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軒亭之內,兩人對面而站,一時之間盡皆無話。
似乎忍受不了這般尷尬詭異的氣氛,上官婉兒俏臉上擠出了一絲微笑,輕輕言道:“不知陸駙馬有什麽事情,現在可以對婉兒說了。”
陸瑾也不多話,從衣袖中拿出了烏婆婆所寫的絕筆信,口氣淡淡的言道:“你先看看這個。”
這封信乃是上官婉兒親筆所寫,她早就知道了其中的內容,此刻見到陸瑾如此不悲不喜的模樣,她的心跳不禁漏了半拍。
有些心虛的接過信紙慢慢看得半響,上官婉兒雙目中頓時蓄滿了珠淚,忍不住輕輕的抽泣了起來。
陸瑾神色平靜,淡淡問道:“你哭什麽?”
上官婉兒又是抽泣了幾下,這才掏出絲帕抹去了俏臉上掛著的珠淚,淚眼朦朧的望著陸瑾低聲道:“七郎,烏婆婆已經死了。”
“我知道。”
“她是被太平公主賜死的。”
“我也知道。”
說完此話,陸瑾臉色終於變了變,變得認真起來,目光更是有些凌厲攝人:“我隻想問,烏婆婆這封絕筆信所寫的內容是否屬實?昔日你我約定私奔之事,是否被太平公主知道,並暗中進行破壞,而且她還在你額頭刺了一刀?”
說完此話,陸瑾的視線情不自禁的瞄上了上官婉兒額頭的那朵紅梅,此時此刻完全感覺不到半分美麗,只是覺得無比的刺眼。
上官婉兒又是淚如雨下,貝齒咬著朱唇猶豫半響,終是點了點頭,輕輕言道:“當初婉兒不願意跟七郎你離開,的確是因為太平公主從中阻擾的緣故,只是這些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七郎你也成為了太平公主的駙馬,這些事婉兒也不願意再提。”
陸瑾嘴角冷笑更盛,捏著信紙一角沉聲問道:“那我問你,你可開始便知道烏婆婆留下了這麽一封絕筆信?”
“婉兒不知。”上官婉兒有些心虛的垂下了眼簾,竟不敢多看陸瑾一眼。
倏忽之間,陸瑾隻覺一股難以言說的失望感覺填滿了心間,更有一種深深的悲涼哀傷悄悄彌漫,實在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滿腹心計的女子,便是他曾經最為深愛的上官婉兒。
他沉沉歎息了一聲,目光掃過遠方,看著那呱呱亂叫的寒鴉,看著那微微擺動的鐵馬,看著那飄零墜地的落葉,便有萬千滋味凝聚心頭。
不知過了多久,陸瑾的聲音如同從雲端上飄下,口氣說不出的疲倦飄渺:“婉兒,你還準備騙我多久?”
輕輕的話音落點,上官婉兒如墜冰窖,渾身上下的血液似乎也凝固了,顫聲問道:“七郎,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陸瑾冷冷一笑,目光直視著隱隱已有幾分慌亂之色的上官婉兒,說出了一個他根本不願意面對的事實:“烏婆婆這封絕筆信,是你寫的吧?”
如同一聲驚雷掠過,上官婉兒臉上瞬間就血色盡失,她身子晃了晃情不自禁後退數步,纖手撐著憑欄穩住身子,半響才有勇氣開口道:“七郎……婉兒不懂……你的意思。”
“婉兒,你若為戲子,論起表演做戲的功夫,只怕連那些太常寺的戲子都趕不上你。”
陸瑾冷笑著一聲揶揄,這才寒著嗓音言道:“剛才在看到這封信的一霎那,我真如同五雷轟頂,又氣又急,恨不得立即返回府中找太平公主理論,問她為何要賜死烏婆婆,更要問她為何要自私的拆散我和你,然而坐在返回公主府的馬車當中,我卻聞到烏婆婆所寫的這封絕筆信上有一種很熟悉的熏香味,這個味道可以說是已經深深的楔入了我的腦海之中,絕對不會記錯和忘記,這種香味正是你上官婉兒慣常使用的熏香。”
上官婉兒目光望著自己右手腕上用紅線穿掛著的袖珍鏤空香爐,念及剛才寫信的時候手腕時常落在信紙上面,這才明白問題出在哪裡,心內頓時一陣發緊,一股涼颼颼的寒意霎時掠過了全身。
見到她沉默不語的模樣,陸瑾頓時內心火起,緊繃著臉怒聲斥責道:“上官婉兒,你怎能如此卑鄙,竟利用一個已經死去的人做戲給我看,你究竟有什麽目的?難道想讓我當成你使喚的槍頭,返回公主府與太平公主大吵大鬧麽?你就這麽恨她?見不得她快樂不成?”
冰冷的寒風吹在上官婉兒的俏臉上,她驀然覺察到自己的臉頰又紅又燙,心內又是委屈又是難受,忽地加重語氣反駁道:“是,我就是恨她,見不得她開心,見不得她快樂,因為是她殘忍的從我手中將你搶走,還在我額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傷痕,這樣深仇大恨實乃不共戴天,婉兒豈會忘記!”
說完此話,上官婉兒又是淒然一笑:“我承認所用的方法有些卑鄙,然而這便是整件事情的經過,婉兒也很有必要讓七郎你了解事情的真相,不要再被太平公主將你蒙在鼓裡。當初若非太平公主阻攔,說不定婉兒早就已經跟隨七郎你而去,難道你還不明白婉兒的心意不成?”
說完此話,上官婉兒忽地撲到了陸瑾的懷中,竟是忍不住悲傷的哭泣了起來。
陸瑾自然感覺到撲在自己懷中的上官婉兒嬌軀瑟瑟抖動著,仿佛在宣泄所有的悲傷痛苦一般。
他眉頭輕輕皺了一下,卻是有些不忍,然而很快那絲不忍便消失不見,輕歎一聲堅定言道:“明白又能如何?青山依舊在,然流水終逝去,豈能以今日心境,重蹈昔日覆轍?你我終歸是有緣無份之人。”
陸瑾的話音落點,正在他懷中哭泣不止的上官婉兒身子頓時猛然一僵,抬起螓首睜著淚眸不能置信的望著陸瑾,嗓音顫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七郎……你已經不愛婉兒了?”
陸瑾並沒有回答是與不是,他自嘲的笑了笑,言道:“在最為關鍵的時候,你放開了牽著我的手,不管是因為何等緣故,從那一刻起,我們便再也沒有半分可能,盡管太平她做了很多錯事,但她現在畢竟是我的妻子,於情於理我都不會辜負於她,同樣,我也不喜歡侍詔再插足到我與太平之間,並暗中挑起矛盾, 還請侍詔能夠明白。”
聞言,上官婉兒心頭轟的一聲大跳,面色驟然蒼白如雪,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雙手一推逃離陸瑾的懷抱,大口喘息了數下搖搖晃晃地站不穩,兩行清淚已是忍不住為之滑落。
“陸駙馬此言……當真?”
陸瑾認真點頭道:“絕無虛言!還請侍詔能夠明白。”
“好!”
上官婉兒緊咬著貝齒點了點頭,強烈的自尊容不得她說出半分乞求的話,也容不得陸瑾看著她淚流滿面的狼狽樣子,轉身提起長裙便離開軒亭,朝著不遠處的麗春殿跑去。
望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陸瑾悵然若失,不禁發出了沉沉一聲喟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