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哎喲,阿娘你輕點,好疼……”
東跨院內,謝瑾正伏身床榻讓陸三娘替他拭擦傷藥,這三十大板盡管已經手下留情,然而也打得他屁股開花,謝瑾之所以大笑不止,是因為謝太真比他更慘,他行刑時尚且緊咬牙關一聲不吭,但謝太真卻沒那份骨氣,叫得如同殺豬一般,讓人心頭暗爽不已。本章節由`忖```提供
瞧見兒子滿是傷痕的屁股,陸三娘又是氣惱又是心疼,謝瑾明明可以躲過這三十大板,然卻為了出一口惡氣死死咬著謝太真不放,這不是隻討苦吃麽?
想著想著,陸三娘心頭惱怒更甚,替他拭擦傷藥的力道又忍不住重了幾分。
感覺阿娘下手越來越重,謝瑾急忙翻過身來製止她擦藥的舉動,賠笑道:“阿娘,兒知道你在氣什麽,我錯了還不行麽?”
陸三娘杏目圓瞪,玉蔥般的手指猛然一點謝瑾的額頭,氣呼呼地說道:“就你懂得逞能!不僅自己受了三十大板,還將二房那些人得罪了,今後你我母子日子隻怕更是難過。”
謝瑾接過陸三娘手中的藥瓶,笑道:“二房早就視我們為眼中釘,不存在什麽得罪不得罪的,兒今日之所以如此,也是想讓他們知道大房並不是好欺負的。”說完之後,還用力揮了揮拳頭。
聽聞謝瑾之話,陸三娘卻是幽幽一歎,盯著床頭搖曳不止的燈火半響,美目中漸漸有了盈盈淚光,輕聲道:“倘若你阿爺在此,大房豈會落到這般田地!”
唐代及以前尚沒有“爹娘”之稱,兒女喚父親一般喚作阿爺,而母親則喚作阿娘,南北朝的《木蘭辭》有句為“爺娘聞女來,出郭相扶將”,說的便是花木蘭的父母聽聞女兒歸來,相互攙扶著出城迎接。
謝瑾之父謝懷玉從前才名遐邇,乃是江寧縣有名的大才子,學而優則仕為士子正途,所以他於龍朔二年(662年)前往京師長安考取科舉,不料就這麽一去不歸不知所蹤,十多年來托人四處尋找,也是了無音訊。
謝懷玉離家三月謝瑾方才出生,他對謝懷玉,並沒有什麽記憶,隻是明白倘若阿爺在家,他和阿娘的日子一定不會過得這麽艱難。
謝瑾知道阿娘含辛茹苦將他養育成人是多麽的不容易,沉吟半響,鼓起勇氣開口道:“阿娘,孩兒聽許多人言及,阿爺……說不定已經死了……這,對麽?”
聞言,陸三娘臉上陡然雪白一片,呆呆地愣怔片刻,她的眼眸中突又恢復了神光,望著謝瑾肅然道:“你阿爺才華橫溢多行善舉,阿娘相信天不妒英才,他一定能夠平安歸來,你休要聽旁人胡言亂語!”
“可是……阿爺這一去已經十年未歸,阿娘,這總該有個因由吧?”
一陣長長的沉默,陳氏明媚的大眼漸漸蓄滿了淚水,望著謝瑾探尋的目光,她強顏笑道:“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再沒看到你阿爺的屍體前,我相信他一定還活著,或許明天,或許後天,他就回家了。”
謝瑾不願氣氛這樣壓抑,故作振奮地開口道:“阿娘說得不錯,待到阿爺回來,我們要請他做主好好地教訓二房那些人一番,然後再收復我們的宅子,將他們通通趕出去。”
“你這孩子。”陸三娘哭笑不得地輕輕捂著了謝瑾的嘴,輕聲叮囑道:“記住,以後再也不要讓謝睿淵這般難堪,畢竟他乃謝氏宗長,表面上的尊敬還是應該要的。”
謝瑾拉開了陸三娘的纖手,鼓著腮幫子道:“知道了,阿娘,今後我會注意了。”
陸三娘笑著點點頭,繼而又斂去笑容正色道:“今日陳夫子將你趕出學堂,想必也是一時之氣而已,明兒正好是休沐日,你自去他的家中認錯道歉,你乃夫子學生,他一定會寬恕你的。”
“嗯。孩兒明白。”
“另外還有一事……”
“啊,還有?”聽陸三娘說完一事又一事,似乎接連不斷,謝瑾不由露出了一個苦瓜臉。
陸三娘秀眉一挑,冷哼出聲道:“怎麽,為娘很嘮叨讓你不耐煩了麽?”
謝瑾趕緊陪笑臉道:“阿娘那裡的話,今日之談孩兒受益匪淺,自然是洗耳恭聽。”
陸三娘給了他一個算你識相的眼神,這才有些奇怪地問道:“對了,平日裡也沒見你讀過那《永徽律疏》,且此律晦澀難懂,你是如何知曉親親相隱,五服之內不能告發之規定的?”
陸三娘之問正是謝瑾現在還一頭霧水的地方,其實說起來,剛才他氣昂昂地來到正堂時,心裡面是完全沒有把握的,也抱著大不了被謝睿淵責罰一頓的心思,然而沒想到就在謝睿淵表示要用祖宗宗法懲治他的時候,他卻突然想到了這麽一條,而且更令謝瑾不可思議的是,他從來都沒讀過什麽《永徽律疏》,根本不可能知曉有這等規定。
明晃晃的燭光下,謝瑾雙目呆滯臉色兀自變幻不停,陸三娘瞧他神色有異,忍不住出言問道:“七郎,你這是怎麽呢?”
謝瑾回過神來笑了笑:“阿娘,兒也不知道為何會突然知道《永徽律疏》內的條款,大概是靈機一動吧。”
“靈機一動?”陸三娘愣了愣,突然面露喜色地開心笑道:“說不定是謝氏列祖列宗保佑,才讓你在關鍵時候想到了這麽一條。”
謝瑾撇了撇嘴,正想說“倘若是列祖列宗保佑,為何不保佑我們母子平平安安”,卻見到陸三娘雙手合十美目緊閉一副虔誠的模樣,到嘴邊的話隻得化作了無奈的苦笑。
夏夜已深, 遠方城樓傳來三更的刁鬥聲,謝瑾躺在榻上輾轉反側,卻是難以入眠。
今日之事,當真說不出的奇怪,特別是那個莫名其妙的怪夢,以及腦海中憑空多出來的記憶,神秘莫測得猶如天方夜譚。
神仙乎?妖怪乎?謝瑾不得而知,不過,他知道這一切太過驚世憾俗,說出去也沒人能夠相信,唯有將一切深深地藏在心頭,夜晚躺在榻上兀自暗暗琢磨。
謝瑾身處江東小縣遠離京師,對於朝中局勢一直不甚了了,不過因堂伯父謝景成在江寧縣擔任法曹的關系,也經常聽謝景成和謝睿淵談及朝廷形勢,最讓謝瑾記憶深刻的,便是聽他們說當今皇后武氏工於心計,心狠手辣,連聖人都對她退避三分,十年前聖人曾要立詔書廢掉武後,不料墨跡未乾時便被武後知曉,當即衝入殿內質問聖人,聖人戰戰兢兢嚇得口不能言,竟將過錯推到起草詔書的上官儀的身上,最後連上官儀也落得個抄家處死之噩運,武後之跋扈狠毒,其中可見一斑。
想及十五年後,武後將翻雲覆雨倒轉乾坤,成為亙古歷史上第一位女皇帝,謝瑾便覺得心亂如麻亂跳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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