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昚很糾結。
一方面,他看到了遲遲不立儲的弊端。
另一方面,經歷過莊文太子的事情,他知道太早立儲會給自己帶來多大的影響。
若是太子經營的好,就是逼宮禪位的情況,也是有可能出現的。
而自己等了三十年才等來的天子之位,豈非如此輕易的拱手讓人——親兒子也不行!
所以趙昚有些鬱悶。
人鬱悶了,話便多了。
趙昚想找人說話,當然不能是一般人。
這個人非謝盛堂莫屬。
謝盛堂雖然是內侍省都知,但他深諳官場,眼光銳利,今日垂拱殿之事,想必也看出了不少貓膩,所以趙昚淡淡的問道:“盛堂,你覺得王佐哪裡來的底氣,竟然敢彈劾張杓?”
謝盛堂心裡笑了,知道大官這是想找人聊聊天。
於是道:“老奴看啊,王侍郎是一點底氣都沒有,根本就是死鴨子嘴硬,在硬撐。”
趙昚呵呵樂了,“你個老烏龜果然看出來了。”
又道:“天驕之子啊……說出秦檜的那一刻,朕心裡都覺得有點擔心,深恐這位天驕收不住,而湯思退又不肯善罷甘休,這事情就鬧大了。”
謝盛堂點頭,“湯相公還是知道進退,沒有給大官添麻煩。”
趙昚搖頭,“不是湯思退知道進退,是張杓適可而止了,否則在湯思退提出辭相的時候,張杓適當進逼一句,說一句君子無戲言,湯相公既然辭相想必也是有錯的……你讓湯思退如何接?”
頓了下,笑得很有些得意,“張杓很雞賊啊,知道現在還拿捏不住湯思退,所以退了一步,所以湯思退才領了情,不然你以為今日之事能這麽輕易就化解?”
得意,是因為張杓再雞賊,也是自己的臣子。
謝盛堂很是意外,“原來還有這等曲折,老奴愚鈍,確實沒看出來。”
這是真沒看出來。
謝盛堂終究只是個內侍省都知,哪裡能摸清楚這些相公們的心理。
所以說,語言是門博大精深的學問。
相公們有時候只需要一句話,甚至只需要一句話的裡一個詞一個字,就能改變政敵一生的命運——無他,抓住事情的關鍵,抓住天子的心理。
所有事情都能運用到政治鬥爭中來。
論官場鬥爭的技巧,五千年的文化精髓,是古往今來任何一個文明古國都無法比擬的。
趙昚哈哈一笑。
神情卻並不輕松,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今年這個春節不好過了。”
今日之事後,朝堂局勢大概要生變。
也許有人坐不住,立儲之事大概要重提了。
而自己現在也在糾結,如果真的有人提起立儲,自己還會拖麽……也許不會了罷。
趙昚忽然覺得,如果莊文還在就好了。
至少自己不用再煩心立儲的事情,德行才能,莊文都不輸其他兩個,又是長子,根本不需要自己絞盡腦汁比較。
可惜了呢……
就在趙昚和謝盛堂聊天的功夫,一個太監碎步跑了進來,“啟稟官家,皇城司曾覿求見。”
趙昚愣了下,看了一眼謝盛堂。
謝盛堂茫然的搖頭,顯然也不知道曾覿這時候來垂拱殿幹嘛。
趙昚揮手,“宣。”
片刻後就見曾覿急衝衝的跑進來,還喘著粗氣,顯然遇到了大事,而且是急事。
趙昚沒好氣的道:“什麽事情還能把曾卿急成這樣?”
曾覿看了一眼左右,沒有什麽閑雜人等……況且官家的垂拱殿本來都是信的過的人,是以毫不忌諱,急聲道:“官家,剛才眼線來報,相公湯思退,
兵部尚書湯碩,從大內出去後,並沒有回府,而是去恭王府,見了恭王殿下。”“什麽?!”
趙昚愕然,驚得失聲而出。
湯思退去見恭王了?
剛在垂拱殿和張杓短暫交手,這邊出了大內就去見恭王,湯思退想幹嘛?
趙昚急忙問道:“他沒有避開眼線?”
曾覿也有些奇怪,“是啊,臣也覺得奇怪,湯相公竟然沒有避嫌,似乎是故意讓皇城司眼線發現一般,就這麽大搖大擺的進了恭王府!”
趙昚默然了。
想到了很多。
湯思退這是故意給自己看的。
他是故意告訴自己,官家啊,臣也是被逼無奈,必須要選擇站隊了,所以臣去支持你的三兒子恭王去了。
故意讓自己看見,就是告訴自己,無論臣再怎麽參與爭儲站隊,臣始終是官家您的相公。
這就是湯思退的聰明之處。
官家從來不怕相公,但就怕相公暗地裡勾結朝臣,勾結皇子,若是明目張膽的在一起,官家心中還有底。
因為這是向官家示忠心。
無論支持哪個皇子,始終是官家您的親兒子。
所以自己也不會因為湯思退選擇了恭王,就此找個借口罷了他的相位。
對湯思退這種行徑,趙昚很是滿意。
他至少還知道他最基本的立場。
一個明確自己立場的相公,才是能被官家掌控的相公。
但也很是蛋疼。
朕的湯相公啊,你這是在逼朕立儲啊。
連左相都站隊了,其余朝臣又豈非看不懂局勢,相信很快的功夫,臨安朝臣甚至整個大宋的官場,都會出現站隊的情況。
如果自己不迅速決斷,爭儲一事將會越演越烈,最後衍生什麽禍害都說不準!
趙昚只有苦笑。
如果是其他相公,自己如果不想立儲,最直接的辦法是換相。
然而偏偏是湯思退。
如今的朝野眾臣之中,主和派在湯思退的操持下,凝聚力極強,能夠掣肘製衡主戰派,如果撤了湯思退的相位,主和派很可能會群龍無首。
那樣一來,樞密院那群人,尤其是樞密使蔣芾,很可能要提起北伐。
趙昚也想北伐。
但不是現在……重騎軍還沒有足夠規模,國內經濟還沒達到巔峰,人才的儲備也還遠遠沒達到自己的預期。
現在北伐只會讓之前的努力功虧於潰。
所以,自己需要湯思退來製衡蔣芾。
但是現在湯思退忽然將重心變成了爭儲,這就是逼迫自己盡快立儲,之後他才有更多的精力去製衡主戰派。
這就是湯思退通過去拜訪恭王想告訴自己的事情。
任性了啊湯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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