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兒仔細思忖半響,覺得陸瑾之言的確是一個大問題,而且是一個解決起來非常麻煩的問題。
之所以麻煩,乃是因為在寒冬季節調運糧食非常的不容易,先不論道路水路冰封難行,光是那些運糧民夫們沿途所消耗的口糧,那就是一個非常驚人的數字,古人常言千裡不運糧,說的正是如此道理。
而且現在關中糧食勉強維持供求平衡,要朝廷下大力氣調運其他地方的糧食進入關中,顯然有些不可能。
至少冬季絕對不可能。
想到這裡,上官婉兒不禁暗暗歎息了一聲,有些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了。
若是其他人所寫的奏議,上官婉兒自然會選擇置之不理,隨意裹挾在今日的奏書當中送給天后批閱便可。
但這是陸瑾寫的奏議,對她來講意義自然不同尋常,上官婉兒左思右想,決定還是應該幫陸瑾一把。
不是因為她上官婉兒秉公任事,也非是她心系民間疾苦,而單單因為這是他所寫的奏書。
將手中的毛筆筆尖斟滿墨汁,上官婉兒黛眉輕蹙,使得眉頭之間的紅色梅花更是嬌嬈,略一思忖提筆寫得:今歲關中遭遇大旱,致使官倉民倉告罄見底,實乃不可不察之重大隱憂,婉兒嘗聞民以食為天,食以糧為源,保持糧食供應於國於政尤為重要,建議可適當調運糧食進入關中,有備無患。妥否?呈請天后閱之。上官婉兒。”
寫完最後一個字,上官婉兒呵了一口香氣吹乾紙上的墨汁,將奏議卷起捆扎妥當,遞給香菱言道:“待會將這份奏書放在最上面。”
“諾。”香菱拱手接過,視線卻不自禁的朝著奏書上所寫的上奏者名諱一望,頓時明白了過來。
怪不得剛才侍詔看到這封奏書時神情有些動容,怪不得其後又會認真細看這麽的久,原來竟是陸瑾的奏書。
只是可惜陸瑾現在已是成為太平公主駙馬,與侍詔之間再也沒有半分可能,以侍詔的明睿,卻依舊不能忘情,傻傻的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實乃可悲可歎也!
正在上官婉兒暗自神傷,香菱感歎不已的時候,陸瑾已是來到了東市之內。
太府寺少卿並非屬於須得每日朝參的常參官,按照規定只需每旬逢一、五日朝參,倒也免去了冬日早早起床的痛苦。
清晨的東市一片冷清,所有門店鋪面均是緊緊的關閉著,街上不見一個行人,在蕭瑟的寒風中愈顯安寧。
陸瑾知道東市一般要等到午時之後才會開放,對於這般冷清的模樣倒也不覺奇怪。
他踏著積雪腳步悠悠的步行其內,不多時便來到東市市署之內。
市署矗立在兩條主要長街交匯處,門口蹲著兩隻石獅,雄闊的朱漆大門老遠就能看見。
陸瑾剛行至門口,便有值守在門外的市丁勘驗身份。
當市丁們仔細的看了陸瑾的魚符,知曉眼前這位年輕官員便是太府少卿、檢校東市令的陸瑾之時,所有人都不禁動容了,府門口登時響起了一片拱手問好之聲。
沒多久,整個市署衙門也是熱鬧喧囂了起來,東市市丞、市尉帶領著衙門內所有官吏出門迎接。
市丞乃是市署之副,從七品下的官職,而市尉則負責市內治安維護,正九品下官職,一文一武輔佐市令治理市坊。
東市市丞名為賈安土,四十歲的年紀,生的是油光滿面,肥頭大耳,若他穿上便服,鐵定與那些東市街頭大腹便便的商賈一般無二。
反觀那位市尉宋璟,卻要年輕許多,生得也是一表人才,讓人望之便生出過目不忘的感覺。
待到兩人見禮完畢,陸瑾這才對著市尉宋璟笑道:“宋市尉看上去當真非常年輕啊,似乎未及弱冠,也不知何年出生?”
宋璟年輕俊朗的臉上露出了些許古怪之色,拱手回答道:“啟稟陸少卿,在下乃是龍朔三年出生。”
“哦,竟與本官同齡,今年十八歲。”陸瑾驚訝的挑起眉頭,顯然頗覺意外,想了想又是笑道,“這般年輕便能擔任正九品下的官職,莫非宋校尉乃是門蔭入仕?”
的確,這麽年輕能夠入朝為官,幾乎都是依靠父輩門蔭,想必眼前這位宋市尉也是如此。
宋璟終於不能淡定了,他抬眸望著陸瑾,臉上不知不覺露出了一絲苦笑之色,詢問道:“陸少卿當真不認識下官了?”
陸瑾一聽他的口氣,不禁為之一愣,遲疑的言道:“宋市尉難道認識本官?”
宋璟見陸瑾果然不認識自己,苦笑之色愈顯濃厚,“啟稟陸少卿,下官乃是調露二年進士,位列三甲第十一名,進士及第首選一年之後,授正九品下東市市尉之職。”
陸瑾一聽宋璟居然這麽年輕就能進士及第,不禁大是吃驚,然而仔細一想,這才回過味兒,啞然失笑道:“啊呀,原來宋市尉竟然與本官乃是同年進士,抱歉抱歉,本官竟然忘記了。”言罷,竟是對著宋璟深深一躬,算是致歉。
宋璟眼見陸瑾居然不顧顯官之身對他區區一個市尉大禮,倒是非常意外,忙不迭的回禮道:“陸少卿何須致歉,實在折殺下官了。”
說起來宋璟也算當世不可多得的少年才俊,古今能夠以十七歲之齡成為進士的能有幾人?
宋璟相信若是他早一年或者晚一年進士及第,都會是一個驚鴻絕豔的存在。
只是可惜他與陸瑾同為一年進士,兩人也同為龍朔三年出生,在陸瑾的狀元光環之下,所有人都成為承托陸瑾的枝葉,他這位三甲第十一名的進士自然就黯然失色了。
特別是後來陸瑾還不可思議的成為太平公主駙馬,成為皇親國戚,更讓同年進士們嘖嘖稱讚,羨慕不已,每當大家聚在一起飲酒閑談,陸瑾的狀況必定是一個非常熱門的話題。
那時候宋璟也是羨慕者一員,他羨慕陸瑾的才華,更羨慕他的好運,甚至還有一絲嫉妒之感。
但令宋璟他萬萬沒想到現在陸瑾居然被朝廷製授為太府寺少卿,檢校東市令,一朝成為他的頂頭上司,如何不令宋璟大感命運乖舛,處處作弄於他。
如此心思,正是宋璟目前的感受,有些人你只能遠遠去欣賞他,倘若離得近了一點,他身上的光芒便會讓同樣優秀的你黯然失色,一文不值。
陸瑾卻不知道宋璟此刻無法平複的心境,他淡淡一笑,親自執著宋璟的手言道:“說起來進士及第之後,陸瑾一直疏於與同年進士們來往,倒也有些失禮,待到哪天咱們同年進士再相約聚一聚,不知宋市尉意下如何?”
宋璟勉力笑了笑,拱手言道:“陸少卿自然有如此雅興,吾等自當奉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