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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周》第20章 金刀之讖
  黃州州衙,黃州長史郝吳伯與西陽王府典衛吳明正在交談,州司馬宇文十五亦在座,三人此時正在商議一件大事,那就是吳明拿來的口供裡所述一件事情。? ??? ?
  事情的來龍去脈大概如下:亳州有個佛社,派出骨乾來黃州組織分社,也就是亳州一個大邑義,派人來黃州建立邑義。
  這個邑義組織信奉的是被人故意曲解的彌勒經義,其幕後大頭目,似乎姓劉。
  “亦或是自稱姓劉,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此人所圖不小。”吳明做了總結,“這個邑義短期目標是要在黃州站穩腳跟,吸納信徒,聚斂錢財。”
  宇文十五有些迷惑:“呃,為何那幕後大頭目姓劉,就是所圖不小?”
  天下那麽多姓氏,在特定局勢下有些姓氏確實敏感些,比如說齊國、周國分別取代東西魏時的元氏,周國滅齊後的高氏,都可能有苗裔要負隅頑抗,所以要提防。
  前不久剛被滅的隋國,據說楊二郎楊廣迄今下落不明,所以一旦有哪個秘密結社的頭目姓楊,周國官府必然嚴陣以待。
  可是劉姓怎麽會如此讓人警惕?
  吳明還沒解釋,郝吳伯卻忽然開口問道:“宇文司馬,可知何為‘金刀之讖’?”
  “呃,不知。”
  “那麽可知何為‘卯金刀’?”
  “啊,卯金刀劉嘛。”宇文十五覺得自己能回答出這個問題,值得高興。
  他是宇文溫的親隨,當年在長安城裡吃喝玩樂,各種明裡暗裡的規矩那是門清,可說到學問,主仆二人都有些擺不上台面。
  不過宇文溫婚後似乎像變了個人,但宇文十五則照舊,讀書寫字沒問題,但做文章就抓瞎了,在飽讀詩書的郝吳伯面前,說文解字根本比不過,所以宇文十五覺得自己能答出來,值得小高興一下。
  “卯金刀代指劉,司馬可知劉家天子?”
  面對郝吳伯的提問,宇文十五又高興起來,因為這個問題他能回答:“兩漢的天子不就是姓劉嘛,還有季漢的劉皇叔…呃,還有宋國的劉官家。”
  “那麽,司馬可知讖緯,或者讖緯之學?”
  “呃…不知。”
  宇文十五這方面確實是白丁,但郝吳伯倒沒有鄙夷之色,畢竟大家很熟,又都是西陽王宇文溫留在黃州看家的左臂右膀,所以他耐心的講解起來。
  讖緯之學,興起於秦漢之際,到了魏晉愈興旺,拆解由讖緯學說引的讖語,成了許多讀書人癡迷的事情,讖語可以理解為預言,而且是政治預言。
  歷史上比較有名的讖語有不少,其一,是秦國一統天下後,有讖語說“亡秦者,湖也”,結果始皇帝去世後,其子胡亥即位,沒多久秦朝便亡了。
  其二,西漢末年,有讖語說:“劉秀兵捕不道,四夷雲集龍鬥野,四七炎際火為主”,概而言之即“劉秀當為天子”。
  當時篡奪朝政的王莽,手下便有心腹名為劉歆,此人為漢宗室,想應驗這個讖語,特地改名為“劉秀”。
  結果是南陽的那位劉秀應了讖語,是為延續漢祚的漢光武帝。
  其三,東漢末年,有讖語說:“代漢者,當塗高也”,淮南袁術字公路,覺得應該是自己應讖,正好又有傳國玉璽在手,於是迫不及待的登基稱帝,建號仲氏。
  結果接受漢帝禪讓的卻是魏王曹丕,國號“魏”,據說這魏字,便應了“當塗高”的讖語。
  以讖緯之學來看,誰成天子,誰君臨天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膽敢違抗者,不過是為王前驅或者螳臂當車。
  數百年來,各種讖語層出不窮,誰對誰錯已經說不清楚,有的讖語是事後附會,有的讖語則是野心勃勃之輩現編出來,以作為自己起事的借口。
  但是有一類讖語,卻從西漢末年便一直流傳到現在,那便是“劉氏當王”、“劉氏複起”、“漢祚複興”一系列讖語。
  曹魏受漢禪,結果卻為司馬晉取而代之,待得永嘉之亂,衣冠南渡,晉末又出民謠,是為“金刀既已刻,娓娓金城中。”
  金刀者,劉姓的代稱,而接受晉帝禪讓的是劉裕,正好應了“劉氏複起”的讖語。
  劉裕建立的國家雖然國號為“宋”而不是“漢”,但他是建立漢朝的漢高祖劉邦之弟劉交後代,說劉裕是應了“漢祚複興”的讖語也說得過去。
  因為接連有劉秀、劉裕應讖,所以“劉氏當王”、“劉氏複起”、“漢祚複興”一系列讖語,最後演化為“金刀之讖”,是天下間可信度最強的讖語。
  劉宋滅亡,取而代之的蕭齊,對金刀之讖一直很忌諱也很敏感,連皇宮裡所用的刀,都不允許有金柄,更別說金刀。
  到了蕭梁還有陳國,雖然金刀之讖表面上的影響力已經變小,但這種忌諱也多多少少繼承了下來,而與此同時,北朝的金刀之讖影響卻在擴大。
  具體的表現形式,就是聚眾謀反的領,無論是漢人還是胡人,大多姓劉,或者自稱姓劉。
  為何會出現這種情況?當年匈奴劉淵不就是如此麽?打著複興漢室的旗號,起兵造晉國的反,這可是最直截了當的口號。
  數百年來,有許多人都是從金刀之讖裡得到啟,打出複興漢室的旗號,即便原來不信劉也要自稱姓劉。
  不過劉宋滅亡已經多年,複興漢室這個口號對天下人的吸引力越來越低,所以那些野心勃勃之輩,開始強調“劉氏當王”,這樣也省得攀附祖宗,反正天下姓劉的那麽多,不一定都要是漢室苗裔。
  這種口號,目不識丁的老百姓也好理解一些,畢竟按照口號的意思,那就是“老天爺都說了,姓劉的肯定要稱王得天下”,所以跟著一個姓劉的領起事,那就沒有錯了。
  更何況隨著彌勒信仰的普及,金刀之讖又吸收了彌勒下生、建立人間淨土的說法,將百姓普遍信仰的彌勒經義,與卯金刀劉的金刀之讖合二為一,其說服力要比單純的複興漢室強很多。
  郝吳伯長篇大論一番,讓宇文十五恍然大悟,他不由得佩服起對方,因為這種學問似乎不能從經學書籍裡學到。
  面對宇文十五的由衷佩服,郝吳伯歎了口氣:“自魏晉以來,清談之風愈風行,許多經學名家都研究玄學...“
  “數百年下來, 經學已和讖緯之學糅合在一起,許多人成日裡研究玄之又玄的讖語,試圖從中找到天命所歸,他好做從龍元從。”
  “天命?爭天下靠的是兵精糧足,要那玄之又玄的天命有何用?”宇文十五不由得激動起來,他受宇文溫的影響,對這種天命之說很反感。
  “開荒種田,聚集人口,操練兵馬,打造兵器,大王用了九年時間,才攢下些本錢,若是成日裡研究玄學,莫非臨戰時靠焚香禱告,祈求上天派出天兵天將退敵?”
  宇文十五的質疑,郝吳伯其實十分讚同,他和許邵向來厭惡清談,雖然立志有一番作為,卻也不想做那種只會清談不會處理實務的清流,更別說研究玄學、讖語。
  “讖語當然不足為信,光靠一個金刀之讖就想逐鹿天下,簡直可笑之極。”郝吳伯將吳明匯總的口供放好,“但是別有用心之人,卻能以此蠱惑群眾,禍害地方。”
  “就像一碗好好的白粥,卻被人投了顆老鼠屎,粥其實沒壞,可卻能讓人惡心。”
  說到這裡,郝吳伯嚴肅起來:“宇文司馬,此事不可大意,這個邑義後邊的幕後主使所圖甚大,但老巢卻不知在何方,別處我們管不著,但一定要確保黃州總管府境內,不能讓其派來的人立足!”
  宇文十五聞言冷笑道:“此是自然,管他什麽金刀、銀刀,什麽彌勒上生、下生,敢在黃州搞事,我就搞他!”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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