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秋高氣爽,廣袤的八百裡秦川晴空萬裡,金黃燦爛的稻谷在碧空下隨著呼嘯卷過的秋風連綿起伏,城市田疇彌漫著最後的陽春氣象。
今日的長安城熱鬧非凡,處處洋溢著喜悅的氣氛,貫通十二座城門的六條大街擠滿黔百姓,道旁的槐樹披紅掛綠猶如那翩翩仙子迎風招展,百姓們翹以盼議論紛紛,等待著裴行儉大軍勝利凱旋。
猶記調露元年十一月,東突厥酋長阿史那溫傅、阿史那奉職二人立阿史那泥熟匐為可汗,起兵反抗大唐,單於大都護府所轄二十四州突厥舊部叛應,叛亂者多達數十萬,大都護府長史蕭嗣業盡起邊軍討之,卻不幸戰敗在陰山之南,整個大唐北疆岌岌可危。
其時,剛剛才平定西域重置安西都護府的裴行儉臨危授命,從西域返回,以定襄道行軍大總管之職將兵十八萬討伐東突厥,率王師平叛。
裴行儉是繼蘇定方之後大唐又一名將,文韜武略通曉兵法,在黑山一役大敗突厥叛軍,活捉叛軍賊阿史那奉職,未經朝廷封賜的東突厥可汗阿史那泥熟匐被部下殺死。
其後,裴行儉並未乘勝追擊,而是采取按兵不動之勢,陰謀陽謀奇計百出,使得阿史那溫傅與其新立的可汗阿史那伏念反目成仇,相互傾軋,阿史那伏念心頭恐懼,傳書秘密向大唐請降,至此,裴行儉這才率領大軍一鼓作氣擊潰阿史那溫傅,順利平定了東突厥之亂。
而因為裴行儉的卓著軍功,他也以禮部尚書之之身兼任中書侍郎,更被聖人加封同中書門下三品,正式躋身為宰相。
為了褒獎裴行儉的軍功,慰問衝鋒陷陣的將士,今日朝廷特地在皇城正門丹鳳門外舉行盛大慶功儀式,歡迎裴行儉凱旋歸朝。
卯時三刻,丹鳳門城樓雅樂高奏,號角嗚嗚鳴動,旗幡啪啪飄飛,前來參加典禮的大臣從城門洞內魚貫而入,峨冠博帶連成一片,大袖飄飄如同連雲,沿著甬道登上城牆。
群臣當中,一名年不過雙十的青年官員尤為引人注目。
他頭戴三梁進賢冠,頭冠革帶用銀,綬用盤雕花錦,身上穿著一領朱色對襟大袖衫,腰束綠色碧玉大帶,大帶上系著玉佩組綬,下身則為月白色圍裳,袖裾為青綠色花飾,腳踏黑色高頭履,如此禮服樣式,自然而然表明其五品官的身份。
這青年官員更是生得容貌俊秀,面目清朗,高聳的顴骨以及那英挺的鼻梁使之看上去頗顯冷傲,此際他的目光望著城樓正中天子即將前來觀禮的望台,看著那華蓋招展,彩帶飄飛,薄薄抿著的嘴角勾勒出一絲隱隱的嘲諷冷笑。
步上城樓,便有司禮宦官站在那裡高聲報號安排大臣們坐席,一聲聲尖銳高亢的嗓音接連不斷響起:
“監察禦史張仁願,庚字區第五席。”
“監察禦史魏元忠,庚字區第六席。”
“監察禦史、開國縣男武懿宗己字區第二十三席。”
“監察禦史、駙馬都尉6瑾丙字區第七席。”
……
“駙馬都尉6瑾……”
那青年官員默默念叨了一句,看著周邊同僚們投來的異樣眼神,心知現在許多人都羨慕他的一步登天,能夠成為公主駙馬。
想到這裡,青年官員的嘴角嘲諷笑容不禁更是深刻,一甩大袖跟隨領路內侍朝著丙字區而去。
這次典禮坐席與往日一樣,顯然都是按照官職大小劃區而坐,駙馬都尉官階從五品下,青年官員坐席所在的丙字區正是五品官之坐。
此地離城樓望台說遠不遠,說近不近,隔著大概十來丈的距離,一排排紅木案幾沿著城牆甬道排列,顯得極為規整。
青年官員來到屬於自己的案幾前站定,他顯然有些不習慣穿上這套繁縟的官員禮服,皺著眉頭理了理衣襟,方才撩起圍裳肅然挺坐,目光望向城樓下的廣場,透露著冷然之色。
甬道內的過往大臣絡繹不絕,一個身材五短微胖的中年官員搖著羅圈腿堪堪經過,待看到青年官員之時雙目不禁一亮,嘿嘿一笑出言招呼道:“七郎,多久回來的?”
青年官員聞言一怔,當看清招呼者之時,終於露出了今日第一絲開心的笑容,起身微笑言道:“原來是蘇館主,在下昨日方才返回長安,還未來得及向聖人複命,便被告知前來參加這場慶典。”
中年官員正是內文學館館主蘇味道,他上下瞄得青年官員一眼,笑容不禁更盛,感歎道:“昔日本官便覺七郎你非池中之物,不意果然是乘龍入雲竟被皇室看中,一朝選為公主駙馬,實乃貴不可言啊!”
的確,太平公主乃是天皇天后唯一的愛女,能夠成為太平公主的駙馬,自然而然是跟著水漲船高,先不論顯赫的外戚身份,光是從五品的官階,便是許多朝臣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地位。
青年官員神情微微一黯,然而很快又恢復了常態,淡淡笑道:“駙馬都尉何足掛齒,倒是蘇館主你身為裴相的愛婿,眼下裴相挾戰功回京,這才是真正的貴不可言。”
“哈哈,就你小子會說話。”蘇味道忍不住大笑了起來,笑罷之後突又收斂了笑容,輕歎一聲言道,“不管如何,咱們裴府都是你半個家,七郎啊,目前嶽父已經歸來,若有空閑,不妨前來一敘。”
“好,一定。”青年官員認真的點了點頭,目送著蘇味道漸漸遠去。
此人正是新晉的太平公主駙馬6瑾。
那日6瑾突兀接到任知古帶來的聖旨,得知他即將要成為太平公主駙馬的消息,當真如晴天霹靂呆立當場,若非6望之及時開導,說不定他還真會乾出抗旨不尊的事情。
雖見6瑾已經接旨應命,然而任知古卻不敢有絲毫的放松,返回長安的路途上不管什麽時候,6瑾身邊總是跟著四個膀大腰圓的緹騎衛士,名為保護,實際自然是怕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