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陸瑾站在了最後一面畫卷之前。
此畫畫的為一條寬闊澎湃的大河,河水在萬裡無雲的碧藍天空下,恍若一條閃亮透明的緞帶,溫柔地纏繞著雄峻粗獷的千山萬壑,壯麗得教人心醉,不用問,這條大河便是橫亙中原大地東西的黃河。
陸瑾微微一笑,提起手中毛筆書寫到:九曲黃河萬裡沙,浪淘風簸自天涯。如今直上銀河去,同到牽牛織女家。
寫完之後,陸瑾將毛筆放入旁邊銅盤,望著一乾呆如木雞的弘文館學士,不禁揶揄地笑了。
許叔牙呆呆地望著陸瑾,一張老臉由紅轉白,又由白變紫,最後成為了豬肝般的顏色。
未及刻鍾,這棋待詔陸瑾果然踐行了時才之言,輕而易舉地作出十首絕妙詩篇,且每一首都不遜於自己所做之詩,想及時才自己憤然說出的賭約,堂堂弘文館館主居然要拜區區棋待詔為師,許叔牙又驚又慌,當真是想要找個地縫鑽進去一般。
然而,在這眾目睽睽之下,許叔牙卻無從抵賴,額頭滲出了津津汗珠,緊緊咬著牙關沉默著,竟不知說什麽才好。
“剛才,我記得似乎有人說過拜師,也不知是否記錯?”
陸瑾揶揄之言打破了堂內的沉默,猶如一記耳光重重扇在了弘文館眾學士的臉上,王學士當先怒不可遏地開口道:“陸瑾,得饒人處且饒人,你不要太過分!”
陸瑾輕輕一笑,面上嘲諷之味愈見濃厚:“怎麽,堂堂弘文館,莫非要抵賴不成?”
“你你你,當真是小人得志。”王學士氣得吹胡子瞪眼睛,卻找不到話來抵賴。
比起王學士,陳學士要冷靜許多,對著陸瑾拱手言道:“陸待詔,詩賦歌賦本是切磋娛樂,萬勿這般當真,剛才敝館的確有怠慢失禮之處,還望你能多多見諒。”
這句話聽上去還像句人話,也使得陸瑾心頭的惡氣消缺了大半,他望著一直默然無語的上官婉兒,笑言道:“上官學士,不知你認為在下該當如何處理此事?”
陸瑾此話無異於將絕對權交到了上官婉兒手中,一時間,不禁是作為當事人的許叔牙,就連在場所有的弘文館學士都一臉緊張地望著她,生怕她說出履行賭約之話。
上官婉兒恬靜一笑,言道:“陸待詔,剛才的事也只是小小的誤會而已,何必與弘文館的諸位同僚這般較真,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為上。”
陸瑾點頭言道:“學士此言不錯,在下年紀尚輕,也收不得一個老態龍鍾的學士當作徒弟,剛才的話,權當沒有聽過,不過……”
聽到陸瑾前半截話語,許叔牙本來心頭已經大定,然而突聞話音轉折,心兒又忍不住懸在了嗓子眼上。
“不過在下以為弘文館失禮於人前,許館主作為館主,於情於理都應該向上官學士致歉。不知許館主以為然否?”
話音落點,陸瑾目光已朝著許叔牙望來,嘴角掛著似笑非笑的波紋。
許叔牙面紅過耳,深深一陣鼻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走到上官婉兒身前長躬大拜,言道:“上官學士,剛才老夫多有冒犯,還請見諒。”
上官婉兒連忙上前行得一步,虛手相扶,說道:“婉兒何堪當得館主如此大禮,小小誤會隨風散去便是,如今我等奉天后詔令編撰《孝經》,須得前來弘文館查閱相關書料,還望館主能夠行以方便。”
許叔牙老臉又紅又熱,強顏作笑道:“那是自然,老朽一定會大開方便之門。”
上官婉兒微笑頷首道:“若能如此,那自然最好,多謝館主相助之情,婉兒告辭。”
待到上官婉兒和陸瑾走出正堂離開弘文館後,許叔牙這才憤憤然地收回了視線,目光朝著堂內題上詩句的畫卷看得一眼,咬牙切齒地怒聲道:“此等羞辱之仇,老夫沒齒難忘,陸瑾,你等著瞧。”
陳學士輕輕一歎,正色言道:“館主,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終有一天,陸瑾一定會栽在你的手裡,到時候報仇也是不遲。”
許叔牙重重點頭,老臉上的憤然之色卻是更加濃厚了。
正在弘文館學士們尋思報仇之際,陸瑾已和上官婉兒行走在了東夾城的宮道上。
一路行來,上官婉兒默默無語思索不斷,她偷瞄一眼,見到陸瑾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後,忍不住問道:“七郎,剛才那十首詩,真的是你當即而作的?”
陸瑾點點頭,輕歎道:“剛才情況所迫,也是逼於無奈,隻得作詩與許叔牙理論一通。”
上官婉兒輕輕頷首,心內依舊充滿了疑惑,言道:“可是,這與你平常的為人很是不同。”
“哦,與我平日為人不同?不知三娘此話何來?”陸瑾不由頗覺驚訝地笑了。
“七郎平日裡待人和善,鮮少與人爭執吵鬧,即便面對郭元振有時候的咄咄逼人,也是未見憤然發怒,你的人品在同僚之中可謂是有口皆碑,然而今天,沒想到你卻與許叔牙大起爭執,並還當場讓他下不了台來,這樣的行徑實在與七郎你的為人大相徑庭,婉兒委實不解。”
說完此話,上官婉兒站定腳步,一雙美目視線直勾勾地落在了陸瑾身上,顯然是等待他的回答。
陸瑾站在上官婉兒的身前,不由暗歎此女的觀人入微,沉默半響,也不知是從何處湧出來的衝動,他鼓起勇氣言道:“其實陸瑾之所以要讓許叔牙如此難堪,是因為見不得他這般輕慢三娘你。”
“你,你竟是因為我?”上官婉兒陡然瞪大了雙目,顯然大出意料之外。
“對,”陸瑾笑了笑,清晰的語氣中卻帶著一絲絲複雜之感:“時才你我站在前院之內,烈日炎炎氣溫悶熱,我見到三娘你額頭細汗, 熱得不行,想及弘文館的輕慢無禮,便一時之間氣不過,進入正堂與許叔牙理論。”
“原來如此。”上官婉兒恍然醒悟了過來,“怪不得最後你非得要讓許叔牙向我道歉,原是竟是因為此點。”
言罷,上官婉兒攸然想到了什麽,芳心一熱,一股說不出的慌亂之情陡然籠罩了全身,心內更是如同千百隻小鹿亂撞不止,雙頰也是紅如秋日裡的楓樹林。
她從來沒有體會過這樣的感受,有甜蜜、有喜悅、有驚慌、有意亂,整個腦海昏沉沉懵懂一片,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在來回盤旋:原來陸瑾所做的一切,竟是因為自己。
陸瑾說出緣由後,這才暗暗感到了後悔,微笑解釋道:“三娘子一直待在下不錯,陸瑾此舉也是投桃報李,算不得什麽。”
上官婉兒輕輕地“嗯”得一聲,像是認可了他的解釋,慌忙舉步道:“時辰已是不早了,我們還是早點回去吧。”說話間,前行蓮步凌亂而又急促,似乎在逃避什麽。
陸瑾輕輕頷首,舉步跟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