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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周》第523章 買賣(續)
中午,烈日當空,帶著腥味的海風夾雜著熱浪吹向耽羅港碼頭,碼頭此時已停止貨物裝卸,裝卸工們“下班”,紛紛湧向不遠處的飯鋪。

 幾家飯鋪肩並肩靠在一起,其廚房內,大廚們正忙著做飯,手握如同小鏟般的鍋鏟,在宛若大盆的大鐵鍋裡攪動著。

 已經煮好的飯,被大廚倒在鍋裡,加入適量豬油、豬油渣,還有些許醬油,做成豬油拌飯。

 幫廚的小工在店內奔走、備料,廚房裡一片熱火朝天的模樣,陣陣肉香、油香向外飄去,讓等著交錢打飯的青壯們不斷抽動鼻子,肚子開始“咕咕”叫起來。

 爐灶燒煤,爐火很旺,大廚們揮汗如雨,將豬油拌飯做好,兩名小工上前,將發燙的大鐵鍋抬到店口架子上,然後在旁邊擺好一個個大碗,再用大鐵杓盛飯。

 排隊等候多時的青壯瞪大眼睛,看著小工盛飯,生怕對方一不留神,讓本該隨著飯米入碗的油渣掉出去。

 等到飯盛好了,會加個鹹蛋,鹹蛋是帶殼的,因為剝下來的蛋殼還可以泡水,泡出來的水,總是有一點鹹味,裝卸工們可不會錯過這點好處。

 豬油拌飯加鹹蛋,就是耽羅港區青壯勞力最喜歡的“正餐”,因為可以填肚子,又有些許油、鹽。

 人吃了油、鹽,可以有效恢復體力,所以對於從事重體力勞動的人們來說,豬油拌飯就是人間美味。

 早、中、晚三餐,中(午)餐豬油拌飯,兩餐炊餅,還有很便宜的大碗茶解渴,這對於許多來耽羅之前飯都吃不飽的人而言,乾活再苦再累都值得。

 裝卸很累,裝卸工們如果吃不飽,就沒力氣扛麻袋、裝卸貨物,尋常人家向來是一日兩餐,也就是朝食、夕食,但在碼頭上裝卸貨物的青壯們,卻能有一日三餐。

 這是延續至周國國內各大碼頭的慣例,雖然耽羅身處海外,港區的各種規章制度和慣例都照搬中原,這就讓聚集耽羅的百濟、新羅窮人們,得以養活自己。

 飯鋪不遠處的涼棚下,裝卸工們三五成群,端著碗,或蹲或站,津津有味的吃著豬油拌飯,時不時以各自家鄉話交談。

 他們是在國內(新羅、百濟為主)過不下去的窮人,因為各種原因,通過不同途徑來到耽羅,在這裡靠賣力氣養活自己,雖然辛苦,卻總比在家鄉好許多。

 在家鄉,窮得隻能吃野菜粥,要麽給人做牛做馬,地位連狗都不如,要麽欠下一屁股債,幾輩子都還不完。

 對於許多窮人來說,反正留在家鄉沒有任何希望,還不如想辦法到傳說中的“富貴島”碰碰運氣。

 所謂富貴島,指的是耽羅島,耽羅島當年為百濟藩屬,如今認周國為宗主國,因為耽羅成了重要的貿易中轉港,所以有各國的海船雲集。

 入港的船隻帶來大量貨物,出港的船隻同樣裝載大量貨物,若以港口的“貨物吞吐量”計,耽羅港(商港)是東海地區最繁忙的海港。

 因為商貿發達,加上周國在耽羅駐軍,把耽羅當做國內重要海港經營,所以耽羅十分繁榮,島上居民的生活水平不錯。

 但因為耽羅國民人數相對較少,所以缺乏勞動力(相對而言),那麽,百濟、新羅、倭國的國民跑到耽羅務工,可以獲取不菲的收入(相對而言)。

 一開始,是一些窮苦漁民跑到耽羅後滯留不歸、上岸務工,漸漸地,各國海船上的窮苦船員發現給耽羅岸上的掌櫃們做工,比給自家船主做工好許多,於是上了岸後,就再也不會回船。

 如此行為,船主哪裡答應,輕易不許船員上岸,但禁不住船員是大活人,直接跳海遊上岸。

 耽羅港區由周國負責實際的管理,而按照耽羅港的規矩,隻要上了岸的“無業遊民”就歸耽羅(港區)管,若此人不願意離開,誰也不能強拉。

 所以有越來越多的船員抵達耽羅後,選擇留在這裡,變成“逃人”。

 留在耽羅的人,可以靠著勞動獲得可觀的報酬(相對而言),然後夥食也好,至少偶爾會有鹹蛋和豬油拌飯吃,比起之前的艱苦生活可要好得多。

 耽羅官府歡迎外國人前來定居,而“逃人”在島上為周國掌櫃、船主們做事,表現得好了,還能有機會前往富庶的中原定居。

 這對於海東各國的窮苦百姓來說,無異於一個脫離苦海的好機會。

 這個好機會,被那些來過耽羅卻因故沒有留下的漁民、船員口口相傳,傳回國內,讓各國沿海地區許多窮人有了盼頭。

 所以除了漁民、船員,還有越來越多的沿海地區普通百姓挺而走險,想辦法到耽羅,然後輾轉去中原。

 各國官府當然不會容忍如此行為,因為敢於冒險出海前往耽羅的人,大多是青壯,而青壯勞動力對於國家來說是很寶貴的財富。

 雖然各國千方百計防范,采取許多措施阻止沿海百姓出逃,卻因為海岸線漫長導致收效不大,這些年不斷有人冒著風險偷偷出海,想盡辦法來耽羅。

 這種行為喚作“偷渡”,風險當然大,但風險再大,也擋不住各國沿海地區窮人奔向美好新生活的腳步。

 此刻,身處涼棚之中吃飯的裝卸工張牛童,就是偷渡來耽羅的新羅人,在這裡,他從事著“碼頭裝卸”這份很累的工作,但幾乎每天都能吃到的豬油拌飯,是他以前從未想過的美食。

 吃著豬油拌飯,咀嚼著美味的豬油渣,張牛童看著港區裡如林的桅杆,覺得有些恍惚。

 他姓張,無名,因為小時候給人放牛,就被稱為張牛童,雙親早逝,又無親戚照應,所以日子難過,吃不飽穿不暖,給人做牛做馬,累死累活不過苟延殘喘。

 後來聽說隻要能到海上的“富貴島”,就能過上好日子,他把心一橫,跟著同村幾個年輕人,一起上了“黑船”。

 海上顛簸,他又暈船,被顛得黃膽水都吐出來,好不容易到了地方,算是半條命都沒有了。

 然而到了耽羅,見著繁華的港區,張牛童覺得自己的半條命花得值。

 即便是在耽羅港口碼頭當裝卸工,每天都累得不行,但在這裡,好歹時不時有豬油拌飯吃,不會被官府征發上戰場送命,光是這兩點,對於張牛童來說就很不錯了。

 至於被工頭盤剝,又算得了什麽?

 他和幾個同村青年身無分文,船主願意送他們來耽羅,當然是有條件的,那就是得在耽羅做苦力至少三年。

 一開始,大家確實累得熬不住,不過因為吃得比在家鄉好,所以漸漸就適應了。

 大家適應了在耽羅的生活,對於家鄉雖有思念,更多是因為那是自幼長大的地方,但苦日子可不好過,所以沒人想回家鄉。

 更別說如今國內戰事連連,他們這種如同草芥般的賤民,一旦上了戰場,搞不好哪天就這麽死了都沒人收屍。

 但在耽羅就不會了,裝卸貨物再累,也好過在戰場上等死。

 張牛童看著海面發呆,旁邊的裝卸工們開始閑談,談起自己聽到的各種傳聞。

 他們之中有百濟人,也有新羅人,雖然兩國是敵國,但對於身處耽羅的兩國人來說,戰爭和他們無關。

 新羅和百濟,底層人民語言互通,所以交談起來沒問題,聊著聊著,就有人訴起苦來。

 苦是什麽苦?饑寒交迫的苦,家破人亡的苦,連狗都不如的苦。

 自從高句麗敗給周國、丟了好大一塊國土之後,滿門心思對付東南面的新羅,而百濟和新羅是敵國,於是高句麗和百濟聯合起來,想要伺機攻滅新羅。

 這些年來,高句麗和百濟的軍隊隔三差五就要進犯新羅,新羅邊境烽煙四起,但新羅軍隊很頑強,接連擊退兩國來犯兵馬。

 三國之間,戰事時斷時續,貴族們也許不在乎,但百姓就遭了殃,本來日子就過得苦,還被官府征發上戰場,即便僥幸活著回來,回到家鄉時,搞不好家已經散了。

 烽火連年,三國邊境不得安寧,外敵來犯,官府就要堅壁清野,大家辛辛苦苦種下的莊稼被破壞,家園被一把火燒了,可地租卻不會因此減免。

 若是官軍對外用兵,百姓倒是不用堅壁清野,可官府要加租加稅,沿途百姓還得從軍,輸送糧草、修建營寨,逢山開路,遇水搭橋。

 無論是別人打過來,還是官軍打出去,最倒霉的還是普通百姓。

 烽煙不止,農民紛紛破產,好一點的變成佃農,差一點的全家賣身為奴,子子孫孫都是奴婢,連大戶家養的狗都不如。

 日子越來越難過,造反又不可能成功,索性一咬牙,渡海來“富貴島”。

 在這裡雖然乾活很累,又被工頭盤剝,但好歹有豬油拌飯吃,還不用上戰場,住處雖然不怎麽樣,好歹冬天不會四處漏風。

 無論是百濟還是新羅人,都不關心自己國家是否滅掉對方國家,那都是貴族們要考慮的事情,他們作為普通人,就想活下去。

 張牛童聽著大家訴苦,心中頗為感慨,家鄉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所以大家都在想辦法找活路。

 活路在哪裡?在耽羅。

 他來耽羅有一年多,隨後這一年多時間裡,陸陸續續又有許多新羅人來到耽羅,當然,這些人絕大部分都是“偷渡”過來的,一個個面黃肌瘦,就像他當年那樣。

 其中還不乏同鄉,他問起家鄉近況,大家都搖搖頭。

 戰爭無止無休,官府加派的勞役、田租越來越重,貴族、大地主們趁機兼並土地,許多人家實在難以為繼,便開始賣兒賣女。

 說起這事情,有人長籲短歎:“家裡窮,養不活那麽多兒女,與其留在家裡一起餓死,還不如把小的賣了,得了錢,家人好歹有一口野菜粥吃,而賣出去的兒女,若遇到好人家,總是能混得肚圓。”

 “家鄉的大戶們,不需要那麽多奴婢,可中原卻不一樣,大掌櫃們開出價錢,各位船主就到新羅、百濟聯系當地大戶,收購婢女。”

 “中原大掌櫃開的高價,過了幾手,到了國內大戶,依舊有得賺,所以,那些日子過不下去、子女又多的人家,就開始賣女兒。”

 “這些苦命的小娘子,一個個面黃肌瘦,可中原大掌櫃不在乎,運到耽羅後,靜養一段時間,好吃好喝養著,然後教漢話教禮儀,”

 “幾個月時間,人就沒那麽蔫,規矩懂了,漢話也會說會聽了,然後大掌櫃們把她們運到中原,高價出售,還有個名頭,喚作新羅婢、百濟婢,或者統稱東海婢。”

 “大掌櫃專門調教出來的東海婢,能在中原賣出好價錢,所以這門買賣越來越紅火,國內官府雖然禁止販賣奴婢,卻怎麽都擋不住。”

 聽著聽著,許多人心裡有些難過,因為與人為奴、做牛做馬的滋味可不好受,但又有人笑起來:“人家到中原大戶家做奴婢,可不比在家鄉餓死好?”

 “即便是在家鄉給大戶做奴婢,你以為日子能有多好?可在中原就不一般了,據說即便是一般大戶,家裡就不愁吃不愁穿,僮仆都穿得體面,個個著襪...你們說,自家家鄉的大戶,能做到奴仆都著襪麽?”

 大家聽了之後默默搖頭,那人又說:“中原那麽富庶,就算是一個尋常地主,若到了新羅、百濟,怕不是一方豪族,你們自己想想,在家鄉,能賣身到這樣的豪族裡,難不難?”

 “所以,賣身為婢,就此和父母分別確實心酸,可總比一家人餓死好吧?”

 有人聽到這裡開始質疑:“聽你這麽說,賣身為奴婢有千般好?那你怎麽不賣身為奴?”

 那人聽了哈哈一笑:“都說了新羅婢、百濟婢、東海婢,人家中原有錢人隻要東海婢女,又不要東海奴仆,如果要,老子就是賣身為奴又如何?“

 “說不得哪天,主家受冷落的小妾按耐不住,向我借種也說不一定!”

 眾人聞言笑罵:“哈哈哈!就你那醜樣,誰眼瞎了找你借種”

 那人見大家嘲笑自己,也不著惱,繼續說:“所以嘛,人家不要什麽東海奴,要的是皮黑似炭的昆侖奴,主家讓黑漆漆的昆侖奴伺候女眷,萬一女眷亂來,生下野種,膚色必然是黑的,那不就一眼看出來了?”

 他這麽一說,大家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難怪老是聽人說什麽昆侖奴、東海婢的買賣在中原紅火,原來是這般男女搭配。”

 “可不是麽?窮苦人家的女兒,賣身當了東海婢,到中原過好日子,父母得了賣身錢,也能改善生活,所以,如今這買賣越來越興旺。”

 “中原的大掌櫃們,指明了要買東海婢,所以國內的船主們,絞盡腦汁‘進貨’,畢竟誰都不會和錢過不去嘛。”

 聽到這裡,張牛童有些疑惑,大聲問:“可這麽一來,那麽多小娘子被賣到中原,各地的男子娶親不就越來越困難了?”

 “不娶親成家,哪來的兒女,過得數十年,老是娶不到媳婦,老的越來越老,小的越來越少,人可不就變少了?”

 話音剛落, 他一個同鄉笑起來:“這話說的,仿佛你在家鄉能娶得起媳婦一般,憋不住的時候,還不是靠手?”

 “哈哈哈哈哈!”

 眾人哄笑起來,笑得張牛童面紅耳赤,他狠狠的瞪了那同鄉一眼,正要揭對方的短,卻聽工頭在一旁咆哮:“準備到點乾活了!沒吃完飯的趕快吃!要出恭的趕快去!”

 這麽一喊,仿佛石塊投入平靜的池子裡,激起一片漣漪,裝卸工們吃飯的吃飯,出恭的出恭,各自忙碌起來。

 張牛童把飯吃完,又伸出舌頭將碗面添了幾圈,意猶未盡的將碗放回店鋪,取了碗的押金,轉回涼棚乘涼,然後開始走神。

 方才提起的中原大掌櫃們大量買“東海婢”,這事情他怎麽想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哪裡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張牛童看看海面,又看看靠泊在碼頭的船隻,暗暗下定決心:將來等我發達了,也要買幾個婢女,要屁股大好生養的,可勁生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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