沉默不語了。
行得二輪酒令,陸瑾罰酒甚少,幾乎沒怎麽喝,倒是作為正主兒的進士們喝得面頰通紅,許多人都有些飄飄然了。
裴炎自然不會忘記上官婉兒的交代,吩咐仆役替每一案準備筆墨紙硯,要求再坐之人即興作一首辭賦,不論何等題目都是可也。
郭元振、解琬兩人早就已經得到了裴炎的提示,自然賣力用心地撰寫辭賦,一人寫的登華山,一人寫的觀大江,本就早有準備,自然是思如泉湧揮毫不止。
陸瑾卻不知道這首辭賦當中還有如此名堂,心內練筆想法居多,鄭重對待居少,略加思忖,提筆蘸墨,一行漂亮的大字已是出現在了潔白宣紙上,直如龍飛鳳舞般遊走不止。
及至夕陽西下,杏林宴才在一片杯盤狼藉,酒酣耳熱中結束。
此時,陸瑾也被眾進士灌了不少酒,隻覺頭腦昏昏沉沉一片,腳步也忍不住有些蹣跚,剛走到園外稍事歇腳休憩,卻見一個曼妙的身影正朝著自己步履翩翩而至,嘴角還勾出了一絲揶揄的笑意。
“唔,李郎君,你如何在這裡?”陸瑾恍然拍了拍額頭,剛想起身拱手作禮,卻又軟綿綿地跌坐在了石凳上。
太平公主俏臉帶著酒後紅暈,微笑坐在他的旁邊,言道:“時才我在屏風後落座,可沒少見到陸兄大杯喝酒,看來陸兄在那兩輪律令大出風頭後,已成為眾矢之的,進士們都搶著來與你喝酒。”
陸瑾醉眼望去,朦朦朧朧中只見“李令躍”玉面泛紅,雙眉如畫,美目猶似一泓秋水蕩漾著嫵媚動人的波紋,一顰一笑之間,高貴的神色自然流露,使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見陸瑾呆呆地望著自己,太平公主原本就有些通紅的俏臉,此際更加紅潤了,有些局促地言道:“看著我幹嘛?臉上有花麽?”
聞言,陸瑾恍然回過神來,對自己震驚在一個年輕男子相貌中不禁啞然失笑,言道:“可惜剛才沒能與李郎君喝上一杯,以慶賀咱們蹴鞠獲勝之功。”
“陸兄,令月相信會有機會的。”太平公主嬌靨閃動著莫名之色,雙目神光也是閃爍不止,若有所指地言道,“或許下次你我再見的時候,令月便不會是這般模樣了。”
陸瑾不解其意,然而還是點點頭,笑言道:“那好,在下就等待那一天的到來,說不定我們還能繼續一起蹴鞠。”
太平公主輕輕頷首,唇角綻放出了曇花盛開一般的美麗笑意。
見到陸瑾的背影裹挾著夕陽光芒,消失在杏林深處,太平公主這才從悠悠思緒中回過神來,她眼珠微微一轉,眉頭一蹙一松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定,俏臉也帶上了略顯剛毅的神色,舉步朝著杏園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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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紫雲樓歸來時,沉沉的暮靄已是籠罩了金碧輝煌的宮殿群落,武後站在宮殿憑欄一角,望著長長飛簷下晃動不止的鐵馬,陷入了沉思當中。
十四歲成為太宗才人,在波瀾詭譎、暗流湧動的后宮中浸淫一生,武後早就已經看透了世事風雲,悲歡喜怒,不知不覺中,原本少女單純柔弱之心也被無窮無盡的陰謀詭計取代。
在后宮之中,單純之人是沒辦法能夠活下去的,比如昔日那高高在上的王皇后,以為憑借區區昭儀之位,便能讓她武媚效忠犬馬,實在幼稚得可笑可歎。
又比如說那不可一世的蕭淑妃,以為憑借些許魑魅魍魎的小小伎倆,便能留住聖人之心,實乃狂妄無知。
如今,那兩個昔日的對手現在何方呢?還不是成為了她皇后寶座下的奠基白骨,泯滅於塵埃當中。
自從她成為皇后以來,聖人身體一直不是太好,病重之時就連尋常奏折也無法批閱,在奉命代替處理奏折的那一天起,武媚就覺得一直深藏在心裡面的權力魔鬼被釋放出來,只有權力,才能夠讓她安穩安心,也只有權力,才能夠讓她得到朝臣宮人的尊敬,每天夜晚與聖人躺在一張床榻上時,聖人被病痛折磨得輾轉難眠,而她同樣也被權力欲望折磨得無法安枕,實乃兩相煎熬。
如今,朝廷局勢逐漸脫離了她的控制,準確來說,應為朝野之中呼籲太子監國處理朝政的聲音愈來愈烈,而且聖人也有這方面的打算,倘若當真太子開始監國,那麽她所苦心維持的權力威望就會隨之崩塌,除了尊貴顯赫的皇后之名,其余都是一無所有。
若是太子柔弱,能夠聽任她的擺布,監國倒也沒什麽,然而從李賢特立獨行的為人秉性,以及拒她於千裡之外的冷漠態度來看,這一切顯然是不可能的,武媚認為她與太子,終須在權力場上有個了斷,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容不得妥協退縮。
想及自己懷胎十月生下李賢,如今母子兩人卻要在權力鬥爭中見個真章,饒是武後的剛毅,此際也忍不住悲從中來,整個人猶如飄蕩在秋風中的瑟瑟落葉,悲涼得無以複加。
“太平參見母后。”
正在此時,一個清脆悅耳的女聲打斷了武後悠悠思緒,她轉過頭來,望著眼前笑靨如花的女兒,不知不覺中,原本鬱結心境竟是為之一松。
太平公主容貌神似年輕時候的武媚,螓首蛾眉,方額廣頤,一對眸子瑩然有光,神彩飛揚,皮膚細潤如溫玉柔光若膩,櫻桃小嘴不點而赤,腮邊兩縷發絲隨風輕柔拂面,憑添幾分誘人的風情。
“呵,是太平啊。”武後笑了笑,神情大是感概,嘴角也露出了難得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