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瑾冷哼一聲,言道:“潤州新降,叛軍在潤州的根基並不穩固,只要咱們率軍攻打,必定是降者雲集,更何況攻取潤州,就等同於斷絕了徐敬業與火鳳教叛軍聯系之路,將匡複叛軍與火鳳教亂黨徹底分離,這才是正確之道,反觀現在揚州的歸屬,卻不那麽重要了。”
聽到陸瑾這麽說,黑齒常之額頭微微有些冒汗,一張黑臉也是慢慢變紅:“陸帥,荊州水師與討伐軍本是一同平叛,當此關鍵時刻,更應該齊心協力,共同對付叛亂,這才是……”
“等等,等等……”陸瑾右手忽地猛然拍了拍案幾,打斷了黑齒常之之話,嘴角不經意劃出一絲笑意,語氣卻沒有剛才的嚴肅,“黑齒副帥,你是一個老實人,也不太善於言辭,有什麽話直接說就是,本帥相信你突然改變戰略,必定是有什麽重要原因,毋須這般遮遮掩掩,讓人一頭霧水。”
黑齒常之雙目一瞪,顯然吃驚於陸瑾此話,想了想卻又忍不住搖頭苦笑道:“陸帥真乃精明老道,不錯,其實這次本帥突然改變戰略,的確是有著原因的。”
陸瑾臉上一副了然的神情,目光炯炯的望著黑齒常之靜待答案。
黑齒常之嘴巴張了張,顯然有些難以啟齒,猶豫半響方才輕輕言道:“此乃太后之令,是太后讓我們這麽做。”
陸瑾目光一閃,好奇詢問:“太后之令,為何卻沒有傳給本帥在知曉?”
黑齒常之心知已經瞞不過陸瑾,隻得硬著頭皮如實回答道:“太后下令讓討伐軍執行一場秘密任務,李元帥擔心光憑我軍不能完成,故而讓本帥前來與陸帥你商量,看能否借用荊州水師,將揚州叛軍全部鎖死在揚州境內。”
“究竟是什麽秘密任務?”陸瑾看到黑齒常之的眼神看似躲躲閃閃了起來,心內登時為之一沉,立即意識到不會是什麽好事。
黑齒常之長歎了一口氣,臉上閃過了幾絲不忍之色,這才一字一句的言道:“太后令我軍必須殺光所有叛軍士卒,另外屠盡揚州城!”
“什麽?屠城?”陸瑾心內掀起了滔天駭浪,口氣也止不住高拔了起來。
“是啊,”黑齒常之苦笑道,“此乃太后給李元帥的軍令,目前只有寥寥數人知曉,李元帥迫於無奈也只能接受,還請陸帥不要外傳,以免被叛軍知曉從而拚死抵抗。”
陸瑾似乎沒有聽到黑齒常之之話般怔怔然矗立,心內又是憤懣又是無奈,剛才那股好心情已是蕩然無存了。
不知過了多久,陸瑾這才回過神來,看著黑齒常之一副靜待她回答的模樣,他的目光不經意的銳利了起來:“黑齒副帥,你覺得屠盡叛軍,屠盡揚州城究竟如何?”
在他凌厲的目光之下,黑齒常之忍不住低下了頭來,歎息言道:“陸帥,你的心意我很清楚,然則君令如山,身為臣子豈能對抗軍令?”
陸瑾冷冷一笑,語氣清晰而又堅定言道:“但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若是任由大軍屠遍整個揚州,你我情何以堪?有有何面目面對悠悠青史?難道真的要將平叛之舉變成屠夫行徑不成?”
黑齒常之半響沒有說話,呼吸也不禁有些沉重了起來,抬頭言道:“陸帥,在我看來,軍隊是堅決執行朝廷命令的護國之刃,若這把護國之刃有了自己的思想,便會成為亡國的征兆。”
陸瑾聽明白了黑齒常之的話,冷笑道:“但是現在,朝廷卻是要軍隊這把護國之刃斬向自己的手足,如何能夠助紂為虐?更何況某個人的個人之見也不能代表朝廷。”
陸瑾這番話說得有些激憤露骨了,也使得黑齒常之大是緊張,額頭冒出了涔涔細汗,連忙提醒道:“陸帥,此話可是說不得啊!免得遭來殺生之禍。”
陸瑾歎息一聲,從案後站起,在房內轉悠數圈在窗前站定,仰望著天空飛過的寥寥孤鴻,心內生出了一絲悲涼的感覺。
黑齒常之也沒有出言叨擾,就這麽久久等待了,然過了一個時辰陸瑾依舊如同石雕木俑般站在窗前一動不動的時候,黑齒常之再也忍不住了,出言輕輕喚道:“陸帥,我還在等著你的答覆。”
陸瑾轉過身來,一字一句的開口道:“你回去告訴李孝逸,我軍會協助討伐軍攻克江都。”
黑齒常之得到了滿意的答覆,也心知陸瑾已是服從了朝廷之令,這才長籲一口氣,告辭而去。
待到他前腳剛走,陸瑾立即將陳子昂換了進來,也不多話直接命令道:“子昂,鋪紙擬奏。”
陳子昂心知陸瑾是有奏書送給朝廷,點點頭坐在了書案前,研磨鋪紙,手提毛筆屏息以待。
陸瑾腳步沉重的走了過來,語調雖然一如既往的平靜,卻帶上了幾分低沉的暗啞:“寫,題目《諫屠城令》。”
陳子昂聞言一怔,不能置信的望著陸瑾,已是被這個駭然的奏書標題嚇得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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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溪大勝的消息猶如颶風般傳遍了整個神都, 也使得原本讓武後還政於聖人的嗡嗡議論之聲逐漸消弭了。
看罷李孝逸送來的戰報,武後大覺揚眉吐氣,一直懸在心頭的大石也是為之落地。
目前徐敬業雖然還有七八萬大軍,佔據著揚州、潤州、常州三境之地,但在武後眼中,已是不足為慮了。
唯一讓她還有幾分擔憂的是,如同雨後春筍般突然爆發的火鳳教叛亂,若火鳳教與徐敬業勾結在了一起,倒是有幾分麻煩。
好在現在徐敬業已經被討伐軍和荊州水師困死在揚州之境,只要能夠盡快拿下徐敬業,火鳳教的亂局就會變得好處理多了。
但在解決徐敬業之前,首先還是應該穩定朝廷局勢,快刀斬亂麻般厘定朝綱,免得出現朝局動蕩。
在一個暖洋洋的秋末下午,武侯獨自一個人靜靜思忖了兩三個時辰,終於下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